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平的手抓得那么用力,指骨泛白,被展逸温热的手一握,宋之平一时忘记哭泣,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只见展逸冲他摇了摇头,眉目极温和,直白地望见他眼里:“之平,不必自责,此事错不在你。”
“可是……”
“没有人会怪你。身在江湖,本来就处处暗藏危险。你还小,又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身份如此特殊,会被有心人利用暗算也是正常,你要明白这一点,不可过度自责。”
宋之平似懂非懂,但总算稍微平静一点,他不知不觉垂下手,用力抹了泪,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这个受伤的仇人。
凤凰自知理亏,不敢与他对视,只把头埋得更低,苍白的脸上布满后悔与自责。
顾凌遥心里难受,突然单膝跪下,沉声道:“当初是凌遥擅自作主将凤凰带来无崖山下,才会铸成大祸,此事凌遥亦有责任,今日甘愿受罚!”
他说完,猛得拔出长剑!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根本不给别人反应的时间,宋之平惊讶的瞪大双眼,张口yù喊。
凤凰同样魂飞魄散的从后面扑来:“顾凌遥!”
然而,只见眼前一花,“铮”地一声脆响过后,长剑哐当落地。
顾凌遥仍然保持着握剑的姿势,茫然无措的望着方才挥袖阻止他的人,喃喃道:“公子……”
展逸面色微愠,显然动怒。
幸好他刚才见顾凌遥神色有异,心中暗暗有了防备,否则这一剑下去,这人的左臂就要齐根削掉了。孟临卿伤了手,所以他要自断一臂来谢罪吗?!
“好啊,好得很,你现在可真会为主分忧了。照你这么说,当初解救凤凰的命令还是我下达的,要你好生照顾他也是我的命令,如此说来我又当如何谢罪?”
“公子……”顾凌遥摇着头,惭愧地说不出话来。
展逸看看他,再看看在一旁吓得面无血色的凤凰,他无力的瘫软在一旁动也不能动,显得十分可怜无助。
展逸心中不忍,终于轻叹一声道:“我说的并不是气话,一切因我而起,若要怪,便怪我好了。”他把目光落到宋之平身上,宋之平不自觉浑身一震,显然他也被顾凌遥的决绝吓到了,现在还没有缓过来。但他也绝无怨恨展逸的意思。
“严应容最终的目的是除掉我以及重创名剑山庄,你是他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所以他绝对会想尽方法抓走你,至于来完成这件任务的人,不是凤凰也会有别人。”他指向凤凰,道:“他今天能不惧危险来到这里,说明是真心诚意想悔过的,你何不给他一个机会,试着去原谅?”
宋之平还这么小,仇恨这种东西太沉重,太折磨人了,展逸不希望他小小年纪就背负这些,思绪被仇恨支使。
他要教会他原谅,宽容。名剑山庄的少庄主,应当胸怀无私,正气凛然,而不是纠住过往的恩怨不放,变得bào戾极端,这是宋言自小教育他的,也是展逸所希望的。
“让我……原谅他?”宋之平怔怔的,无意识的反问道。他忍不住向前望去,只看到凤凰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大片衣裳。接触到自己的目光,凤凰像是突然被惊醒,身子抖了一下,然后直愣愣地着朝他跪下,脸上没什么表qíng,声音出奇的平静:“是我用了卑鄙的手段,骗了你,害了宋庄主,我没什么可辩解的。只是,此事确实与顾公子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为了骗取他的信任,接近他,利用了他,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要杀要剐,都冲我来吧。”
说完,双眼一闭,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宋之平反而不好下手,站在原地,把牙咬得咯咯响,明明用尽了所有力气,手中剑却重逾千斤,怎么也刺不下去。
最后,愤恨地大吼一声,gān脆转身冲进屋里,竟是什么也不管了。
展逸摇头叹息,对凤凰说道:“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去找个大夫看一下吧。”
凤凰没想到此事能这样轻易揭过,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几翻挣扎,想问点什么,却见展逸已转过身,边走边头也不回地冲他摆摆手,显然是不打算多说什么了。
这时顾凌遥一将他扶起来就迅速收回手,不顾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语气平板地道:“附近有大夫,你看完伤就走吧。”
“凌遥……”凤凰按住腹部,yù言又止地看着他,目光凄然。
“你走吧。”顾凌遥别开脸,冷淡道:“以后,也别再出现了。”
“别再……出现……”凤凰轻喃着,死死抿紧双唇,好不容易才将未流出的眼泪bī回去,咬牙道:“好,好,就如你所愿。”
听着他原本柔和的嗓音哽在喉口,将哭未哭的沙哑,顾凌遥心里也很不好受,无力且疲惫的酸楚袭卷而来,难以负荷,不得不伸手以指尖轻揉眉心,却只感到更深的心疼和不忍。
“那么……”凤凰艰难地开口,“再见”二字含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像极简单的一句告辞就会花费他所有的力气,让他几乎就想落慌而逃。
顾凌遥目光扫过他泫然yù泣的脸,眼神黯然,沉声道:“之前跟踪暗杀你的人恐怕还没有善罢甘休,你……小心上路。”
凤凰听后愣了一下,竟然嗤笑一声:“无所谓了,反正活一天是一天,如今我早已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怕的。”
顾凌遥皱起眉头,目光隐含责备。
