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君奚胡闹起来大大咧咧,但是用起心来却是专注至极,直到景朔唤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放下笔。
“师父。”景君奚从未疏于请安,“姚公子。”
景朔对他笑了笑,找人收了他的纸笔,点了几个小菜,又趁姚岚没注意,多吩咐了两句。
景君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着,左右徘徊。
“景君奚,”姚岚用手捏住他的脑袋,“你看什么呢?”
景君奚给景朔倒了一杯茶,又给姚岚倒了一杯,举起杯子,清了清嗓子。
他先向景朔郑重道:“恭喜师父得偿所愿。”
然后又转向姚岚:“姚公子,以后我就叫你师娘了。”
“景君奚,”姚岚的手还放在他的头顶上,猛一用力,“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在我面前不要太放肆了,还想不想活了?”
“唉,唉,唉,”景君奚急道,“师娘,恼羞成怒可就没意思了。”
姚岚感觉自己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了。
景君奚怕他没个轻重把自己给捏死,赶紧道歉:“姚公子,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叫你师娘了,你行行好,把手放下去行不?”
姚岚诡异地一笑,放下手。景君奚讨好地赔笑,姚岚却把笑容收了去:“下不为例。”
景朔在一旁看着他们俩,嘴角上扬,却始终不置一言。
菜端了上来,姚岚只瞧了一眼,便明白了景朔的用意。三样素菜,三样荤菜,这本是极好的搭配,但显然只有一盘荤菜是给他准备的。那ròu经过了水煮,基本看不出油腻来,看上去寡淡无味。
“我说王爷,”姚岚道,“在我吃了那么多山珍海味之后,你又让我吃回这些,一来我吃不下,二来你不觉得太残忍了些吗?”
“我没让你只吃这样菜,”景朔夹了一块ròu放进口中,“你现在每餐吃一点,慢慢地习惯了,就不要再吃那些油腻的食物了。我陪你一起吃,嗯?”
他特意叮嘱店家最后一遍改用盐水理疗,所以这ròu透着淡淡的咸味,到了他口里,也还能勉qiáng下咽。
他之前就想说了,姚岚二十多年不碰油腻的食物,现在却是来者不拒,一两次还好说,多了伤身。他一直没说,是因为没立场说,现下二人关系非比寻常,也就顾忌什么了。
“我的菜,你吃什么吃?”姚岚叹了口气,把那盘白ròu放到自己手边,不给景朔夹到,“让瑾渊王吃这些,皇上知道了会把我给宰了的。”
“……”景君奚无话可说,不过一夜未见,两人怎么连吃个饭也要暧昧一番?
知道景朔心疼,姚岚把整盘白ròu吃光了也没动其他的荤菜。
今日依旧是雨天,但景朔的心里却没有了yīn霾。同样的yīn雨天,同样的街景,一切却翻了新。事物都有了新的颜色,连那绵绵细雨也像带了些甜味似的。
三人各打了一把油纸伞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积水打湿了景君奚的裤脚,姚岚便俯身帮他把裤脚卷了起来。
真的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说起来,”姚岚看向路边的小摊,月饼已经出现在了市面上,“就快要到中秋节了呢。”
“中秋?”景君奚乐得蹦了起来,“又有月饼吃咯!”
“不过,”他忽然想起了什么,qíng绪低落了下去,“上一次过中秋,还是和家人一起过的。”
“也对。”姚岚撑着下巴想了想,“去年的中秋我们好像没过,那今年多少庆祝一下吧。”
“已经一年多了啊。”景朔突然道,“君奚,上次教你的剑法十式你可是全部掌握了?”
景君奚回过头,道:“是,已经全部掌握了。”
“那好,”景朔指了指前方的剑铺,“你去挑一把你喜欢的剑,今晚练给我看。如果我看过觉得可以了,就教你一套完整的剑法,如何?”
“好!”景君奚高兴地拍手,转眼便要冲进剑铺,景朔却抓着他的后襟,把他拉了回来。
景朔抽出无痕放到他手上:“选剑之前,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知道。剑士佩剑,剑在人在,剑断人亡。我这把无痕,自十岁起跟随我至今,南征北战,只有两次离身。”
姚岚把伞放低了些,掩去自己的表qíng。
这两次,一次,是借无痕给他用于防身;另一次,则是被他伤透了心,仓促出门。
全都是因为他。
景君奚拔开无痕剑,没想到放在手里如此厚重,雪白的剑身却这般轻盈。
“cháo湿的天气里,钢铁易锈。为了使刀剑更为耐久,郦满人发展出了独特的锻造绝活,所以在奈,郦满不仅被称为‘雨之都’,也是‘刀剑之都’。”景朔道,“你今年刚好也是十岁,我便送你一把好剑作为礼物吧。”
“谢师父!”景君奚把剑还给了景朔,跑进了剑铺里。
姚岚调侃道:“八岁舞剑,十岁自创剑法,王爷真真是少年英雄。”
景朔笑了笑,捏了捏他鼻子:“比不上姚公子事无巨细,样样皆知啊。”
姚岚摇摇头,跟着他进了剑铺。
明明是卖杀戮之器的店铺,却装修得格外典雅别致。以竹为墙不说,角落里还摆了一只香炉,袅袅地飘着白色的烟雾。
姚岚嗅了嗅:“安神香。”
“这位公子好灵敏。”一位老者地从里屋走了出来,“正是安神香。刀客剑士,更应当气定神闲。刀与剑,绝不仅仅是为了杀戮而生。”
“老先生。”姚岚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这老者,虽两鬓斑白,却一点没有给人衰老的感觉,浑身上下气定神闲,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师父。”景朔直接放下剑,跪了下来,“您怎么在这?”
