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临卿仔细聆听,终于让他抓住了几个或许有用的线索。
天佑二年,曾国来犯,新帝掌权,朝野动dàng,可谓是内忧外患,当时还是逍遥王爷的展离自请率兵出征。
天佑四年,昭王领二十万兵直攻到曾国都城,bī得曾王称臣,从此两国南北分疆,暂止兵戈。
而她的母亲正是天佑三年进的宫,这个时段巧恰就是昭王展离人不在京城的时候。
他会怀疑展离,一方面是宋言对他的描述,说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展离在这方面确实做得完美,教人挑不出错。就是在他生气动怒,用尽手段折磨他的时候,也是笑得人畜无害,十分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
还有一方面就是展离对皇帝的恨,那种恨是深埋在骨子里的,庞大到可以促使他用了将近十五的时间来jīng心布局一切,野心勃勃,步步为营,只等着有朝一日将整个王朝彻底推翻,
天下有谁不知道当朝皇帝与昭王手足qíng深,感qíng甚笃。之前昭王并无心朝政,否则也不会助展定登上皇位,突然会对他心生怨恨,思来想去也只有横刀夺爱这一点说得通了。
关于他母亲之前这一段qíng,也许皇帝是知qíng的!
孟临卿微微眯起双眼,眸光寒砭入骨。
展逸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突然瞧见他脸色yīn晴不定,心中隐有不安。
后来,两人一起去了趟宗人府。
有了皇帝的旨意,宗人府尹不敢怠慢,配合他们jiāo出当年记录的旧案,两人一起在书案前认真看了起来。
里面记录的无非就是案发的qíng况,遇难名单以及受审的犯人。
天佑十年九月,还梦轩于半夜失火。重伤的有五人,丧命的宫女和太监一共是十七人,另有幼童三名,这几个孩子是当年皇帝亲自挑选入宫与他作陪的,没想到却也无辜受害。
孟临卿将这薄薄的两页纸看了几遍,直到一个略有几分熟悉的名字映入线视。
孟临卿眼神一暗,许多尘封的往事轰然涌入脑海,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道模糊的场景,把他扯入回忆的漩涡。
他默默握紧掌心。
洪袖。
依稀记得是个有着甜美笑容的宫女,平时做事细心体贴,自他懂事起,这女子便一直服侍在他母妃左右。
那一晚,他被困在冲天火焰中走投无路,隔着一扇紧锁的大门,还能听到母亲细细的哭泣,一声声充满沉重的悲伤。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拍打那扇门,滚滚浓烟自门隙中涌出来,他被呛得直咳嗽。
四周都是火,炽热的火舌似要窜上来,一股作气将他们包围。
危急存亡之秋,人人只顾着夺路逃生,没有任何一人顾得了他。
他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听着母亲的哭声,心里只有满满的绝望。
直到一条纤细手臂自后方伸过来将他抱住,洪袖略有脏污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她满头大汗,声音急促的说:“殿下,奴婢带您离开此地!”
她抱着他趁乱狂奔离去,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对方的意图,惊恐得大哭大叫:“我不要!我要和母妃在一起!我不要离开!”
洪袖将他嘴巴死命捂住,和他说了许多话他都不太记得,他只记得她脸上惊惶失措的表qíng,似乎有未知的更qiáng大的危险就在他们身后。
所有宫人们全部涌到还梦轩去救火,没有人发现他们,洪袖用身体将他掩住,然后带他往人烟稀少的小道上跑去。
他趴在洪袖的肩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还梦轩越来越远。
母亲那道孤立单薄的身影深深刻在脑海中。她穿着的那件殷红色的衣裳被夜色染成了冷清的暗黑,在狂怒的风中轻得仿佛随时会消失不见。
他就那样看着,一直看着……
看着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延绵数十丈的天际被染成了浓浓的血色。
☆、温暖
yīn霾重重的记忆拨云见日,点滴尽是悲凄。
过往是遗憾,是无奈,是多年来不敢触及的伤口。
孟临卿不知是不是有意,竟将这段回忆尘封于流逝的时光之中,直到现在,突然看到洪袖的名字,他才能将当时的qíng景拼凑完整。
那晚,洪袖还未来得及将他带出宫去便在半路上被人拦下了。
那两名侍卫不知在暗中跟踪他们多久,直到洪袖奔至一个绝对隐秘的拐角时,诡异身影挟带浓烈杀气闪身至跟前,二人五官皆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长相,但那种咄咄bī人的杀气却如细密铺张的网将他们紧紧锁住,煞气磅礴,仿佛恶鬼降临。
“将他放下。”其中一个开口说道。声音沙沙的,充满恐怖的威胁,听了直教人脊背发寒。
“休想!”洪袖惊怒jiāo加,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摆开架式,袖中霍然滑出一柄锋利淬寒的匕首:犀利盛怒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今日谁也不许挡我的路!”
看似柔弱的身体竟也迸发出一股绝决凌厉的力量,骤然bào起,杀了过去。
那两人轻蔑一笑,脚尖掠地,手腕急抖,飞身出剑!
漆黑的夜,双方人影错身jiāo划在yīn暗角落里,为了能够将他抢夺,战得不可开jiāo,四野愁惨!
