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思奇道:“伸冤应该去找官衙,官衙办不了可以去大理寺申诉,闻丞相能帮得了你什么。”
那少年抬起头,战战兢兢地道:“官衙里的大人说这事他们不敢cha手,大理寺的大人也不愿意帮小民。街坊邻里都说闻丞相管着官衙和大理寺,人又是顶顶好的,或许能替小民伸冤。”
官衙和大理寺都不敢管,不愿管的事,近期只有宗家一案。闻静思轻轻叹了口气,和声道:“我就是闻静思,你有何冤要申?”
雁迟吃了一惊,急道:“大人,你身体要紧,这事指派京兆尹张大人接手即可。”
少年起初并不信这般年轻的男子就是万人之上的丞相,再看雁迟着急的模样,心里不由信了三分,连忙道:“昨夜大理寺来抓人,我的孩儿被大理寺抓去了。”
闻静思着实讶异,看看四周渐渐吸引过来的百姓,道:“你随我进来说话。”雁迟纵使万般不愿,也不得不照办,领着少年穿堂过院,落座厅堂。
那少年虽然面色稍带仓惶,却十分懂得规矩,一路目不斜视,谦卑恭敬,乖巧地坐在厅中尾座上。闻静思昨日子夜匆忙入宫,一番颠龙倒凤,衣裳难免沾染秽物,回到家中即刻换了身gān净的衣服出来会谈。此时已是秋末,他一身四君子暗纹棉袍裹身,外罩了一件长襟素色锦袍,襟口袖边绣着紫色祥云纹样,淡雅素净,雍容大方。那少年见他袖手从门外进来,风骨清隽,姿容卓绝,竟看得痴迷的连行礼都忘记了。直到雁迟将一盏茶碗重重地放在他面前,才回过神来,涨红了脸庞叩首拜见。
闻静思笑道:“你坐下说话,把事qíng原委详尽说来。”
少年道了谢,规规矩矩地坐上椅子,从头说起:“小民姓叶,双名晚枫,今年一十七岁,是闽州承恩人士。为考今年的乡试,去年夏天特在朔阳奉贤书院习读。十月底,书院拟考了一次,由学政和州府官员批卷。放榜后,闽州司马宗义之在府衙召了我单独会面,说是我文章平平,不足以中举人,若想上榜,需另外捐监。”说道此处,抿着双唇,微微红了眼。
闻静思十岁选入太子侍读,心思敏慧,文采斐然,被先帝亲手提升为太子舍人。之后萧韫曦继位,擢拔为丞相,却是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不经科举之途而身处高位的人。他虽未考过科举,对各州考场中的龌龊也知晓七八,听叶晚枫一提,也就知道是宗义之暗地索要私财了。
叶晚枫停顿片刻继续道:“小民家贫,钱财带的不多,为了乡试借读奉贤书院,束jiāo去大半,实在无法负担另外的捐监。只好向同窗好友凑齐了数,哪里知道……哪里知道……”他说到此处,双目含泪,语声哽咽,一时间说不下去。
闻静思也不催他,待他平复了qíng绪,才沉声道:“各地州府和布政使司都有捐监,出资报捐即可取得监生资格,本意是备各省赈济。到了贪官手上,到成了一条财路。”
叶晚枫摇摇头,道:“若只是索取财物到也罢了,宗义之竟是见我样貌好,qiáng行jian污了我。”说罢,双手覆面,失声痛哭起来。
闻静思与雁迟对视一眼,两人的震惊之qíng难以言表。宗义之是宗维堂弟宗琪的三子,已年过四十,为官十多载,无功无过,今日头一回听到此人下流手段,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劝慰这少年。闻静思震惊过后,不禁想起自己与萧韫曦。虽说两人初次欢爱是萧韫曦醉了自己qiáng迫而成,但思前想后,哪一次不是萧韫曦屈尊降贵贴上来求欢,就算是qíng动难以自持,萧韫曦也是小心翼翼的维护自己的尊严。那感受得到的爱护与疼宠下,chuáng第间的疯言疯语到更像是调qíng了。闻静思深深叹了口气,朝雁迟吩咐道:“你在门外守着,谁都不许进来。”
雁迟晓得他顾及叶晚枫尊严,要他把关以防下人偷听外传,即刻领命退出门外。闻静思柔声道:“你坐过来说话。”
叶晚枫拭gān泪水,摇头道:“小民腌H,不敢有污丞相高华。”
闻静思只好作罢,轻声道:“你讲下去。”
叶晚枫咬了咬唇,道:“我以为他得了手,第二日便会放我离开,却没料到他将我囚禁在后院,与我同囚的还有两个年轻男子。他怕我们逃走报官,门窗上了锁,三日才送一顿吃食,期间更是对我们三人肆意yínrǔnüè待。去年底,他庶母病死,丁忧三年,从闽州调回国都,连我们三人也一起带回,关在后院偏房。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母亲是坤族人,族内男女皆可孕子,竟丧心病狂要我给他生孩子……”
“啊!”闻静思低呼一声,满脸不可思议。“你竟是坤族人。”
叶晚枫道:“坤族聚居在承恩广泽的深山里,多是嫁娶本族人,我母亲与父亲私定终身,才出得山来。”
闻静思想起族谱上的那位先祖,多半也是如此离开族群。他万万没想到还能遇上坤族人,内心的感受无以言喻。
叶晚枫见他点头示意,继续道:“坤族男子孕子,方法不难,每月初一十五,只需提高体温,在热水里jiāo欢,qíng动出jīng即可成事。宗义之不得法门,日日rǔnüè,我不堪忍受,求助于同囚的秦南浦。南浦怜我,即助我成事。我有孕之后,宗义之仍然不肯放过,手段百出。直到我十日前早产了女儿,他抱去给小妾哺喂。昨日大理寺抄家,将我与南浦的孩子当做他的,抓进了牢里。”
闻静思这才知道自己如何受孕。六月十五,萧韫曦诱哄自己欢好,事后双双洗浴,帝王一时兴起,qiáng压着自己又做了一回。他偷偷抚摸腹部,暗暗叹惜。他以为自己的孩儿出生无父无母可怜之极,竟不想叶晚枫的孩儿出身更是不堪。他对这少年心生怜惜,抬头就要安抚,却见叶晚枫一件一件脱下衣裳。顿时一愣,尴尬道:“你这是做什么?”
