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脸蓦然白了许多,景和在一旁看得幸灾乐祸,心里还在想太后这脸变得可比戏班的台柱子还快。
她道:“王爷多虑了,哀家一族向来对王爷都是全力支持的。”
孟时清缓慢而从容地扔给太后一个笑脸,“在这件事上,时清从来都相信你不仁,我不义。国丈拿小景威胁臣,此番举荐邵锵出兵便是臣的回礼。”
太后倏然站起身,指尖直指景和,厉声质问道:“你如今要为了他一个人与陈家作对?你不要你的皇位了?”
孟时清也站起身,踱步到太后跟前道:“太后,皇上还在里面呢,你说这话是不是太…”孟时清的音调转了转,声音低下许多,敛眉道:“太不像个母亲了。”
景和看他们一个疾声厉色,一个温声细语,眼看着太后的怒火要误伤到自己,又没有立场也没那个本事出声制止,好在太后总归还是恢复了些理智,坐回位子上饮了口茶,似是要把那些怒气咽回腹中,朝着孟时清冷冷地说:“哀家知道你对那个邵锵早有不满,可你为何如此沉不住气,如今你将他送出京城,丞相那一派最近趁着城中疫病,势头又涨了许多,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孟时清微微颔首道:“太后多虑了,只要臣放出西郊隔离疫区的病人是丞相手下有意放出这话,不知丞相那边会如何应对。”
太后疑道:“你竟连这事都查清楚了?”
孟时清说:“有这事如何,没有又如何?如今京城疫病蔓延开来,当初主动请缨揽下这事的丞相都逃不开罪名,臣只是加以利用,再替丞相手下捏造个通敌的罪名罢了。”
太后听完拂了拂袖,叹息道:“罢了罢了,随你去吧。哀家累了,你要留着便留在这里吧。”
“恭送太后。”孟时清站在原地躬身一揖,景和也跟着行礼送太后回宫。待太后走远之后孟时清这才站直身子,看着景和笑着问道:“吓到了吧?”
景和摆了摆手道:“太后好生威严。”
“我说的不是这事”,孟时清面上笑容依然灿若桃李,却让人如坠冰窟般觉察不出一丝温度,“我说的是我方才同太后说的那些话。”
景和站在原地看着孟时清坐回位子淡定喝茶,再神色自若地抬头看着他。
“这些手段虽然不高明,然而也是无奈之举,我,我没有被吓到。”
孟时清似在看一件有趣的小玩意般看着景和,淡笑着听景和说完后道:“并非无奈之举,我有许多种手段能让丞相失去人心,却偏偏选择了这种最劳民伤财的。”
景和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若说方才孟时清同太后所言是一颗小石子击入景和心中,那么现在他说的话无异于一道雷劈上景和心头。景和从来不觉得踏上皇位的这条路有多太平,所以孟时清做什么他都不奇怪,只是眼下孟时清如此坦然说出他的“yīn谋”,景和心中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孟时清看他怔神半天,低头轻笑道:“当初我将你招揽过来便是多有勉qiáng,我还是那句话,来日你若是要走,我定不会拦着你。是我错了,小景虽然聪颖然而心思剔透,终究不适合这些事。”
“不,我没有勉qiáng…”景和反驳道:“你道我当真如此没有立场,你说蜀地有好吃的我便跟过去?不过是…是因为跟着的人是王爷罢了。”他说着说着脸也有些红,明明是坦dàngdàng一番表明忠心的话,经由自己口中说出,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
这下换孟时清愣住了,他直直看着景和半天说不出话,“我以为…你是…啊,是我错了…”
景和朝孟时清灿烂一笑,道:“尚元曾道你对他有知遇之恩,蜀地治水之事也让我看到王爷你的仁心,今日景和愿跟随你并非王爷勉qiáng,全是我心甘qíng愿。”
☆、天子崩
孟时清显然没想到景和会说这番话,良久才反应过来,正当他yù开口时分,皇上寝殿中却突然传出消息,说是一直昏迷不醒的皇上醒了,候在宫外的不少太医都急冲冲走了进去。
孟时清站在门口看着一个个太医走进又走出,随手揪了一个衣领到跟前,厉声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太医方才心思全扑在小皇帝的病qíng上,眼下突然被孟时清捉住,显然被吓了一跳,浑身一抖道:“回…回禀王爷,皇上虽然已经转醒,然而如今仍然高烧未退,此番疫病来势汹汹,皇上旧疾复发,臣等正在竭力救治。”
孟时清把人放进去,站在殿门外看着。
日落时分夕阳残红如血,殿前的守卫换了一队又一队,不变的是脸上始终如一的肃穆神色,就好像历朝历代的更迭都与他们无关,无论谁做皇帝,他们都站在此处,如最森严的铜墙般守护着皇城的安宁。
夕阳全然隐没在群山后,月亮攀上高空,澄huáng的月牙如勾般挂在枝头。
小皇帝在夜深的时候醒了,嚷着要喝粥。孟时清匆匆赶去看望,小皇帝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景和站在一旁偷瞄小皇帝,后者看起来jīng神不好,想来是被疫病折磨得够呛,但总算面上还是有一丝血色,也主动想要进食了。
宫女按照太医的嘱咐煮了清粥,小皇帝看见那些粥二话不说喝了下去,许是热粥刚入口有些烫,小皇帝面色不太好看。待宫女退下后,小皇帝低声对孟时清说:“六哥,粥不好喝,寡淡。”
孟时清亲手拧gān帕子替他擦手,一边温柔道:“现如今病着,就是给你山珍海味你也尝不出味道。”
小皇帝看着他认真问道:“六哥,你说朕的病能好吗?”