之前他以为两人是展离事先布置在宫中的眼线,如今看来,该是安cha在了还梦轩中,否则怎么会在他出事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就出现在面前。
洪袖的武功不差,但显然那两人更胜一筹。几个回合下来她便重伤倒地,惊恐而不甘的看着他们,脸色死一般的苍白。
后来,他已无暇顾及那女人的生命安危,因为他自己在不久后也陷入了绝望地狱的深渊。
他被人秘密带往北方接受极严厉极残酷的训练,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十多年。
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那样久,久到他初入世的时候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与人jiāo谈。
再后来,展离费尽心血将他推上教主之位。
永宁紫云巅上,他站在最高处,张开双臂,接受上万教众诚心跪拜。
寒风刺骨,凛凛如同刀割,将他身后黑色的披风扯得猎猎作响,他浑身戾气深沉,脸上的线条坚毅冰冷。
目光过处,所有人不由jīng神一震,只这一眼,便令底下万众浑身的血液都莫名的沸腾起来。
那一刻,他如君临天下一般,那样的高高在上,非凡气势,威迫四方。
呼呼风啸中,所有人齐齐振臂高呼,刹时间声动九宵,犹如雷声贯耳:“孟教主神功盖世!纵横天下!我等誓死追随教主!”
“我等誓死追随教主!”
人人qíng绪高昂,邪焰高涨,此后入世带给中原武林的,便是数不清的血腥屠杀。
曾经洪亮高亢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dàng,一声叠过一声,久久不消。
孟临卿放下手中的泛huáng的旧籍,微微出神。
现在他已经没有当初的雄心壮志,尤其在认清展离的算计之后,只觉得莫大的讽刺和愤懑充斥在胸膛,要用极大的意志克制着才没有作出异常的举动。
毫无疑问,洪袖必然是被展离灭口,如今她的名字和自己的一样,记在丧生的名单之上。
洪袖之死固然可疑,但她本身的行为更可疑。
他从来没有想过,母妃的贴身侍女竟然如深藏不露,且她当时与其说是救他,倒更不如说是为了擒住他,准备将他送往某个地方。
否则,若在当时,她能以一已之身奔赴险境救了皇长子一命,单凭这点到皇帝面前领赏,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绝对少不了的,可她当时不但没有这么做,反而特意避开众人暗中行事。
她究竟想带他去哪里?既然不是展离派来的,那又会谁?
想至此处,孟临卿心下一凛,不同自主的朝身旁紧挨他的人投去意味深长的视线。
展逸似有所感,抬头便与他目光相触,不由温和一笑,轻轻用肩膀撞他一下:“怎么了?”
见对方没有说笑的心qíng,似乎还心事重重的样子,展逸也跟着严肃起来,道:“这上面的人我很早之前就已经派人调查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对,怎么,难道你有什么新的发现?”
孟临卿紧盯着他,那专注的样子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展逸坦然接受对方的审视,唇边笑容清浅。
孟临卿知道他或许真的并没有对自己有所隐瞒,是以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避开了视线,对着窗外出神。
他这样的反应才真是要人命,展逸特别不喜欢孟临卿对他有所隐瞒的样子,特别是这种时候,好像不管他如何努力,如何表剖心忠,对方都不肯轻易相信他,将他拒之心门之下。
他抓住孟临卿的手,向他挨得更近,qiáng势而霸道的说:“哥,我说要查清真相并不是说说而已,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不妨将心中所想说与我听,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或者说,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只要能帮到的,我绝对义不容辞。”
对方坚定而认真的语气神态让孟临卿一时忘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抽回手,勾起的嘴角,绽放一个似凉薄,似嘲讽的冷笑。
时辰还早,但天色却暗沉下来。
展逸无比心灰意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孟临卿仍然不为所动,当真心如铁石,冷若冰霜,如何也不肯为他软化一分。
既然此处并无新的线索,两人只好告辞离去。
出了宗人府,展逸与孟临卿一人一乘暖骄,由数十名宫奴簇拥着,慢悠悠的返回太子殿。
外面天寒地冻,展逸单手支着下巴,只听闻随侍者有序的脚步声,连风声也轻了不少,但他的心却使终静不下来。
一时烦闷,便探手掀开窗帘一角,忽觉面上莹莹一凉,忍不住抬头向上望去,不由惊喜地发现天空竟然下雪了。
“停轿。”太子一声令下,两乘暖轿立刻依言停在原地。领头的太监带领众奴垂手而立在两旁,低头哈腰,听候差遣。
孟临卿正疑惑间,冷不妨面前的门帘被一把掀开,但见:双眼若桃花,唇角绽笑颜。展逸十分欢喜的朝他靠近,声音温润悦耳:“哥,你看,下雪了。”
说完不待他作答,笑呤呤地将他牵出暖轿,抬眼一看,果然可见天上白雪如棉如絮,飘飘扬扬地下着,轻盈无声。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展逸无比庆兴能与他一同欣赏,并未错过。
他的哥哥自幼喜欢雪天,小的时候,常常能看见哥哥静静坐在廊下,独自赏雪的身影。等雪下得大了,他便会拿着铁锹到梅树下一本正经地堆雪人。
那时他那么小,堆的雪人也小小的,只能大概猜出个人形,说真的,一点都不jīng致好看,可那股认真的劲儿却好像在做什么天大的事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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