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惊鸿一张张仔细翻看起来,足足看了小半个时辰。
“奇哉妙哉!”他看完后直起腰长长吐了口气,再瞧我的目光便带上些不同,“直至今日我方觉得你不愧为梅五先生弟子,这些阵型构思jīng奇新颖,若主帅能灵活运用,必定威力不凡!”
敢qíng他之前都觉得我有rǔ师门不配为师父弟子还是怎么的?这些东西平常也用不到,我去表现给谁看?
我压下心中复杂qíng绪,道:“我师父身前留下诸多手札,其中不乏jīng妙阵法,我只是稍加改动,让它们更能适用于战场之上,希望可以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罢了。越大人,这份东西就麻烦你派人送到侯爷手中了,多谢。”
越惊鸿小心将东西收好,正色道:“一定。”他微顿,“如果可以,我还想照抄一份送往藤岭,你看如何?”
我一愣:“你的意思是……给段涅?”
“正是。”
略作思索,我说:“只要对王师有利,任凭越大人做主。”
他大喜过望,拍着桌子连说了几个“好”。
之后的几个月,战火迅速蔓延到整个大夏,燕地除了援助王师粮糙,还会从黑鹰堡购买大量战马送抵各营。每天看越惊鸿记账,今天又买了什么,明天又要花多少银子,我便深深庆幸还好及时把前朝宝藏给运回来了,不然这仗一打,花钱如流水,谁吃得消?
许是离藤岭远的关系,比起大夏皇帝到底谁来当这个问题,燕地百姓显然更关心旬誉人会不会打过来,只要走在街上,十个人里九个都在讨论这件事。
府外是这样,府里也是这样。
有一天,连白涟都问我:“是不是坏人要来了?”
“什么?”我再给他洗脚,正拧毛巾,一下没反应过来。
“旬誉人!”他赤着小脚丫在水里慢慢划拉着玩水,“宝喜说父亲去打坏人了,打赢才能回来,我已经好久没见他了,他什么时候才能赢?”
“快了,等花园里的荷花都开了,你父亲便回来了。”我托起他的脚擦gān净,再塞进被子里。
“他走之前让我好好照顾爹,还说回来时会给我带漂亮石头。其实比起石头,我更想要他抱抱我,亲亲我。”白涟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显得格外幼小,他越说越失落,逐渐带上哭音,“爹,我想父亲,我好想他!”
他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很快整张小脸都布满了泪痕。我看着既心疼又无奈,只得不住安慰他。
“乖啊,别哭了。你父亲不喜欢你哭的,你忘了吗?”我用手背抹去他脸上的泪珠,再给他掖了掖被子,“爹在这陪着你,眼睛闭上,快快睡觉。”
我轻声哄着他,他闭着眼小声啜泣一阵,渐渐沉入梦乡。
庭院阳光正好,我躺在一把摇椅上午歇,忽闻耳畔传来鸟类翅膀煽动的声响,我睁眼一看,只见扶手上落下一只家燕。
喉如胭,尾如剪。我忍不住伸出手指触碰它,结果它反而跳到了我的手臂上。
不知为何,我觉得它十分亲切,就像从自己身上分出去的一缕魂,骨血相连。
燕儿乌黑的眼瞳盯了我片刻,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随后很快展开翅膀向远处飞去。
我从椅上撑起,望着它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心中失魂落魄,恨不得也化为飞禽随它离开。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我感到脸上有什么不断滑下,指尖一抹,竟是满脸的泪。
下一瞬,震耳yù聋的雷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我猛地睁开眼,心口仍留有清晰的疼痛感。
天空又响起一道惊雷,大雨转瞬落下,敲打在屋瓦窗户上,透着料峭寒意。
我缓缓摸上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巨大的悲伤无处排解,只好等它自己慢慢消退。
而在我盯着漆黑的chuáng顶愣神时,白涟急切的哭叫伴随连绵不断地拍门声从门口传来。
“爹呜呜呜……我害怕……呜呜呜我害怕!”
我赶紧起来开门,刚开了一条fèng,白涟带着寒意的小身子就拼命挤进来扑到了我怀里。
他抱着我哭了许久,翻来覆去说害怕,说自己难受,我一摸他额头,果然发烧了。
雨下了多久,白涟便病了多久。雨停的那一日,他的病也好了。
这场寒雨不仅让白涟病了一场,也令湘地流民彻底bào乱起来。他们自发组成了一支起义军,试图攻占湘地都邑。段棋既要应付王师,又要镇压bào民,一时焦头烂额,而这正是他的敌人想要看到的。
又过了半个月,这日我正在房中教白涟习字,宝喜忽然进来说黑鹰堡的两位少爷来了。
程小雨和萧朗月来了?我心中惊喜。
据闻他二人这段日子一直来往于黑鹰堡与边关之间,为前线运送战马,怎么会突然弯到顺饶?难道是齐方朔有什么密信要他们转达?
我料想他们是直接去找越惊鸿了,便让宝喜照看白涟,一个人往书房而去。
我一敲门,里面的谈话声便停了,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三张面孔一个比一个古怪。
“怎么了?”我蹙眉看向越惊鸿。
程小雨竟然不敢看我,连萧朗月也回避我的目光,他们到底怎么了?