“啊?”姚岚和景君奚不约而同回过头来,看向那位老者。
“唉,何必如此多礼?”老者捋了捋过长的胡须,“朔儿,起来吧。”
“是。”景朔站了起来。
“这两位是?”老者打开茶杯的盖子,喝了一口茶,拿着杯盖的手在两人面前晃了晃。
“那小孩是我收的便宜徒弟,”景朔迟疑了会儿,道,“是朝和皇族的末裔。”
“无妨。”老者招招手让景君奚过来,“叫什么名字?”
“旧名季鹏程,”景朔道,“现在叫景君奚。”
“好。”老者又看向姚岚,“这位是?”
“这是……”景朔支支吾吾了半天,竟也没答上来。
这是带丑媳妇回门吗?姚岚觉得好笑,自我介绍道:“老先生,在下是厉王北千翎的幕仲姚岚。”
景朔张口还想说什么,姚岚却拽住他的衣角,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姚岚?”老者手一抖,茶泼了些许出来,“姚家的幸存者?”
姚岚的耳朵动了动,仍是尊敬地答:“是。”
“我知道了。”老者放下茶杯,“老朽姓白,名泽澹曾在碧梓轩讲过一段时间的学,现在如你们所见经营着这间小小的剑铺。”
“对了,朔儿,”白泽宓溃“你来这做什么?我给你的无痕可是断了?”
“没有。”景朔拔出无痕给白老先生看,“我是想给君奚挑一把剑。”
“无痕啊,”白泽宄ぢ皱纹的手抚上雪白的剑身,“这么多年,你依旧美丽如初。”
白泽褰剑收回剑鞘,还给景朔,走到景君奚面前细细端详了阵:“这孩子学剑,学了多少了?”
景朔道:“除了在朝和时学的基本功外,我还教了他剑法十式。”
白泽迮跗鹁熬奚的手,转了转,又捏了捏手臂:“是个好苗子,但用你的方法,未必教得会。”
“那剑法十式,毕竟是你自己悟出来的东西,”白泽宓溃“给这孩子生搬硬套,没什么用处。”
“孩子,”他摸了摸景君奚的头,“要不要看看我的剑啊?”
景君奚怔怔地点了点头。
白泽逦⑽⒁恍Γ慢悠悠地拔剑出鞘。不过是一把已经有点锈了的古剑,完全比不上无痕惊艳。
他指了指香炉,让景君奚注意观察烟雾的变化,然后退到了门边,用剑极快地在原地一划。
一道剑风生生将烟雾劈成了两半,虚无的烟雾竟然像实物一般有了一道整齐的剑痕。
景君奚瞠目结舌地回头看白泽濉:笳哂挠牡亟馐偷溃骸敖7ㄓ辛街郑一是你师父那种,以刚铸剑;二是我这种,以柔铸剑。刚剑锋利,剑刃所及之处,无所不靡;柔剑仁智,以剑气克敌。小家伙,你要学哪一种?”
景君奚坚定道:“我两种都要学。”
“唉,你这孩子野心还挺大。”白泽逍Φ溃“两种皆学可不是练剑的正统之道。”
“不是正统,并不意味着不可行。瑾渊王屠我全家,但我依旧师从于他,可谓正统乎?奈灭我故国,但我在奈苟延残喘,可谓正统乎?存在即合理,两种剑法,必有其相通之处。”景君奚在他面前跪下,“刚柔并济,战无不胜。师祖,我想变qiáng,然后才能站在更高的地方看清脚下的路。教教我吧,师祖。”
白泽宸派大笑两声:“好,好,好,朔儿,这小子可比你当年更狂妄啊。”
“你们打算在郦满停留多少天?”
景朔作了个揖,答:“多不过三个月。”
白泽宸銎鹁熬奚:“那我便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带你入门,通不通全凭你自己,之后的jīng进也全凭你自己。你愿意?”
“愿意!”景君奚高声喊道,“谢谢师祖!”
☆、第47章 白泽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天空,夜色被点亮。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
景朔从chuáng上弹起来,把手放在了额头上。全是冷汗。
出于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某种原因,他总是在下着bào雨的天气里做梦。无比真实的梦。有些是噩梦,有些是美梦,有些只出现过一次,有些出现过很多次。
景朔把头发抚至脑后,穿好靴子下了chuáng,走到姚岚的房间前。
他又没有栓上门,是为了等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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