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来均是如此?”景朔问。
“均是如此。”季鹏程道,“本来,他们是不会伤我的,但是,我在你们面前露了马脚,他们就想袭击我减轻我家的嫌疑。”
“那你又为何告诉我们这些?”
季鹏程把景朔的外衣披在身上:“因为,他们的做法是错误的!我明白大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回去兴复王室,但是,我真不是那块料。而且,我自己的目的,不需要牺牲别人来达到。”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一惊。
“本来,权力之争必有胜败,我并非不恨你,但,”季鹏程落下泪来,“我的国家之所以战败,是因为我们太过弱小了。只要剩下的子民能够生活安定,王权的更替又如何?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这种东西死去了!”
“你……”景朔竟一时语塞,“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不妙了,”姚岚打好结,脸色突然变得不好看了起来,“王爷,可能,山贼袭击鹏程,不只是为了减轻他家的嫌疑。”
景朔原没想到这茬,现下经姚岚提醒,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道:“你,抱起他。”
他的语气太过坚定不容置疑,姚岚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蹲下身去横抱起季鹏程。
景朔走到dòng口,两手捏成哨状放到唇边,长啸一口,不多时便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
“不愧是瑾渊王的爱骑,绝尘。”
景朔率先坐上马,然后也没想那么多,直接伸手把抱着季鹏程的姚岚拉上了马。
季鹏程还不明白qíng况,连问“怎么了怎么了”,但二人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景朔摸了摸马头,绝尘马便扬尘而去。
看来之前他是让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只是在姚岚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立即把思绪抽了回来:“鹏程,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心理准备?什么?”季鹏程抬起头看向姚岚,然而后者说完这句话后便闭上了嘴,不置一言。
季鹏程只好把目光投向高远的夜空。
今夜的天空格外黯淡,那一轮银月不知何时退了下去。空dàngdàng的,竟连一粒星尘也不见。直到,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天地。
“还是来晚了。”景朔握着缰绳的手倏地收紧,绝尘马在连绵的烈火前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惨然地看着季鹏程。
季鹏程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一片熊焰。
下一秒,他的脸上浮现出极其扭曲的笑容,根本不是一个九岁男孩会有的表qíng:“开玩笑的吧……大伯?姑姑?宛然?浩辰?秦婶?刘婆婆?”他念出一个个自己熟悉的名字,然后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直到他意识到,大火已经吞没了他所念的最后一个人。
“开什么玩笑!”季鹏程开始在姚岚怀里奋力挣扎起来,“还给我!把他们还给我!为什么要把其他人家……完全没关系的人也杀了!还给我!”
泪水疯狂地涌出,季鹏程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在火光的掩映下,那流出的泪,仿佛是他的心血。滴滴烫到了两人心底。
“我快按不住他了,王爷。”姚岚道,“要让他晕过去吗?”
“不。”景朔决绝地摇了摇头,“只有完完整整地经历了这一幕,他才可能真正走出去。”
漫天的火光,熟悉的惨叫,不绝的啼哭。眼前之景与脑海中的记忆重合了,姚岚闭上眼:“也是。”
“都是你!”又一声痛苦的嘶吼把他拉回了现实,季鹏程挣开了姚岚的怀抱,双眼发红地揪住景朔的衣领,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理智冷静,“如果不是你屠了我族,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如果不是你到安梁来,我大伯、我姑姑、宛然、浩辰,邻家的秦婶、刘婆婆、张叔叔,怎么会死!他们,全都是因为你。”
景朔一动不动地任他锤着自己的胸口。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捶了几下,那抱怨之声最终化为了一声恸哭,“我怎么就这么弱啊!为什么我只能看着周围人因为我而死?”
“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我任何一个哥哥,而是我呢!”季鹏程像是在质问景朔,又像是质问自己,“他们,至少他们不会害得全家因他们而死啊!”
“为什么,父王会有我这样的孩子呢!”
姚岚伸手遮住季鹏程的双眼:“你先前说,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为权力而死,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能向你这样想。你是一个如此善良的孩子啊。”
景朔抓住他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拳头:“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是因为我们太弱小了。季鹏程,你恨我也没关系,但你的命是我救下的,所以,在你未成年之前,你得听我的。”
姚岚放下手,景朔季鹏程两人对视着。
“我会将我所有的学识,所有的功夫都教给你,”景朔郑重道,“学成之后,你可以自己决定是向这国家报仇,还是继续用我教你的一切为我的国家服务。但是,为此,在未来十年的时间里,你要抛弃自己的国姓,以及名字。你愿意吗?”
