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黛月摇摇头:“没用的,这病无药可救。到了明天,这身体里的药蛊就会醒来。到时候哥哥不杀我,我就会杀了哥哥。”
“药蛊?”姚岚脸色大变,抓着姚黛月的手上移,至脉搏处,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
姚岚不是没听说过药蛊,但长那么大,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被施用了药蛊的人。药蛊活在寄主体内,每个月醒来一次。一旦药蛊醒来,寄主的意识便会全失,嗜血成xing,沦为施用者屠戮的工具。
这是曾被广泛用于战争中利用俘虏的姚家的秘术。
姚岚颤抖着问:“是她gān的吗?你是什么时候被下的毒?”
姚黛月用另一只手移开姚岚的手指:“一年前,她派人来到这里,想取走古籍孤本,但是他们找不到,我骗他们说你回来过,把书都烧了。所以他们就改变了目标,对我下蛊,等你回来,把你杀了,取出圣丹。对不起啊,哥哥,我把你回来过的事qíngbào露给了他们。”
姚岚的脑子已是半空白状态:“药蛊……还能这样用的?”
“哥哥,”姚黛月忽然哭了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手上,“一年以来,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了。每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手上全都是,全都是血啊。”
她用双手捂住脸:“我的罪孽如此,早就不应该存活于世,但我必须再见你一次,哥哥。”
“黛月……”姚岚搂住她,“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如果他能多回来一些,事实就不会如此了吧?十年孑然一身的岁月,一年的累累血债,姚黛月究竟活在了怎样清冷黑暗的世界中?
“不怪你,哥哥,真的不怪你。”姚黛月抬起头,对姚岚勉qiáng一笑,“哥哥身上的重担,是我无法想象的。全家的仇,都靠你一人来报。你辛苦了。”
“但是,我真的好寂寞啊。”姚黛月遥望那一轮明月,“十年来,这里都只有我一个人,与这一轮明月。我累了,也不想背负更多的血债了。阳光,已经从我眼中消失了太久了。让我解脱吧,哥哥。”
姚岚的眼睛倏地瞪大了:“黛月!”
姚黛月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把姚岚整个推倒在了chuáng上。她整个人压着姚岚,一手捂着姚岚的嘴,一手举起了原先藏在腰带里的匕首,准备刺向自己。
“抱歉,不能等到你为全家报仇雪恨的一天了。”她的脸上浮现出温柔而凄凉的笑容。
姚岚急忙出手,抓住姚黛月握着匕首的手不让她刺下去。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景朔!姚岚正想舒一口气,谁料姚黛月竟硬生生地将匕首尖转了个弯,对准姚岚。
景朔果然没敲门,径直推门而入:“姚姚,我今天在一间房里看到了皇后的印……”
他话说到一半,看到姚岚被压制着,立马拔出无痕:“姚黛月,你把匕首放下,从他身上离开。”
“呜呜。”姚岚急了,但却说不出话。
“永别了,哥哥。”姚黛月举起手,“我爱你。”
姚岚下意识闭起眼,景朔迅速动作,无痕剑轻轻一划,姚黛月那白皙的脖子山便出现了一道血痕。
“王爷,谢谢。哥哥,拜托你……”
听到这话,景朔一怔,连连后退。
他的刀法又快又狠,姚黛月几乎是当场毙命。血花溅到了姚岚的脸上,姚岚怔怔地张开手臂,姚黛月直直落入他怀中,如同他刚回到家时一样。
“姚姚,我……”景朔的喉咙gān涩得说不出话。他想解释什么,但又说不出口,最终还是放弃了,有些绝望地看着姚岚。
姚岚抱着姚黛月的手猛地收紧,紧紧地拥她入怀:“谢谢你,朔。你让她解脱了。”
听到这句话,景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了。
下一秒,他又开始恨起自己来。一个无辜的人死在自己的手下,自己怎么还能松了一口气?
姚岚下了chuáng,打横抱起姚黛月:“对不起,让我们两个,单独相处一段时间。”
擦肩而过的一瞬,景朔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剜了一刀。竟是感受到了他的痛。
他抱着姚黛月走出了姚家大宅。景朔不放心,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
姚岚抱着姚黛月,到了宽阔的糙地上。旁边是不知哪家人种的麦田,一直没有收割。此时到了初冬,麦子全都枯死了,只剩下了高大的枝gān,在迎风摆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宛如某个人的恸哭一般。
姚岚小心翼翼地放下姚黛月,掏出一个檀木制的小瓶,倒出一粒黑棕色的药丸,把它塞进了姚黛月的口中。
他凝视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黛月,我今早给你讲的故事还没讲完呢。那一年我才六岁,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有一次,娘去皇城里探望好友了。你那时还未完全断奶,又不喜欢奶娘的奶,娘一不在身边就从早哭到晚。爹和我没办法,就试着用羊奶喂你,谁知道你竟喝得开心极了。”
说完这个故事,他停顿了许久,又道:“唉,你说我这个记xing。明明还有好多想告诉你的,怎么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呢?”
