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暮紫眼前一亮,在匣子里挑了挑,选出一些配饰在我身上不断比较着。
“兄长眼光就是好,小谨穿这套真好看。”
我奇道:“这套是侯爷选的?”
“是啊,他没跟你说吗?”齐暮紫柔荑轻轻从几个长匣上方扫过,“这些都是兄长为你jīng心准备的,包括小涟的衣物也是。不然我哪儿来的尺寸为你置办这些东西?”
我摸着身上顺滑的料子,又拿起匣子里一枚玉佩小心摩挲着,嘴角不自觉露出甜蜜的笑容来。
“侯爷待我真好。”他对我的好是悄然无声、默默无言的好,一如他的xing子,不爱说、不爱挣。
“兄长面冷心热,其实很会疼人的。”齐暮紫为我腰间挂上环佩,再将我按到凳子上坐好,让侍女为我束发。
她挑好发冠放在一边,摸了摸我的发梢道:“小谨的头发真软,听说头发软的人脾气也会格外好。”
“姑姑,我头发也很软。”白涟本来在玩齐暮紫给他的首饰,突然抬头cha了句。
齐暮紫笑眯眯道:“小涟像娘。”
我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用脚趾想都能想到她口中的“娘”是指谁!
白涟皱了皱眉:“娘的头发才不软!”
“怎么会呢,明明……”齐暮紫还要说什么,我急忙打断她。
“时间差不多了,暮紫,你为小涟换下衣服吧!”别继续探讨下去了,不然齐方朔知道了又要罚我。想到上次他是怎么罚我的,我还心有余悸呢!
齐暮紫也没再继续深究下去,点点头,牵着白涟的小手往屏风后走。
侍女为我将发冠戴好后,还拿铜镜让我照了照。
齐暮紫给我选了一副青玉冠,看着就价值不菲,瞬间让我这颗脑袋都沾光不少。
忽听帐外有人好像在说下雪了,我将铜镜放下,起身往帐外走去。
掀帘一看,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天际飘着鹅毛大雪,让人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么冷的天,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我走出一段路,仰头望天,长长叹了口气,雾气蒙在脸上,再慢慢消散。
我这儿正伤感呢,忽地一件厚重的皮毛大氅兜头罩脸就朝我袭来,顷刻将我裹成了粽子。
齐方朔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满脸不认同地看着我:“怎么穿这样少就出来了?生病了可怎么办?”
周身暖洋洋的,齐方朔残留的体温迅速驱散了严寒。
我笑道:“就站了一会儿,哪有这么容易生病。侯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雪太大,夏王见大家都没心qíng打猎,便提前回来了。”
我与他慢慢往营帐方向走着:“暮紫还在,这会儿正在给小涟换衣服。”
齐方朔方才已经看到我身上穿着,此时由衷赞道:“你穿这身很不错。”
我将脸埋进毛领里,小声道:“都是侯爷眼光好。”
走着走着,我越走越慢,最终顿住脚步,惴惴不安地对齐方朔道:“我今天做了一件错事,侯爷你知道了能不能别生气?”
齐方朔也停下来看向我:“什么事?”
看样子他这是要先听是什么事再选择要不要生我气了。
我心中哀叹,无可奈何下,只有将今日带着白涟在营地里瞎逛结果遇到甲巳,与他如何对峙、如何动手,段涅又是怎么出面解围的前因后果全说给了他听。
他听完了,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我让你不可乱跑,你都当耳旁风了?”
我垂下头,不敢狡辩:“我知错了……”
今日只要出一丝一毫的偏差,后果都不堪设想。是我考虑不周,被他责骂也是应该。
“你啊……”他牵过我的手,领着我缓缓向前,语气颇为复杂地道,“真想用链子将你一辈子绑在身边。”
第五十三章
白涟的衣服和我差不多款式,就是小上几号,衣摆上也有同样的飞燕刺绣。他白日里受了惊吓,见到齐方朔就整个人窝在他怀里,委屈又可怜,撒娇撒的比女娃娃还顺手。
齐暮紫知道狩猎提前结束,与兄长说了几句话便赶回嵬地营帐去了。
她走后,“父亲,大兔子死了……”白涟提起那只惨死的雪兔,眼圈一下通红,“都是因为我。”他含着细细的哭腔道。
他没跟我哭诉,没跟阿骨娜哭诉,连齐暮紫也没哭诉,原来是一直忍着等齐方朔回来好找他哭。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齐方朔抱着他,轻拍他的背脊:“不是因为你。我已听你爹爹说了,别人的错,不要总是往自己身上揽。你今后是要继承燕穆侯爵位的,怎能因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说是这么说,但还是一个劲儿的安抚他。
齐方朔之前还让我不要太宠白涟,现在却像完全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再没将他放下,这一抱就抱到了晚宴时分。
夏王举办的晚宴,自然是无比隆重的。设在整个营地最大的帐篷内,宽敞地能在里面来回翻跟头。
我们到的时候,不算晚也不算早,叩拜了夏王,侍从便引着我们仨坐到了靠左第三个席位。头两个分别是段埂⒍文两位皇子的位置。
之前只在人群中远远见过夏王,看不真切,今日如此近的距离,终于叫我看仔细了对方的容貌。
夏王与我想的差不多,一副被酒色耗光了身体的模样,双目浑浊,容色憔悴枯槁而不自知。这个男人仅有的一点智慧,恐怕都用在铲除那些他以为的、会威胁他地位的人事物上了吧。
除了宋甫和三位皇子没来,其他诸侯都到齐了。东儒伯吕蒿正坐在我的对面,一脸谨小慎微、畏畏缩缩,果然很有传闻中糊涂蛋的样子。
鄂候年幼,他身边跟着一位不知是客卿还是侍从的男人,专门照顾着他吃食,乍看上去倒是与我和白涟差不多。
等了片刻,段涅和段瓜嘈而来。段沽成还是不好,段涅抽空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冲齐方朔微微颔首。
夏王没多说什么,手一挥让他们落座。
嵬灵君与羌侯jiāo头接耳,钟景侯自顾自发呆,汶侯牛迩显得有些心急,不时往门口方向看去。
段棋与宋甫迟迟不来,夏王的脸色也逐渐难看,偏偏还有段拐庵稚糠绲慊鸬拇嬖凇
他瞧着漫不经心,其实一字一句都戳在夏王逆鳞上:“三皇兄这架子可真越来越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伤在身的是他呢。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他一个,哦不,等他们两个,厉害厉害啊。”
牛迩汗都出来了,不停抹额头:“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陛下再等等,应该马上就到了!”