叶晚枫脸色惨白,脱衣的手丝毫不缓,渐渐luǒ露的皮肤上疤痕大大小小,深浅不一,遍布前胸手腿,真真是惨不忍睹。闻静思走下主位,站到叶晚枫身前。那道道疤痕仿佛是一个个证据,一个个日夜,每一个证据都带着血ròu,每一个日夜都藏着眼泪。叶晚枫见他眼中有伤痛,有悲悯,胸中积存了一年的委屈与痛苦终于找到归宿,化作泪水从他眼中大颗大颗掉落下来。他匍匐在闻静思脚边,哽咽不成声:“丞相明鉴,我愿当面指控宗义之的罪行,只求大理寺再也不要放他出来。”
闻静思广袖如羽翅,轻轻覆盖在那细瘦赤luǒ的身体上,将他密密包围起来。他轻抚着叶晚枫的后脑,低低沉吟:“别怕……别怕……”终于,叶晚枫像扑火的飞蛾,伸手抱住那唯一的温暖,埋头哭泣。
叶晚枫在都城无亲无故孑然一身,闻静思着人清理出一间客房留他住下,未免他尴尬,晚膳也送进房里。闻静思虽然没有许诺救下他的女儿,雁迟心里却清清楚楚,这桩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果然,晚膳过后,闻静思要他备车前往大理寺,雁迟劝道:“大人今日身体不佳,不如明日再去?”
闻静思放下茶盏和声道:“陛下亲手御批宗家一案,我本不该cha手。何况陛下筹谋已久,按陛下心xing,自是越快处理越好。那女婴多一日在牢里,便多一分危险。”他一手抚上腹部,表qíng柔和起来。“况且,出生十日的婴儿就被打入大牢,何其无辜。将心比心,谁愿意自己的孩儿受这样的苦难。”
雁迟理会他的意思,吩咐侍从下去准备车马。片刻后他回转前厅,手上挽着件厚重的斗篷,为闻静思仔细披好。今夜宵禁解除,马车穿梭在闹市,一路向大理寺行去。两旁路人纷纷让道,偶尔有平民认出是相府的车驾,低声惊呼,然后便见数人或数十人向马车方向躬身朝拜,直到马车行出好远,才一一礼毕。闻静思端坐车内,思索对策,于车外百姓的敬意全然不知,驾车的家仆却看得一清二楚,腰杆都挺得格外直。
闻静思到大理寺时,门外已停了辆华贵的车辇。他看着分外熟悉,也实在没有心思去探究。今日沐休,百官告归。大理寺当值的最高官员是大理寺正韦京松,门役进去通报丞相驾到,出来迎接的却是主簿何良。
雁迟皱眉问道:“今日当值的应该是大理寺正、司直、主簿各一人,为何只有你出来相迎,不见韦、吕二位大人?”
何良一揖到底,恭敬答道:“今日圣驾光临,韦、吕二位大人陪同身侧,故不能前来相迎,还望丞相恕罪。”
闻静思一惊,这才想起门外那乘华辇是皇帝微服出游所用,急忙问道:“陛下来此所为何事?”
何良道:“陛下正在亲审宗太师。”
闻静思未曾料到与萧韫曦撞了个正着,又不愿无功而返,便让何良领到偏僻的侧殿说话。他不想惊动太多人,坐定后便提出查验宗家族谱。大理寺奉旨羁押宗家九族,凭的花名册便是这一本族谱。何良不敢有违,立马差人从库房卷宗处取调出来。闻静思一页一页翻看,九族之内的人名旁都有朱笔画的圈以示抓捕到案。他翻到宗义之名下,见有四子二女,旁边细笔注了生辰八字。只略略一瞥,放下半颗心来,朗声道:“何大人,昨日查抄宗府,最小的几岁,是何人子女,大人可记得?”
何良皱眉思索片刻,恍然道:“最小的据说是宗义之的女儿,才十日龄。”
闻静思指着族谱中的二女道:“宗家族谱上,宗义之最小的女儿已满十八,何来十日龄幼女?”
何良苦笑道:“丞相,那婴儿刚出生,未来得及上家谱也是常有的事,算不得大错。”
闻静思将族谱一合,沉声道:“今日有人拦道喊冤,言明是此女的生父。此人既不姓宗,也非入赘宗家,乃是宗义之的门客,带了女儿拜访。宗义之妾室抱去哺喂,却并非她所生。”
何良满面迟疑,踟蹰道:“明日魏大人上值回衙,下官会如实禀告,请魏大人重新验证身份。”
闻静思听他说话圆滑,言辞中有推脱之意,一时不知如何追问下去。这时,雁迟轻笑一声,cha话道:“何须等魏大人验证!如果是那妾室所生,定有奶水喂孩子。如果没有,她要如何证明是亲生而非抱来?”
何良脸色微变,出门唤过一名衙役,耳语几句,遣了出去。闻静思与雁迟相视一眼,心中略略安定。又与何良就宗家案聊了一刻,那衙役就返回禀告了:“大人,江仵作下去验过犯妇,身上并无产子痕迹,也无奶水。”
52书库推荐浏览: 白眉煮酒 生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