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烟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随从也有些为难:“侯爷让我照顾先生,我应当是跟着先生去的。”
宣明皱着眉道:“你们都去了,师父该怎么办?万一我在京中xing命不保,暖烟岂不是也要丧命?我走后你们即刻启程,找个地方躲着,等没有事了再回来。”
随从思沉片刻,点了点头,又道:“侯爷在京中至今无事,此行未必不好,先生不要过于忧虑。如果真出了事,我用xing命担保简师父和暖烟无事。”
暖烟自然没想到事qíng的变化如此之快,心里面也是着慌,搂着宣明的腰:“不去行吗?咱们现在偷偷地逃走。”
“不去怎么行?侯爷人在京中,他与我命运相连,我不去就是害了他。” 宣明此刻也无法安抚他,只是道,“暖烟,师父jiāo给你照顾,清楚吗?”
暖烟含泪点头:“先生小心。”
这里商议妥当,宣明收拾好行李,简平早已经拄着拐杖从房间里出来了,颤颤巍巍地说:“你要进京面圣?”
宣明思忖半晌,笑着对简平说:“本想让师父别担心,现在想来还不如请师父为我卜算一卦。”
简平点点头道:“你随我进来。”
两人关了门,在简平房间的桌前坐定,外面的喧嚣声顿时小了些,房间里暗沉静谧。简平扬起铜钱,手起一卦,望着那卦象没有言语。宣明坐在对面难以看清楚,只觉得师父面无表qíng,轻声问道:“不知道我此行可有危险?侯爷可有危险?”
简平把铜钱收了,再起一卦,看了片刻之后转头问道:“宣明,你此生是否下定决心跟朝阳侯在一起,生死不分?”
宣明不知道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心中不安,点头道:“是,生死不分。”
简平又沉默了许久,双目望着窗外微微有些湿润,轻声道:“生死不分,好,极好。” 说完简平转头看着他,淡淡道:“你去吧,此行无事,乃是大吉之卦。”
宣明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什么,正要再问,外面随从敲门道:“宣先生,该走了,外面的人都在等着。”
宣明望着简平虚弱的身体:“师父,你可还好?”
简平慢慢站起来:“我这身体还算好,你不必挂念。你去吧,家里的事不必挂心,姻缘难得,今生与朝阳侯好好过。”
宣明还要再问,只是外面似乎又来了人,问宣明什么时候才能走,随从难以推诿,说道:“宣先生正与师父道别,之后就可以走。”
宣明知道再不走就不行了,跪下来给简平拜了一拜,起身出门,来人簇拥着他上了马车。坐在马车上往后望,暖烟和随从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去,暖烟眼圈泛红,不多时简平单薄的身体也从院中走了出来。
师父说是大吉之卦,宣明却一路上心神不宁眼皮直跳,此行能活命就是万幸之事,何来大吉之说?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间,宣明紧皱眉头。师父之前跟他要了苏仪的生辰八字。算卦又不需生辰八字,要来做什么?
他凝息屏气,安静心神,取出铜钱来卜了一卦,手一抖,心中百味杂陈。他立刻开了帘子叫道:“各位官爷行个方便,让我回去一趟,我师父出事了。”
宫中来人根本不理会:“冬日天短,再过两个多时辰就要天黑,我们得赶路投宿。先生要是真有急事,等进了京再吩咐人回来办吧。”
宣明心里焦急也无济于事,这些人与他毫无jiāoqíng,又急着赶路jiāo差,就算是贿赂也不见得有用,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队伍停下来让人小解,稍作整修。宣明下了马车,一瘸一拐地踱着步子,对一个喝水的兵士聊天似的说道:“你这马看起来倒也温顺。”
那兵士似乎有些憨厚,笑着说:“年纪大了,比其他的马都听话。”
“是么?我也能骑么?”
“能,从来不伤人。” 兵士见他气质出众,长得又是不俗,不知不觉间生出些好感,笑着道,“不信我扶你上去试试。”
宣明求之不得,面上却不能露出什么,被那兵士扶着上了马。他牵着马缰试了试,慢慢在路上走了十几步,那兵士还是兀自不知,问道:“是不是脾气很好?”
宣明点头称是,想起之前苏仪在马背上教他的诀窍,深深吸口气,鞭子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挥。马嘶叫一声,撒开蹄子死命地往前奔,后面的人顿时慌乱,大叫起来:“你去哪里?别走!不许逃!”
宣明只顾前行,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身后追兵步步紧bī。不多时那些人把他拦住,宣明被困在中间无处可去,冷静道:“我不是要跑,我算出来师父出了事,得回去看看他。”
为首的面露不耐之色,宣明又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请各位行个方便,让我回去家里看看,有事没事也好有个jiāo代。我感恩戴德,绝不会亏待各位。”
为首的还是不肯点头,其余人中有个可怜他的,轻声向那为首的进言道:“他从刚才就不安顿,说不定家里真是出了事。现在这么一闹腾,我们就算再赶路,天黑之前也没法投宿了,不如回去那县城休整一夜,明日再启程。况且皇上召他进京,是要他囫囵的,要是他一直这么闹,最后出了事,我们也是难jiāo差。”
为首的咬了咬牙,许久才说道:“既然先生家里有事,回县城休整一夜,明早再启程。”
天刚擦黑,一行人又浩浩dàngdàng回到了县城。还没进门,远远的便看到暖烟和随从站在大门口,院门紧闭。宣明下了马车,暖烟立刻跑了上来:“先生怎么回来了,出事了么?”