凤凰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澄清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会格外小心注意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意:“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你纠缠不休,我知道你肯定很烦,真的很抱歉,不过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离得远远的,保证再也不会来打扰你。”
没有人知道在说这句话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的难过,可再难过也不能被看出来,至少要走也要保留最后一点自尊,走得潇洒,别为难了别人,也为难了自己。
顾凌遥听他的保证,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胸口无端升起bào涨的怒气和失落,隐忍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凤凰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有点迷茫,想了想才道:“可能会回老地方吧,毕竟那里我比较熟。”
顾凌遥脸色更yīn沉了。
凤凰只看一眼就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心头一阵难受,苦笑着说:“我,我不会再做以前的事qíng了。真的,我早就想好了,以后会好好重新做人的。”
“嗯。”顾凌遥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说:“以后找个安份可靠的人,好好过日子吧。”温柔到残忍的一句话,很难想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内心传来荒唐尖刻的嘲讽,他究竟在说什么呢。
凤凰猛得抬头瞪他,苍白的脸上那不加掩饰和惊愕和痛苦是那么刺目,最后渐渐成了绝望的灰败。良久,垂下眼,掩去双眸中仅剩的最后一丝希望:“顾公子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完,不给对方任何开口伤害他的机会,qiáng忍着胸口的难以言喻的钝痛迅速背过身:“顾公子,你保重,我们……后会无期。”
说完,垂头不语,按住身上的伤口,默默离开。
一步一步,朝敞开的大门走去,没有回头,也知道回不了头。灰色的身影越来越单薄,越来越来远,直至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顾凌遥知道,从此这个人便不再属于他了。
或许有一天,他会依在另一个人怀里,嬉笑撒娇,缠着对方说更多好听的qíng话,那柔软温暖的眼神会深qíng的注视别人,会为对方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苦恼或高兴半天。
凤凰终于走了,云水间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只有一个人,心完全无法静下来一时一刻。
他走的第一天,他就在想,他后来究竟有没有找大夫看过,当时没有仔细检查,不知道伤得有多重。
第二天,他想,他现在已经走到隔壁村子里了吧,京城那么远,身上带的那点盘缠也不知道够不够用,身旁连个伴也没有,万一遇到什么困难那怎么办。
第三天,他想,他身上的伤是不是好点了,会不会又被那些仇家盯上。那人除了轻功好一点,就会花拳绣腿,怎么能保护好自己。
就这么心神不宁地乱想了几天,连展逸都看不下去了,这天一大早就将他叫到书房去谈话。
顾凌遥勉qiáng打起jīng神掩去脸上彻夜难眠后的疲态,他原本就沉稳寡言,如今身上笼了一层挥之不去的yīn郁之气,就更加显得yīn沉不可亲近了。
展逸蹙了蹙眉,也不多说什么,单刀直入道:“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需要你去办,我希望你能办妥,而且越快越好。”
顾凌遥神qíng一肃,垂手抱拳:“请公子尽管吩咐。”
展逸来到书桌前,将抽屉中几张银票和一张纸契jiāo给他,道:“前些日子我与临卿去京城转了转,刚好看到有一家名为“华锦”的绸庄因为维持不下,准备关门大吉,我已将那家店盘下来,打算重新开办酒楼,接下的事qíng就要靠你了。”
顾凌遥慎重的接过他手上的东西,这薄薄的几张纸却让他感到了沉甸甸的重量。他只是个侍卫,让他上阵杀敌还可以,可是让他接手像做生意这样复杂的活儿,却是有点为难了。
想是这么想,顾凌遥却没有半分推辞,只要是展逸吩咐的下来的,他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好,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为主分忧,遵从一切命令,这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是以,二话不说,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
展逸满意的点点头,乐得清闲,当个甩手掌柜。据他所知,孟临卿可是相当有钱的,虽然他平时深居简出的,但怎么说也曾是堂堂教主,没有点身家是不可能的。他那天不过是一时好玩,跟绸庄老板多讨价还价了几句,孟临卿当即就变脸,极不耐烦的甩出一把银票,顿时让他乖乖闭嘴走人。
所以呀,要是顾凌遥把生意搞砸了,他也不会生气的,谁让他家那位那么有钱呢。
不过话虽这么说,该jiāo待该吩咐的还是一样不能少。
两人就酒楼的布置和安排事宜仔细商量了好一会儿,直到顾凌遥心中大致有了点头绪,这才准备离开。哪知,才刚走两步,展逸突然叫住了他,语气颇有几分深意:“说到做生意嘛,我倒知有一个人深谙此道,此人心思活络,长袖善舞,十分善于钻营,若能请得他来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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