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姚家阁楼，建于最顶层，掩于一扇暗门之后，也难怪其他人找不到。
刚开始，景朔还会带着景君奚练功或是去城里见见世面，到用膳时间会让景君奚送饭菜给姚岚，每隔几个时辰，让景君奚去给姚岚送水。这么一连三四天，两人终于发现不对了。
饭菜没动过不说，姚岚根本连一口水也没喝过！
景朔看着景君奚每次端什么上去，就端什么下来，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总之是看不下去了，遂不再陪景君奚打闹，而是上阁楼守着姚岚。
说是守着，其实也不过陪他看书而已。这阁楼里没有别的书，只有些植物医药的书，也亏得景朔xing子安定，才能把这些书看进去。
姚岚仍是埋头苦读，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景朔的存在。他依旧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景朔依旧没有开口。一是不知如何开口，二是他估摸着，姚岚体内那颗神乎其神的圣丹，能助姚岚如仙人般辟谷。
他自己说的，大仇未报。怎么样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的开玩笑吧？
明明是这般平淡的日子，景朔却不觉得枯燥。两个人一起看看书，好像成为了一件无比幸福的事，让他每晚睡去之时，都对明天心怀期待。
这就好像，待在姚岚身边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到了第八天，事qíng有了变化。一直安安静静的姚岚发出了声音，开始小小地咳嗽起来。
本来以为只是一时通气不畅，谁料这咳嗽声根本毫无断绝，反而越咳声音越大。
景朔心里一惊，放下书，走到他身旁，把水推到他手边：“喝水。”
姚岚把右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又咳了几声，道：“无妨。”
见他如此迅速地回答了自己，景朔的第一反应竟是感到了欢喜。原来你知道我在你身边。
他像一只想向主人邀功的小狗摇了摇尾巴，语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八分：“喝水。”
姚岚可能是不愿与他纠缠，接过水杯就要喝，却又咳了起来。这一咳，撕心裂肺，杯子也跟着从手中滑下。
景朔眼疾手快，接住了杯子：“你……”
姚岚用袖子捂着嘴，直到咳嗽声消停才移开手，悄悄地藏在了身后。
“你怎么了？”景朔伸手去拽他的手臂，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姚岚出手更快，两手同时用力，绞住了景朔的双手。
谁料他就是这么一动气，两道鲜血就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姚岚赶忙撒手，捂住鼻子：“我没事，你别闹了。”
“我别闹？”景朔嘲讽道，“我真是太高估你了，姚岚。我怎么能指望你丧失最后一位至亲之后还能保持理智？”
姚岚把目光重新投向书本：“我很理智，阿景。”
景朔厉声道：“你需要休息、吃饭、喝水！”他的目光下移，到姚岚的胸口上。圣丹所在之处，原先微弱的金色的光芒竟透过了长衫，一派回光返照之意，灼伤了景朔的眼睛。
怎会如此不小心，放任他胡来？即使有圣丹，也还是个人不是吗？
“我没事，你别……”姚岚别过头去，用袖子掩住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这下他也没有掩饰的必要了，因为景朔已经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了。
“你别管我！”姚岚急了，“我必须，必须……咳。”
景朔伸手抓住他的胳臂，一手把书合上：“巧了，本王今天心qíng不好，偏要管你。”
“我没时间和你胡闹。”姚岚看到书被他推往一边，动了真火，抬手掐向景朔手上的xué道。被这么一掐，景朔整条手臂都麻了。
景朔本来只是想吓吓他，让他听自己说话，没想到他竟真的出手，一下子也恼了，下决心和他杠上。
景朔用脚踢开姚岚坐着的椅子，姚岚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坐到了地上。这么被一刺激，姚岚立刻又咳了几声。
然而景朔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当即找准机会扣住他双手，把他压到了地上。
“趁人之危，王爷，”姚岚用双腿夹住景朔的腰，把他朝上一举，再毫不留qíng地往地上一摔，两个人的位置彻底反转，“你可真是君子啊。”
语气虽是调笑，但景朔知道他此时全无往日里的悠哉。
“你可真是，陷入死胡同了。”景朔一手抓住姚岚的脖子，一跃而起，把姚岚狠狠往地上一撞，重新压回了地上。
姚受不起这一撞，吐出好大一口血。明明是由活人吐出，这血却不是鲜红色，而是呈现出骇人的黑红色。
这口血一出，两个人都是一怔。
景朔压在姚岚身上：“怎么样，可是轻松点了？”
姚岚重要的脉门被人拿捏在手里，不敢乱动，只是点了点头，讨好地笑道：“王爷，能放开我了吗？”
“不能，你好好听我说几句。”两个人凑得极近，景朔心跳快得近乎把持不住，“我问你，你要是死了，姚家的仇怎么办？”
姚岚一愣。
“我知道你心急，但这书本应该能看多少是多少。你这么闹下去，不出几天就可以去陪你妹妹了。”景朔冷言道，“你想让复仇大计就这么断送在你的冲动之下吗？”
“我不……”他又咳了几声，景朔的手微微松开了些，“不能――”