嵬灵君与羌侯说着话忽然就大大叹了口气,众人一下都看向他。
夏王没好气地问:“顾嗣,你叹什么气?”
嵬灵君拱手,恭敬道:“我在与羌侯感慨,现在这世道,竟然有老子等儿子这种事了,有人还觉得理所当然,这在以前可是不孝的表现啊。”
我在心中为他鼓掌,gān的不错啊!
拿孝道做文章,夏王立时yīn沉了脸,手一挥,也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开席!”
而说巧不巧,段棋和宋甫两人就像踩着点般,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们一进来就跪下称罪,说本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没想到走到半路与一辎重车狭路相逢,躲避之时车上麻袋倒了下来,溅起了地上的污泥浊水,将他二人搞得láng狈不堪。因为实在不想以这副面貌面圣,他们只得返回更换衣物。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的直面宋甫,如果不是花白的鬓角,很难想象他已是年近古稀,看起来身型jīng瘦,双目也非常有神。
这就是……我的杀父仇人!
我紧握的拳头不住颤抖,视线难以控制地盯在他身上,简直想要扑上去摇晃着他的衣襟追问还记不记得二十多年前那个姓白的门客,记不记得他的妻儿。
但我又知道,他必定是不记得的。
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他一年不知要杀几个,哪有空天天去记人名?
我咬着唇,心中一瞬恨意滔天,一瞬又平静无波。
可能感觉到我的qíng绪起伏,案桌下,齐方朔缓缓攥住我的拳头,展开伸平了,再五指相扣。掌心炙热宽大,让人十分安心。
我看向他,从他明亮漆黑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脸白似鬼,眼神如刀。
“没事的。”他无声地说着。
我qiáng撑起笑,朝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宋甫再也伤不了我,他会死在我的前面,死后亦会遭万人唾骂。这些我都知道。
镇静下来后,我重新转向段棋他们。
夏王脸色不见好转,反而更差,因为段棋的说法遭到了段沟闹室伞
既然不想失礼于御前,回去换衣服也算正常,但总该派个人来通报一声吧?
段棋都不拿正眼瞧这个异母弟弟,冷哼一声过头去,不屑之qíng溢于言表。还是宋甫出声为自己辩解了番,说是派了人的,只是不知为何没通传到。
接着夏王又将门外侍卫招进来询问,对方说并未见有厉王和尚国公的人来。
夏王当即发了火,将案上酒盏扫到地上,有只还滚到了段棋身旁。
“你眼里还有没有寡人!有没有寡人这个父亲,有没有寡人这个君王!”
段棋与宋甫将上半身压得低低的,静若寒蝉。
虽然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但段棋和宋甫必定是要吃哑巴亏了。事qíng是小事,但这样的小事越多,夏王就越是bào躁多疑,觉得自己君父之威无存,段棋不把他放眼里。
段棋刚要抬头辩解什么,就被宋甫一把拉住了。他老jian巨猾,怎会还看不出其中门道?
他们就这样默默认骂,反倒比舌灿莲花到处找借口要qiáng,因为的确也就是个小错处,夏王借题发挥了阵也就歇了,总不能拿这个来治段棋的罪。
段涅见他发完了火,十分有眼力见地让侍从收拾了摔落的酒盏,再对段故沽烁鲅凵,让他劝劝夏王。
段蛊财沧欤不是很甘愿:“父皇,好不容易九侯聚到一处,别因为这种事气坏了身子。”
夏王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了,板着脸让段棋宋甫入座,再一拍手,命侍从上酒上菜。
段棋从头到尾都是黑着脸,谁也不离,光喝闷酒。宋甫则油滑得多,一会儿与吕蒿谈笑风生,一会儿又逗弄逗弄年幼的鄂候,仿佛完全没把方才那事记在心上。
脸皮也不是一般厚。
菜肴中不乏冬猎中众人打到的猎物,嵬灵君夹着块鹿舌与羌侯打赌这是谁猎到的。段股肆擞沂郑段涅不时为他布菜,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席间气氛一时回暖不少。
“燕穆侯,你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夏王突然开口问道。
白涟低头认真地啃着一块鹿ròu,并没有意识到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禀陛下,我儿单名一个涟字。”
夏王琢磨一番:“齐涟?”他看向白涟,目光充满审视意味,“想当年,你也是这般年纪到了藤岭,被你父亲送进宫的。你儿子和你幼时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寡人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的景象。”他这话无疑是说给齐方朔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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