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心中感激难以言喻,坚持将孙问送了回去。他无比庆幸自己在以往的杀手生涯里从来没有伤害过大夫,否则此刻蒙受如此仁慈的医者大恩,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
回到房间,流火在七月chuáng边坐了下来。一夜未睡的他没有半点睡意,只是怔怔瞧着七月的睡脸出神。
“唔……”
一直没有意识的七月忽然微微动弹起来,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以及与之相伴的,含糊不清的呓语。
流火听不清他含糊的呓语,直到看到他垂在chuáng沿的手微微动弹,手指颤抖,似是想要抓住什么的样子,心里一动,急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七月!”
“小风……小风……别……”
他终于听清了七月的呓语,似乎是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我在这,我不走,你别怕!”
流火慌忙满口答应,他不知道小风是什么人,但一定是对七月非常重要的人,让他昏迷之中也念念不忘。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答复,七月的身体仍是不安地挣动着,也许是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在他的脸上,流火竟然看到了一种近乎恐惧的qíng绪。
“到哥哥这来……别去……危险……”
哥哥?七月有个叫小风的弟弟吗?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
不论七月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流火只知道必须安抚此刻显然是困在噩梦里的他。想来想去,他俯下身体,将七月紧紧抱在了怀里,在他耳边不断说道:“我就在这儿,我就在这儿,我很安全,我哪里都不去,就在你的身边!哥哥,你要活下来,为了小风,你一定要活下来,你听到了吗?哥哥!”
从破晓到天亮,流火再没有片刻的合眼,他守着七月,喂他喝水,给他擦汗,更是来来回回地抱着他,也不知道喊了多少声日后让他回想以来发誓打死都不能让七月知道的“哥哥”。但那时的他完全没有半点日后那些吃亏占便宜的念头,只想着能让七月安心就好,七月能安心,别说叫他声“哥哥”,哪怕要叫他“爷爷”流火也都认了。
天亮了,当温暖的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七月终于从深重的梦魇里摆脱,沉沉安睡过去。
看着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七月,流火油然产生了一种极度欣喜的成就感,喜悦伴随安心而带来的沉重疲倦随后击垮了他,趴倒在chuáng头,几乎是眨眼间就睡得人事不知。
七月醒过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重,全身上下软得像棉絮一样,每一寸肌肤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chuáng帐,陌生的房间。他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身在何处。如此发呆过了好半天,他慢慢转头想看看周围环境,于是chuáng头一颗黑乎乎毛茸茸的脑袋,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他这一动不要紧,那颗脑袋“刷”地抬起,露出一张看着很眼熟的脸庞来。
流火虽然睡着了,潜意识里对七月的动静却依然很敏感,七月这一动,他就立时惊醒过来,睁眼便看见那人一双幽黑的眼睛正望着自己,先是一惊,随后大喜。
“你醒了!”
听到这很熟悉的语调,七月眨了眨gān涩的眼睛,从那鸟窝般乱糟糟的发型之下辨认出了似曾相识的脸,哑着嗓子说:“流火?”
“哎!”流火重重地点头,开心地笑了。从他抢走七月疲于奔命又一直悬着一颗心,身体又累心里又煎熬到现在,本来健健康康的脸色现在熬得huánghuáng的,黑眼圈也变得老大,只这一口白牙还是亮闪闪的,一笑之间多少露出了原本的活泼气息。
“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水!”
流火忙忙地跑去倒了杯水,然后回到chuáng头坐下,一手把七月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随后端过茶杯,一手持杯,一手拿着勺子舀水喂他,动作轻柔而娴熟,既能够顺利地喂七月喝水又不会因为扶他起来而牵痛他的伤口,真是一气呵成。七月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他抱了起来,等流火举着勺子舀水送到唇边的时候,他看了看流火严肃关切的表qíng,嘴唇微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垂下眼帘,一口口地喝下他喂进来的水。
他确实是渴了,这水中又掺了纯正的花蜜,喝下去微甜清凉,润喉解渴,极大地缓解了他心中的gān渴。
喝了小半杯,七月摇摇头表示不要喝了,流火才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回去,给他盖好被子。
“我在哪里?”七月的声音还是很微弱,但总算能够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虽伤重虚弱,头脑却很清醒,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倒下前看见了流火,知道流火和那群刺客是一伙儿要来杀他的。他倒下的时候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有醒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他会躺在这里,流火明明是要杀他,为什么现在又守着他,一副关切倍致的模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理解,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济生医馆,是这里的馆主孙大夫救了你。”流火快速地回答。“你伤得很重,要不是孙大夫,你就死啦,你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七月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半晌都不说话,流火被他看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答得哪儿不对,忽然意识到他刚才问了自己两个问题,第二个还没回答,可这叫他怎么回答呢?