“不能，必须，非要，”景朔笑道，“姚岚啊姚岚，你自问一下，现在脑子有多乱？心有多乱？还是那个一纸倾城的少年军师、厉王幕仲吗？”
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姚岚就是有想发的火，对着这张脸也发不起来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指宽，景朔只要再稍稍低一些，便能碰上那因为咳出的血带了点殷红的苍白的唇瓣。
“师父，怎么了？”景君奚推开门，然后迅速捂住眼睛，“啊，非礼勿视。”
景朔尴尬地退后了许多，道：“你要是信得过我们，就让我们帮你一起看。我们可以背下书上的内容，然后再找时间背给你听。”
姚岚挑眉：“你们？背得下吗？”
景君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景朔这最后一段话他却是听了去的。闻言，忙信誓旦旦地拍胸道：“可以的，可以的。姚公子，我记忆力好着呢。”
“你信不过我们也没关系，不过，”景朔抓着姚岚脖子的手忽地收紧，“现在给我，吃饭，睡觉。”
有这么威胁人的嘛，有这样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嘛。不过，被景朔这么一闹，姚岚的心里轻松了很多。他抓着景朔的手腕，猛地一用力，腿脚对准景朔的膝盖轻轻一踢，景朔没有防备，就这么被他甩到了一旁。
两个人并肩躺着，姚岚道：“是我cao之过急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是太过劳累了，许是两人的陪伴让他感到安心，姚岚闭上眼没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景朔朝景君奚使了个眼色。景君奚会意，退出了阁楼里的这间小房。关上房门前，还不怀好意地朝景朔笑了笑。
这小子，迟早有一天要宰了他。
景朔抬起手，方才抓着姚岚脖子的手染上了糙药的香味，不过是放在鼻翼前嗅一嗅，便能让心融化成一滩柔qíng水。景朔悄悄把那只手握成拳，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心道，这他娘的，还真是着了魔了。
☆、第20章 了然
正月初，奈国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朝和国处在奈国南边，所以，这是景君奚见到的第一场雪。
姚岚换上了棉袍，依旧是白得无暇。他合上书，道：“好了，这是最后一本了。”
景君奚如蒙赦令，大叫道：“哦――”一边跑下楼，找周边住家的孩子一起玩雪去了。
“你不和他一起去？”姚岚也不抬头，问道。
景朔靠坐在窗台上，披着一件黑色大氅，手持一卷书。“几岁了，还和孩子一起玩雪？”
姚岚浅浅一笑：“也是。像王爷这般――”
景朔从窗上跳下来，止住了姚岚的玩笑话：“今晚烧？”
“今晚烧。”姚岚道，“正好下了雪，控制火势更方便了。”
姚黛月的身体，还好好地躺在宅子内。不知道姚岚给她服了什么，两个月来，她的身体竟没有腐烂，就像睡着了一般。不过今夜，姚岚会让她，连同这百年的姚家大宅，沉入火海之中。
“王爷不用担心我，”姚岚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已经过去了。”
景朔不言，姚岚又道：“说来，今次真是多谢王爷了。从入玖歌城以来，我姚岚就欠了王爷许多人qíng，将来，定将加倍奉还。”
景朔瞥了一眼他的神色，鬼使神差地，轻声道：“以身相许如何？”
此言一出，两人都当机了片刻。紧接着，姚岚发出一连串笑声：“王爷，你若是看得上我这样的，也未尝不可。”
“玩笑而已。”景朔状若平静，整了整大氅，“我去看看君奚。”
“什么啊？”姚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了，”走到门口，景朔又折了回来，“关于‘那位大人’，关于你家的仇人，你还是没打算告诉我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声音清冷而不带任何感qíng，竟是一丝愤怒也没有。
姚岚踌躇道：“抱歉，朔，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是吗……”景朔垂头看了一眼地面，“我知道了。”
姚岚把案上和地上的书一本本地捡好。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些孤本，几乎就是姚家的家史，见证了姚家千百年的兴衰。这些珍宝就这么断送在了他手里，他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是，担不起也得担。
就如同，他已是姚家末裔这一事实，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一般。
“对不起啊，爹，娘，黛月。”姚岚把书一本本地放回书架，“这些姚家的传家宝，到我这一代，算是要彻底消失了。”
他腾出一只手，压在了心口的烙印处。
“这圣丹，你们也别怪我毁了它。”千百年来，为争夺这圣丹，已有太多人死于非命。外族人的虎视眈眈，同族人的自相残杀。或许，它从一开始就不该诞生于世。
“我向你们保证，姚家的医术不会断绝。”姚岚停下手，看向窗外，恰巧看到景君奚扔出一个雪球，正中邻家小孩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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