我心中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只是浅浅的印子,不敢深想。
越惊鸿抿着唇,神qíng凝重:“你冷静一些听我说。”
我心下一紧,几乎控制不住腿上的力气,艰难地走到桌边,哑着声音开口:“是不是齐方朔出事了?”
需要我冷静的,只有他的事,也只会是他的事。
越惊鸿看了看程小雨,又看了看萧朗月,最后才看我:“侯爷失踪了,目前生死不明。”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从天外而来,虚虚实实一点不真切。短短一句,让我虽生犹死。
“失踪?”我听到自己这样问道,“怎么失踪的?”
生死不明又是什么意思?
程小雨接替越惊鸿继续道:“本是诱敌深入,侯爷花了许多功夫将旬誉人引到了一处高山峻岭之地,那里有百里长峡,兵力一旦进入便难以展开,到时谢天睿和齐英再带领两军前后夹击,必能大胜。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哪成想就在两军进入长峡时,霎时间天摇地动、山冢崩。半月前的一场雨使山上冰雪初融、沙石松动,被这一震之下,立时山泥倾泻,将众人统统埋在了下面。”
我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胸口绞痛,思绪翻涌。
“齐英呢?”
“那一带余震不断,太过危险,齐英与众将商议后,只得暂时带领全军退避至开阔地。”
我急问:“那谁去救侯爷?”全身的血都在慢慢凉透,怕到极致,惶恐到极致,简直毛骨悚然。
我不敢去想他们遮遮掩掩说着“生死不明”的背后,是不是早就认定齐方朔再也回不来了,也不敢去想以后没有他的日子该怎么办。
他明明说过要我等他回来,凭生最是一言九鼎的人,怎可能在这种事上骗我?
我不信……
我不信他会食言!
程小雨不忍看我:“谢天睿带领小支队伍冒险深入长峡寻找侯爷踪影,但一无所获。”他抬眼,将手按在我肩上,微微施力,安慰我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未确定侯爷生死,他便还有活着的可能。三谨,你不要太过着急了。”
我一把挥开他的胳膊,往后退:“谢天睿定是没有好好找,我要亲自去找齐方朔。”
越惊鸿闻言脸色一变道:“你以为你去了就能找到?你还是孩子吗?别胡闹!这种紧要关头,去了只有添乱!”
我恍若未闻,转身就要走,被始终不发一言的萧朗月拦住了去路。
“让开!”我此时心中唯有去到齐方朔身边一个念头,任何想要阻挡我的皆是敌人。
他不为所动,磐石一般不挪分毫。
我瞪着他,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素蜕袭向对方。
耳边传来程小雨气急败坏的惊呼:“白三谨,你疯了吗?”
我根本听不进任何话,挟着剑风与萧朗月一路打到了庭院中。
萧朗月武功不弱,对我也没手下留qíng,一时半会难分胜负。
程小雨见我俩打成这样,也提剑进来参了一脚,与萧朗月双剑合璧,向我攻来。
我本就心浮气躁、悲恸难忍,又被他二人缠住迟迟不得脱身,越发心神不定起来,手上剑招破绽频出。
“为何你们一定要阻挠我??”我一剑挥向萧朗月,已经空余蛮力,毫无招式可言,“让我去找他!让我去找他!!”
触目皆是猩红,除了嘶吼,挥舞凶器,发泄痛苦,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侯爷不会想看到你如此,你冷静些!”萧朗月一剑击在我胸口处,带着qiáng劲内力。瞬间我气血翻涌,猴头一甜,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我内息受此震dàng,一时伤重,只好用剑支地,才不至倒下。
程小雨被这出吓了一跳,转而萧朗月斥道:“你下手也太狠了,怎么还真打?!”
萧朗月面无表qíng收回长剑:“不狠点怎么拦得住他?”
我眨眨眼,浑身无力地歪向一边,被程小雨眼疾手快地接住。
第五十七章
萧朗月那一击使了七成功力,加上我本就内息不稳,这一伤,足足在chuáng上躺了小半个月,想走也走不了。期间程小雨来看过我,还代萧朗月向我赔罪,说他年纪小下手没分寸,让我不要怪他。
我哪敢怪他,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
程小雨在旁絮絮叨叨一大堆,见我不理他,也很是无趣,又有些难过。
“三谨,我知道你难受,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那几时才是冲动的时候?”我骤然提高音量反问他,心间仿佛在滴血一般,“齐方朔对我来说多重要,你是最清楚的,他们拦我就算了,你为何也要拦我?”
明知道没用,但我仍会去想,要是当时我在他身边会不会有所不同?如果我现在去找他又会不会发生奇迹?
我根本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就都是齐方朔的身影。
那种懊悔,割裂人的心神,让人恨不得一睡再也不要醒来,又希望再睁眼时惊觉一切不过只是场噩梦。
“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也不会阻你。”久久,程小雨语气平静道,“其实你去又能怎样呢?冒着被石头砸死的风险去挖齐方朔的尸体吗?你一个人怎么找?找到他了尸身都烂了,你还认得出吗?我知道他对你不同,才更不忍心你见到那般景象。”他缓缓道来,残忍至极。
我怒视着他,内伤又有发作的趋势,嘴里满是腥甜。
他无视我继续道:“现在齐方朔出了事,你有想过若你再有事小涟怎么办吗?他还那么小,你要让他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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