好半天他才摸了摸鼻子,带着点认命的态度悻悻地说:“没错,我是奉命来杀你的。我早告诉过你我是杀手啦,要杀谁都不是我自己决定的,这次的任务是你,我也没办法。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这不是没动手吗,你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跟我可一根手指头的关系都没有,我压根就没有碰你嘛。”
☆、七月的好日子
自己在必死的qíng形下未死,被带到了医馆寻医施救,并且流火还守在身边。就算七月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但到此还推测不出最可能的qíng形的,那就简直是白痴了,只是他实在不敢相信。流火是无界的杀手,而无界的纪律他再清楚不过,在执行任务时失手都要受到极严厉的惩罚,何况这种公然背叛的行为?他从同伴的手里抢走了自己,就等于把他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这样做为了什么,值得吗?
“你救了我……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我不想你死掉,想救就救了!”流火仿佛有些不耐烦地嚷了起来。“身上都开窗了还不安安分分地养伤,想这个想那个,怪不得瘦成这样,心思太重吃什么都不长ròu!”
七月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意,轻轻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流火吃惊地看着他,却见他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流火呆呆看着七月,七月现在的样子很消瘦很憔悴,一点儿也看不出往日的风采来,可流火还是觉得很好看,连那因高烧而gān裂起皮,大大小小全是细微裂口的嘴唇都觉得漂亮得不得了。他就这样盯着七月的嘴唇好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口gān舌躁起来,咽了咽口水,有些纳闷七月的嘴唇又不是水蜜桃,自己这突然冒出来的想要扑上去咬上一口的古怪想法到底是在闹哪样。
他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七月凉凉的手,轻轻说道:“你可别怪我,我毕竟是杀手,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我原是下了狠心要完成任务的,可事到临头实在动不了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你要死了,心就像刀割似的疼。我现在想明白了,我就算自己死掉,也不能让你死,不然再往后活着,也是一辈子的疼,我不想一辈子都过得那么疼,那么难过。”
七月没应他,也不知听见了没有,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好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下投下淡淡的yīn影,随着他轻微的呼吸一颤一颤,就连人的心仿佛也要跟着柔软的颤抖起来。
七月醒了过来,暂时不会有xing命之忧,流火总算放下了一半的心。只是七月眼下非常虚弱,毕竟伤得太重。
那被当作傀儡杀手的女孩毕竟年幼,即使中了引魂蛊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力道也不足以一刀致命,七月胸前的那一刀位置虽险,刺得尚不算深,可腹部那一剑,却是实实在在的重创。
huáng泉下手既狠又辣,唯恐他不死,利剑还在体内转动了一圈,创口极剧,虽说从里到外层层fèng合好了,但不经过长时间的调养根本不可能恢复,在伤口愈合期间连下chuáng走路都困难,更别提回京复命这种完全不可能的事。但他们又不敢就这么住在孙大夫这里,只怕huáng泉万一找上门来,连累了善良的大夫。最后还在是孙问大夫的帮助下,流火在这条街上租了一户小院供两人栖身,好让七月这段时间能够在此养伤。
于是七月开始了每天醒了吃,吃了睡的生活,如果不是受伤太重,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要打趣自己,终于过上了养猪般的好日子。
“七月,七月!”
七月呆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躺在靠椅上晒着太阳打盹,远远的传来流火兴高采烈的声音。他手里捧着一个盖碗,正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但他跑得很稳,碗里的汤汁一滴也没洒出来。
“七月,这是隔壁张大婶特意送来的老母jī炖的汤,你快趁热喝了吧,可鲜啦!”
流火在这里住了下来,别看他在七月面前动不动就炸毛,给七月留下一个嘴毒的印象,对着这些左邻右舍的大娘大婶们却嘴甜得很,很是讨人喜欢。对于他编造出来的故事,骗取了不少同qíng的眼泪,唏嘘一番这可怜的小哥儿俩,也感叹幸亏有个这么好的弟弟,当哥哥的才能捡回一条命。对于流火声称自己两人是兄弟,并且擅自给他改了个名叫刘月一事,七月并没有反对意见,反正当哥哥的那个人是他,流火对着外人的时候还得叫他一声哥,他也不吃亏。
这些日子除了照三餐吃药以外,也是照三餐的滋补。流火听说黑鱼汤对伤口愈合很有好处,于是每天一条新鲜黑鱼烧汤,喝得七月现在听见黑鱼两个字都头疼。幸好别看流火是个杀手,下厨的手艺居然还很不错,每天变着法的给他做这做那,恨不能一天就能把他补回来似的。还别说,七月的伤势恢复得的确很快,不久前还只能躺在chuáng上,现在已经能够下chuáng,偶然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了。
看着七月接过汤碗,jī汤刚出锅,还是滚烫的,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流火蹲在他对面瞧着着他喝汤,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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