宣明问道:“师父呢?”
“简师父从两个时辰前便让我们出来了,独自里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宣明管不了许多,让随从撞开门冲了进去。
院子里有个简单的阵法,八个方位各自焚香,简平孤身坐在阵中心,衣服上布满雪花,一动不动。
宣明慢慢走上前去跪在简平的面前,简平面色白中泛青,嘴唇也透出淡淡青色,呼吸平缓微弱,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样。宣明低下头握住他的手,两滴泪珠敲在他的手心。
简平微睁开双目,似乎已经有些意识混乱,轻声道:“风扬,去帮我关上窗,起风了。”
宣明摇了摇头:“师父,是我,宣明。”
简平的脸色微微一变,似是涌上来许多愧疚,闭上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微微笑道:“宣明,你回来了。”
“师父,今早算出来的是凶卦吧。” 宣明低着头,两滴泪又敲下来。
简平没说话,许久才笑着说:“宣明,风扬对不起你,把你害成这副模样。我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心里还责怪过你杀了风扬,都是我的不对,如今我是将功补过,你不必为我难过。”
宣明心中更是难受,哭道:“我也曾、也曾在心里怨恨过师父,为什么要那么疼风扬,可是我现在明白、明白……”
简平的眼睛湿润:“是我不好,是我太偏袒他,对不起你。” 简平攥着他的手,浑浊的双目睁开,声音颤抖:“朝阳侯虽是大富大贵之身,却也早死的命,三十之内必有祸端。我如今为他改了命,今后平顺一生,寿终正寝。这、能不能、能不能抵消风扬对你的不公?”
宣明狠命点头:“能。”
简平闭上眼,老泪纵横:“那就好、那就好,风扬此生的孽债,我帮他还。”
宣明轻轻捋着简平花白的头发:“师父,我扶你进屋。”
简平轻轻摇着头:“不必了,哪里都是死,还不如死在院子里,总比那没有光的房间好些。” 说着又颤声道:“宣明,我再求你一件事可好?”
“师父说。”
“当年、当年的一切,皆因我不该、不该对他……” 简平的双目微红,“要不是我,什么都不会发生。我近来想起他独自一人被锁在那身体上千年,我就、我就……寝食不安,你能不能……” 说到这里却又觉得难以启齿,说不下去。
宣明点点头,眼睛酸痛:“我知道,我想办法把你葬在他的身边,师父可以时不时去看看他。”
“多谢、多谢。” 简平听了泪水涌出,许久,qíng绪渐渐舒缓下来,似是所有的心愿都已经了结,泪痕结冰,嘴角也泛起微笑。
“师父放心。”
简平点了点头,一动不动地坐着,又轻声道:“苟且偷生了这许多年,不知何去何从,今日可以没有牵挂地去了。”
宣明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抹了眼泪笑着说:“我再给师父沏一壶好茶。”
简平抓着他的手攥紧,笑着说:“我一生都对风扬偏心,出事后更是只想着他,总是忽略你这个好徒弟。别泡茶了,今日让我临死前只看着你,跟你说说话。”
宣明跪在他的身边说不出话,简平扶着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说道:“师父对不起你。”
宣明的喉头哽咽,泪水涌出来,轻声道:“师父别这么说,师父把我这个小乞丐接到家里,教我本事,教我卦算。要不是师父,我只怕早已经没命了。”
两人安静的靠着,宣明又想到小时候简平教他卦算时的光景,忍不住说了几句,简平轻轻笑着。两人多久没有这么敞开心来说话,今天说的只怕比过去几年都多。
不知不觉间,放在宣明头发上的手无力地低垂下来,身体微晃,笑声也没有了。宣明抬头揽住他的肩,简平的面色安详,又像是睡过去一样。
他伸出手探了探简平的鼻息,冰冷,已经是去了。
(十八)
清晨起香,暂时在附近找了个地方把简平埋葬了,暖烟也给简平磕了个头,哭得一塌糊涂。尽管师父死了,圣旨却也等不得人,宫里派来的人催促着,不到正午就得上路。
可是简平没了,暖烟却也死活不肯留在家里了,宣明找不到不让他去的理由,心道反正应该没有杀身之祸了,便把暖烟和随从都带上。随从骑着马,暖烟便跟着宣明在马车里坐着,时不时躺在宣明腿上困得睡觉。
从这县城里快马加鞭去京城,不眠不休,两天两夜的功夫就能到。可是有马车跟着,脚程就变慢了不少,再加上吃饭住宿,暖烟又拉了三天肚子,一行人足足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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