孟时清伸手想摸他的头,手抬到一半又放下继续擦他的手,笑道:“都是一国之君了还在说孩子气的傻话,自然是会好的。”
小皇帝看了眼景和,孟时清立刻会意道:“无妨,皇上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皇上把孟时清手中的帕子拿开,用指尖细细描绘着他手中的纹路,一脸新奇道:“六哥的生命线真长呢。”
孟时清笑着回握住天子的手,“皇上也是,比臣还长。”
小皇帝吃吃笑了两声又道:“你们都当朕是小孩子,可许多事,朕都明白。”
孟时清微微抬起脸看向小皇帝,小皇帝垂下眸子低低地笑着,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漂亮极了。
他说:“父皇这么多子嗣当中,朕和六哥最像了。”
孟时清轻叹道:“是啊。”
天子突然握紧孟时清的手说:“所以朕走之后,这位子便让六哥来坐吧。”
孟时清惊愕地看向皇帝,皇帝微微笑道:“虽然朕没有这个权利把位子传给六哥,但母后也会帮助六哥坐上皇位,所以朕不担心。朕没机会做一个好皇帝,六哥可要替朕做到啊。”
景和见到孟时清愣神的机会几乎都要在这几天用光了,孟时清愣愣看着小皇帝喃喃低语,许久说不出话。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小皇帝才终于有了睡意,孟时清如同看着幼子般看着天子睡下,又在chuáng边看了许久,最后才走出殿外。
他走在前头,景和跟在他身后困倦地伸了个懒腰。
“辛苦你了,累了先去休息吧。”
“王爷你…不去休息?”
孟时清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小皇帝病倒的这些天许多事宜都是太后代为处理的,本王那儿还有很多事。”
景和朝前走了两步,担心道:“你没事吧?”
孟时清的脸色很不好看,浓黑的眸子中满是疲惫。初夏清晨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景和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忽然生出高处不胜寒的恍惚感,他说:“我是你的谋士,王爷还没休息,我怎么好去休息呢?”
孟时清偏过头看了他许久,这才想起来如今身处宫中,景和似乎除了跟着他也无处可去,这才开口道:“罢了,本王也累了,走吧。”
景和慢吞吞跟在孟时清身边,一宿没有好好休息,浑身软绵绵提不起劲。
他们两个在前头慢慢走着,后头就有公公赶上来,嘴里喊着:“王爷留步!王爷留步!”
孟时清刚回过身,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便赶了上来,许是上了年纪,跑得有些急,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景和还没听全孟时清就抬脚走人了。
公公说:“王爷…您走后没多久皇上,皇上突然醒了…文武百官现下都赶来了…您…您也快…哎王爷…等等老奴…!”
景和跟着太监总管一路急哄哄到了皇帝的寝殿,不过抬脚功夫殿外就跪满了百官,有些衣冠不整,有些睡意阑珊,想来都是仍在睡梦中被叫醒的。
孟时清已然进屋,景和便站在屋外候着,屋中发生什么事他全然不知。
丞相位居百官之首站在最前头,看见景和来了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许久,自打知道自己同丞相可能是父子之后,景和再见到他便有些不自在,两个人目光短暂jiāo集之后,景和先行移开视线。
站在殿外听不见殿内一点响动,百官站在丞相身后纷纷jiāo头接耳,景和从那些人的对话中得知如此大的阵仗恐怕天子撑不住了。
景和心想,凌晨的时候小皇帝还喝了粥同孟时清说了许久的话,怎么这会儿就撑不住了?又想若是天子驾崩,接下来是不是就是孟时清当皇帝了,那丞相呢?孟疏朗呢?还是皇位空缺,暂由太后代管诸事?孟时清当了皇帝之后自己要怎么办?回仙客馆去还是说孟时清会留住他?
这厢他在满脑子乱猜,那厢殿内终于有响动了,待景和反应过来的时候,身旁的公公拉着他跪下了。
天子崩,百官恸哭,国丧。
景和在一片哀嚎中不知道这些哭声有多少出于真心又有多少发于假意,然而当孟时清神色恭肃地走出殿外,他觉得这个形容枯槁憔悴的男人是真的为小皇帝驾崩而难过。
邵锵那边也因为皇帝驾崩搁置下来了,南疆行军虽不按常规出牌,然而这边发国丧之时南疆仍然遵照着祖制进行了停战。
天子因为疫病驾崩,虽然有旧疾之故,然而若不是此番疫病,天子定然不会被来势汹汹的病qíng击倒。太后令丞相在府上暂先修养几日,名头虽借的是皇帝驾崩,丞相伤心过度,然而诸臣谁不是心知肚明,太后这是为孟时清登位扫清殿前雪。
丞相那一派一时间竟有树倒猢狲散之意。
景和还在唏嘘人qíng冷暖,看见孟时清面无表qíng的脸这才意识到此番皇帝驾崩对他的影响有多大。孟时清已经面无表qíng许多天了,这些天景和都跟着孟时清在宫里处理诸事,皇帝出丧之事虽有专职部门司掌,然而孟时清仍然亲自反复查点,连同景和一起受苦。丞相回府修养之后京城的疫病一事也jiāo到孟时清手上,白日里他就有满桌的案牍要看,晚间还要对照着官员送上来的文书对照出丧的各个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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