[东汉]永平纪事_冬月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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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归不清楚当今天子心中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虽说这人也只比他大一岁,可那城府,已甩他好几条街,就凭他那点道行,整天还怀着伴君如伴虎的忐忑,哪能知道那么清楚,而且就算他能想明白,他也宁愿看不懂好嘛!这立后事宜,他一点也不想掺合,这人历史上就爱娶姐妹花,好几对呢,他爸也有娶姐妹花的传统,而且娶来的姐妹花一个个都不是好惹的,他巴不得离这档子事远一点。

  比起这些,他对京师,兖、豫、徐三州大旱,发生人疫的事qíng更关心。虽然选后事宜占据了朝廷和百姓大部分注意力,可是大旱带来的饥荒、人疫、牛疫,粮价上涨的事qíng,qíng势越来越严峻,楚归整天在尚书台跟在几位大臣身后转,录录文书,看他们争来争去,弄得也很是疲累,但是他却一点力也使不上。他人微言轻,没人听他的,而且这种qíng势之下,多说不如多gān,这些大臣吵来吵去想争出个什么尽善尽美的法子,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他在一旁看得更是心慌。

  本来那人让他到尚书台是要随侍左右的,他整日跟在那些一把年纪的老臣后面转,那人也没说啥,便也随他去了,只是一天的早上和晚上,要在那人身边侍候几个时辰。

  如今太傅赵总录尚书事,因着最近事qíng很多,经常赵太傅要将太尉、司徒、司空、司农等相关府门的大臣召集起来,要先商量个章程出来。楚归近水楼台,便每次在左右录录文书、端茶倒水之类的,一股脑倒很是上心忙碌。

  毕竟,发生这么大的天灾人祸,虽然京城里天子脚下还看不出什么,再稍微走远点,甚至包括京畿之地,灾害带来的影响便很明显了。农田大幅度减产,流民数量剧增,饿死、病死不在少数。楚归觉得,任是谁,遇到这种天灾人祸,都很难不动容;如果能有机会,能尽到自己一份力,都希望能力所能及。这种心qíng,与名与利与所谓的前程,并无半点关系。

  因为窦氏姐妹在皇后人选名单里,窦宪年后也很快入了京。虽说立后要等到天子及冠后,但天子如今已有十九,来年便及弱冠,但宫中早已传出消息,名单里的世家小姐,都要先接到宫里去。

  窦氏姐妹无父无母的,窦宪身为长兄,自得回京打点好。虽说窦家女子入宫,是整个大家族里的事,窦家长辈还有很多,窦家公中也会为她们置备许多东西,但窦宪身为兄长,要备的又是另说的了。

  一下子,窦宪惟二的两个嫡亲妹妹都要进宫,楚归趁着休沐时间,也备了份礼到窦府看望窦氏兄妹。那天偏是不赶巧了,那带路的小厮将他带到书房门口,便只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那宫里有什么好!你和小妹入宫,大好的青chūn全耗在里面算什么事!我去和叔祖父和小叔说,他们给皇上和太后求求qíng,你们也不用进宫。”

  “大哥,我和小妹是自愿的。再说,皇命不可违,自祖父和父亲去后,我们家的qíng况本就岌岌可危,你这样一弄,不仅我们讨不了好,叔祖父和小叔也连带得罪了皇上和太后。”

  “这些怎么能比得上你们一辈子的幸福!”

  “大哥,你比我们聪明。自小叔承袭安丰侯,叔祖父再度被启用屡立战功后,我和小妹被纳进宫便是可以预料的事,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你一直以来的想法我都懂,我进宫也可以帮到你。在宫里,我会护小妹周全的。”

  “这件事,是我们自愿的;而且,这件事,是现在的你改变不了的。”

  最后那句话,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声音要轻微很多,仿佛预料到了会给对方带来的自尊心的伤害和灭顶的怒火。紧随其后,便是一大堆东西被扫到地上的破碎声、撞击声。楚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了看身边微低着头耳观鼻鼻观心的小厮。

  那小厮这才上前敲了敲门通报。

  听到通传,里面安静了下来,很快门开了,窦宪大妹向楚归打了招呼便离开了,楚归一人进了书房。

  楚归只见那人坐到案前,双手撑在膝上,满脸的怒火还未消褪,其中还带着一点倦意,这模样让他看着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这人有多么的自负、要qiáng,在战场上是如何地英勇无敌,可是却连自己两个妹妹的终身大事都决定不了。他心中的愤怒、无力和愧疚,让平常那么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煞神,显得这般láng狈,还偏偏毫不避讳他,让他心里又是不安,又是难受。

  房间里一片沉静,那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压抑。就在楚归觉得这不是个好的拜访时机,认为窦宪需要一个人呆着好好静静,想要告辞时,却只听窦宪有些gān涩的声音道,“你能陪我喝壶酒不?”

  楚归愣了愣,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显得有些脆弱,不禁有些心软,点了点头。

  很快小厮便呈了酒上来。

  那酒是温过的,度数有点高,但也不烈,楚归也能下口。窦宪也没bī着让楚归喝多少,仿佛只是要这么个人意思意思地陪一下而已,自己却对着酒壶像和白水一样猛灌自己。让小厮把酒上足后,便让小厮退下,书房里只剩两人。

  楚归也不知如何是好,想着这一桩事,烦了不知许多人,又想到朝中诸多事务,还有那些天灾人祸,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十分怅然,也是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

  等到酒壶空了好多个时,那人才显出几分醉意来,才好些卸下了那道自我封闭的壳子,打开了话匣子。

  “我祖父和父亲去的那年,我才十四岁,没多久我母亲也去世了。我一直想的是,给两个妹妹,找两户好的人家,不用多富贵,只要对她们好,能幸福地过一生便可以了,这样才对得起我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该背负的,我一人背负便可。”

  “可是如今,他们两个竟都要被纳进宫。这宫里是什么吃人的地方,进去后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一天天都是熬的!就熬这么一辈子!我怎么忍心看她们往火坑里跳,怎么忍心他们下半辈子过那样的日子!我怎么对得起我父亲母亲的在天之灵!”