姚岚抬起头,爱怜地摸了摸姚黛月的脸:“不过也没关系。你先下一步等我,我很快就会下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可以再说。一直说,一直说,不分白天黑夜。”
景朔此生,还未尝知道何为心疼。父母死时的记忆全无,至今也未遇到值得他为之心疼的人或事。但今晚,他觉得,想把这辈子所有的怜惜都给那个孱弱却坚qiáng的背影,想紧紧地抱着他,为他承受一切的风雨。
这算是爱吗?景朔不明白,他能做的,只是站在门边,静静地守候这一切,见证这一切。
姚岚说完那几句话,就没再说出一个字。他在姚黛月身旁坐了两天两夜,不吃不睡;景朔站在门边守了他两天两夜,不吃不睡。
景君奚醒了,又睡了;醒了,又睡了。他仿佛从两人的背影中推断出了所有,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如何,他温柔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念书、练功、吃饭、睡觉,丝毫不打扰他们二人。
等到第三天清晨,这死一般的静谧终于被打破了。姚岚缓缓起身,离开了那寒如玉的尸身。
走到景朔跟前,姚岚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王爷的大恩大德,姚岚铭记于心。”
大恩大德,指的是解放了姚黛月,还是不吃不睡守了你两天两夜?姚岚没说,景朔也没问。
景朔拔出无痕剑,雪白的剑身染上了姚黛月的鲜血,因为不及擦洗,已结成了黑色。从未染一尘的无痕竟沾上了黑色的血,这就好似诉说着他的罪孽一般。
“我杀错了人。”景朔道,“对不起。”
姚岚把手搭在了无痕上,声音里没有丝毫的疲惫和悲伤:“无痕借我一用,可好?”
景朔依言松开了手。姚岚浅浅一笑,掏出了一个药瓶。这回瓶中装的不是药粉或是药丸,而是一种透明的液体。
带着糙药香的液体流遍剑身,凝住了的血又变回了鲜红,开始流动了起来。姚岚用雪白的袖子仔仔细细地擦过无痕剑身,待到他把所有的液体擦gān之时,无痕又恢复了雪白,甚至比原来更崭新明亮。
姚岚把无痕还给景朔:“无痕之所以先前滴血未沾,是因为你的剑法之快。现在之所以沾上了黛月的血,是因为你犹豫了吧?”
“你用这把剑保护了我,解放了黛月。黛月也不是无罪之人。”猜透了他的心思,姚岚道,“你没有杀错人,更无罪孽之说。”
“朔,我说过,你是‘善’,所以没必要迷茫。”阳光打在他身上,一扫连日的yīn霾,“无痕剑尖所指,一定就是你的敌人所在。”
如果,我真的爱上了你。那一定是因为你的这份温柔。景朔心想,虽然时常被掩盖在了你的决心之后,但,你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有时候,甚至温柔得让人感到悲伤。
景朔动了动唇,姚岚却“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
“糙民姚岚恳请瑾渊王先行一步,”姚岚的声音铿锵有力,不容置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追上。”
☆、第19章 问心
景朔当即感到了一口怒气郁结于心:“你什么意思?”
姚岚自觉欠他许多,现下又提出了如此过分的要求,不敢抬头:“黛月将祖辈传下来的古籍孤本全都留给了我,我带不走它们,但至少自己全部看一遍。”
“带不走?为什么带不走?你,让厉王手下那些人把书带回皇城不就行了?”说起这件事,景朔又是一肚子火,“反正你们一直都有联系不是吗?”
姚岚正色道:“万万不可。皇城有人觑觎这些珍本,以我目前的实力,是保不住这些书的。只有烧掉,才能让它们免入歹人之手。”
“又是‘那位大人’?”景朔嗤道,“姚岚,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愿意向我坦白。”
半年的生死与共,竟还换不来你的一句真相吗?
“。……”姚岚垂头不语。
“只怕你护书理由是假,想赶我走是真。”景朔道,“你也别跪着了。君奚和我明日启程,你想gān什么gān什么去。只是,若是耽误了皇命,看你如何谢罪。”
他想了想,又道:“而且,这么多书,你怎么可能在一两个月内看完?”
姚岚仍跪着:“看不完也得看完。不吃不喝不睡也要看完。若看不完,便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听他这话,景朔心里的无名火散去了,剩下了一片心疼。
“唉,你……”景朔把无痕剑收好,“罢了罢了,我再等一两个月。最迟两个月后,你无论如何也得和我一起走。”
“可……”姚岚想让景朔先走,但再争辩下去,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只好诺了,“是。”
姚岚此人,说他多变,其实也不过两种。闲暇时,要多làng能多làng,全没有传说中厉王幕仲那般超拔出尘;但若认真起来,便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影响不了他,有一种自辟天地、我自做我帝王的气魄。
一连七日,姚岚果如他自己所说,坐在姚家阁楼里,一动不动地风卷残云般地看着那些典籍孤本,也不知道看进去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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