“鹏程万里,”姚岚道,“你的父王,并不是希望你继承他的王位啊。”
季鹏程扭过头,看向那片火海,凝视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好。”他说,“我要获得力量,去取回属于我的一切。”
“好。”景朔伸手在他头上一拍,“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的徒弟,景君奚了。”
很久以后,景君奚问起这名字的意思。景朔是这么回答的:“当时只是觉得好听便随口这么取了。非要说寓意的话,那该是,我希望你能在这世上活得自在一些,不为身世所累,做你自己吧。”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提示:您的【外挂】姚家白衫已上线。可打怪可治愈,无毒无害,绝代神兵,仅此一件。
☆、第11章 绝壁
那日,季鹏程――现在该叫景君奚了――与景朔立下誓约之后,便昏睡了过去,一连在chuáng上躺了三天,都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他该不会就这么死去吧?”
“不会。”姚岚合上书,“我的好王爷,这问题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他只是需要大量的休息来修补身体,和内心的伤痕而已。”
“是吗……”
“但是,我们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今日我就去那西南角的大户人家处查查,王爷也与我一同前去如何?”
“我也去?”景朔指了指躺在chuáng上的景君奚,“那他怎么办?”
姚岚不慌不忙地从袖子中拿出一袋药粉,没等他开口,景朔便忍不住道:“我一直想知道,你的袖子里是怎么放进这么多药的?”
他没有真问,姚岚也没有回答的意思,径直道:“这药是熏香的一种,一旦点燃,凡进入屋内吸入这香雾的,全身麻痹十二时辰不得动弹。”
“好好好,”景朔的心qíng一时复杂到无以复加,“本王败给你了。那么就点燃吧。”
出乎意料的,安梁的西角竟没什么人。
景朔奇道:“这是怎么了?”
有好事者停下脚步,答道:“两位是这两天刚到安梁的吧?百花街可逛不成咯。”
姚岚追问:“老人家,怎生说?”
老人道:“四天前,百花街突发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现在那街上,可是什么都不剩咯。”老人摇了摇头,走远了。
两人都僵在了原处。纵是处变不惊如姚岚,也是满脸止不住的震惊。
“谁,究竟是谁,残忍至斯?”景朔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ròu里,“若被我抓住,我让他不得好死。”
姚岚的目光闪了闪,终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不需要什么沟通便一同走到了柳红云所在的青楼。果如老人家所言,整条街一片残败,除了灰烬和一两栋楼的残骸几乎什么也没能剩下。那名满天下的翰林酒楼,此时也是人去楼空,筑建用的红木被烧成了黑色。皇帝亲笔题写的“翰林酒楼”的牌匾,歪歪扭扭地挂在门前,字迹也被炭黑遮得看不真切。
实在难以让人联想到几天前这里还是那般金迷纸醉花天酒地。
景朔站在红云青楼的废墟之上,四下查看,却没看到什么,眉尖紧紧地蹙起:“好好的一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姚岚不答话,俯下身,用手指沾了些灰烬,放到鼻翼前嗅了嗅,然后又伸出舌尖舔了舔。
“。……”
景朔知道他这么做是正确的,但还是忍不住恶心感,只好背过身去不看他。
“发现什么了吗?”
“有一种糙,叫燃糙,顾名思义,其用处也不用我多说。”姚岚不带任何感qíng地回答道。舌尖火辣辣地疼,有人在纵火之前故意放了这种糙在青楼里,也难怪能烧到只剩下了灰。
他伸手刨开一层层的灰,试图寻找着什么。枉他穿着一袭素雅的白衣,却做着这样粗俗的脏活,看着着实可笑。
但景朔却笑不出来,竟也跟着他一起在灰中翻找起来。
“你觉得,那柳红云死了吗?”景朔忽然停下手,问道。
姚岚也是一顿。目前,根据他们所掌握的信息,山贼一事大概有三方势力在参与。一是作为执行者的山贼本身,二是季家,三是与季家合作的韶宣帝身边的某位大人物。
“她应该不是季家的人,”姚岚从灰烬中捡出一支发髻,“没死。”
“这是她的?”景朔问。
姚岚摇摇头,又捡出了一支一模一样的发髻:“这发髻是最普通的□□cha在头上的。这些发髻比头牌所用的发髻质地差得多,却没化成灰,是因为在火中的时间少。”
“这么说,纵火之人当是至上而下放的火。”景朔一点即通,“而柳红云本身就住在最高层。你怀疑是她放的火?”
姚岚耸肩:“谁知道呢。没有证据,我也不敢下结论。”
他把两支发髻扔回灰烬中,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吧。我们现在就去看看那神秘的大户人家是不是随柳姓。”
然而景朔却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姚岚疑惑地转过身。
52书库推荐浏览: 云之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