  楚归听着心里有些难受,这个人要说出这许多心里话,也得靠着酒意。背负着报不了的家仇,还要眼看着亲手带大的两个妹妹往火坑里跳,他能理解他心里的难受,可是他不知道要如何劝解。这人的大妹说出那样的话,也是下定了决心,和这人是一般一般硬的xing子。这事总要发生,即使这人百般千般不愿意,还是会发生。这种没法抗拒的被注定的命运,对于眼前这人而言,楚归再清楚不过了!

  ☆、28.心意相通

  28

  楚归到窦府时本是傍晚,天光还亮得很,这番一折腾,转眼便到了深夜,窗外都是黑黢黢的一片。望着靠在他肩头的这人,也不知是醉着还是醒着,眼睛闭得很紧,眉头也皱得很紧,只是靠着他的身子有些放松。他自己喝的不多,可脑袋又重又沉,早撑不住了。只是觉得自己这陪酒人太不称职了些,带着些对这人有些发沉有些发胀发酸的担忧,眼皮奋力地挣扎了几下,终是歪倒了身子睡沉过去了。

  等第二天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楚归被早晨刺眼的阳光弄醒,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迷糊中只觉得嘴唇上有两片又软又暖的东西。心里一个激灵,蓦地睁开眼,只见那人眉骨微高、狭长深邃的眼神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就那么将嘴唇贴在了他的上面,楚归一双乌溜溜的圆眼刹那间便睁大了,他只觉得那双狭长、深邃、漆黑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黑dòng的攫人力和星子的光芒,无需言语,那双眼睛、那里的眼神告诉他的东西,无比清楚而又无法抗拒。

  一时间,楚归只觉得自己心头狂跳,在这人面前,这种感觉已经出现好多次了,在蜀郡第一次见到的这道身影,在元宵这人煞人的气场,在居延弱水,这人仿佛不经意说出那句话时,还有那次不清不楚的除夕夜,在寒风里看到等着他的身影。一次又一次,从最初被这人攫住了目光,到最后被这人攫住了心神,他本以为自己可以逃避,可当这人就这样毫无距离地贴着他,这样将自己的软弱毫无保留地bào露给他,丝毫不惧也许他会给他的致命一击时,他发现自己已再无可退。

  他不禁有些尴尬,微微扭开了脸,脸上腾起了可疑地红晕。窦宪瞧他这模样,便知他没有拒绝,不禁又惊又喜,都带了些惶恐似的将眼前这人紧紧抱在了怀里。这次,楚归没有挣扎半分。窦宪不知道,他是带了何种视死如归的心qíng,作出了这个决定。他知道这个人不得善终,遗世恶名,他从不相信自己能改变命运,他只不过是个时间的旅行者、见证者,一个生活在时间中的人而已,即使与这人一道不得善终,即使没有美好的未来和结局,他也克制不住,接受这个人的心。

  所谓世人所道蜚短流长,他并不是很在乎这些,他在乎的只是能够平平安安地活着,活着走向死亡;他已是活过一世的人,可那突如其来的夭折,从生到死,没有人像他那样更能体会到其中的遗憾、痛苦和恐惧,有时候,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种突然意外身亡,便是突然失去了一切,而且再也没有复盘的机会,其中的沉重,别人又怎能像他那样清楚。所以,这辈子他最大的心愿,只是能够平凡、平静地过完一生而已,从幼到老,从生到死,与父母、与妻子、与朋友。

  只是世道上的一切,都并非他所能决定,即使是他的人生。

  到如今,他也接受了。接受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反倒有一丝轻松,还有一丝愉悦,慢慢地从心头生起、涌出,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大,覆满了身体所有的角落。

  这便是他难以抗拒的原因吧,生之所恋,生之所喜。

  这对窦宪来说,完全是意外之喜。即使他有时不那么在乎手段,可他也完全没有在这样的时候利用这些在楚归那得到更多的想法,一边是他亲手带大的两个妹妹要入宫,一边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只要生出丁丁想法利用他因前者生出的难过试图在后者的心里博取更大的位置,他都觉得是对两者、对他自己的侮rǔ。

  昨晚他的确是觉得心如枯槁得厉害,他两个如珠如宝带大的妹妹,却要跳进深宫那种火坑,熬完自己如花的年纪,熬尽自己鲜艳的灵魂,他便心里疼得厉害,又疼又悔又愧,便不禁在这人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来。在他的弟弟妹妹面前,他是qiáng大的兄长,在窦家家信面前,他是威严有力的家主,他无法卸下自己坚qiáng的盔甲。只是在这人面前,他便再也绷不住了。

  这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他才是那个借酒浇愁的人,他反倒比自己醉得更快了,他只是借着点酒意在那人身上,希图获取点温暖而已。他将那人放在自己的chuáng榻上,他就那样看着他的睡颜,他以为他会看一整晚,却没想到那种久久难得的平静安宁瞬间席卷了他,等他醒来时,便已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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