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清看上去倒有些拘谨,他说:“湛儿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湛儿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侧,抬头看着孟时清说话。
“哪儿的话。”绿釉摆了摆手,全然不觉得湛儿是个麻烦,“小盒子这个年龄成天调皮捣蛋尽给我添麻烦,哪像湛儿这么乖,湛儿说是吗?”
湛儿听得咯咯直笑,景和听绿釉又要抖出那些成年旧事,忙阻止道:“娘!”
绿釉又说:“更何况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何来麻烦一说。”
这句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景和顿时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两颊烫得绯红,绿釉赶紧打趣儿:“这怎么还害羞上了。”
景和抹了把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这是被热的。”
孟时清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偷偷握上他的手,十分赞同绿釉的话,再自然不过地喊了一句:“岳母大人。”
景和整个人简直要炸了,这唱得是哪出啊???
景和将近日发生的事和绿釉大概说了一下,绿釉当即决定歇馆几日盯在景和身边就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孟时清gān脆把人都接到王府上来,人在他的保护圈内日日夜夜看着总比在外头担惊受怕好。这样看上去一家四口十分温馨融洽。
考虑着如今大局将定,只是太后仍有些旧部不愿屈从丞相安排,太后一倒那些人如同被砍足的蜈蚣,命不久矣,怕就怕亡前的蜈蚣还想着再咬一口他人,丞相担心那些旧部在暗中做小动作,于是向孟时清提出一个请求。
景和听到这个请求气不打一处来,嘴里骂着丞相“恩将仇报”,孟时清看他在那里急得上蹿下跳,连忙拉着他坐下,给他灌了满满一杯凉茶,“消消气消消气,乖,别气坏了身子。”
“不行!你不能去当这个诱饵!当初你把那个名册jiāo给丞相,那些人早对你恨之入骨,你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孟时清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此举若是成了,能保你我一世无忧。”
“人都回不来了还要什么无忧?我和谁无忧去?”景和听孟时清这么说,气得涨红了脸怒骂:“这次是拿你当诱饵引出那些人,下一次呢?丞相真是得寸进尺了,疏朗还没当皇帝他就这么轻视你的xing命!”
景和越想越不对,gān脆跨坐到孟时清身上撒娇道:“时清,能不去吗?太危险了…”
孟时清坚定地摇摇头,景和失望地耷拉着脑袋。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一时间室内寂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我会没事的,小景。”孟时清安抚xing地拍了拍景和的背,低声安慰道。
景和头靠在他肩上没说话,好久才听他闷闷地说:“我又何尝不知道丞相将你视为眼中钉…”
孟时清极轻极轻地低叹一声:“小景,此番我将自己的命jiāo给你了,你要保护好我。”
景和心中一动,猛地抬起头看向孟时清。
孟时清捧着他的脸说:“丞相想借着这个机会斩糙除根,那我们就告诉他,这事之后天下再无六王爷,至于六王爷到底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景和琢磨这句话老半天仍不解其意,问道:“什么意思?”
孟时清看他满脸费解还努力思考的样子甚是可爱,耐心解释道:“丞相最忌惮我的存在对九弟造成的威胁,他在乎的是王爷这个名头,而不是我这个人。”说完还宠溺地刮了一下景和的鼻子。
景和似懂非懂点点头,无论孟时清要怎么安排这件事,他只管像从前孟时清保护他那样,拼命护他周全就好。
无论政权怎么更迭,皇家的颜面始终是一等一的大事,太后自缢之事传出去难听,丞相为她安排了一个病逝的名头,丧葬之事全权jiāo给孟时清cao办,等丧礼一过便让孟疏朗登基。
此番孟时清进宫没有带着景和,临行前景和把一枚护身符塞到孟时清衣袖中,仔仔细细叮嘱他千万小心,目光也像黏在他身上似的,马车行了老远景和还翘首看着。等到看不见远处那个小黑点,景和按照计划立马动身去找尚元。
众臣对太后的死因都心知肚明,面上这一套也不是为了做给谁看,说到底只是求一个心安理得。
从宫殿到殡宫的路上走得太过顺利,孟时清没想到那些旧臣竟然打算在殡宫动手。太后的棺椁在殿中落稳,乌黑油亮的棺上漆着暗红的花纹,孟时清就盯着那些花纹出神,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宫殿中只剩下三五个臣子,剩下的人都无声无息撤走了,想来丞相已经知会过。
正午的阳光斜斜照进屋内,身后那些人的影子投在孟时清眼前,yīn影逐渐靠近放大,孟时清背对着那些人冷声道:“你们胆敢在太后面前放肆。”
有人接声道:“如果不是王爷你的叛变,我们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
“只要这江山还姓孟,谁做皇帝都不重要。”
孟时清这句话换来的一道冷笑与杀气――“莫要废话了!拿命来!”
他见眼前的影子即将落到身后连忙一个侧身让开,一把刀泛着冷冽的光芒从身侧劈下,来者从前都是在军中摸爬滚打的铁血汉子,数人连手将孟时清团团围住,纵然他武功高qiáng也难敌这么多双手,只能堪堪挡下致命的几刀,身上虽然落了许多伤,幸好都没有威胁到要害部位。
正是这千钧一发之际孟时清忽然如有神助,只见暗中she来两枚冷箭直击两个旧臣面门,当即毙命。孟时清得到突破口便立刻奔出,同时有几个黑衣人破窗而入,将受伤的孟时清护在身后,那些旧臣没料到突然有援兵前来,下意识动手反抗却败在犀利的暗箭下。等人清得差不多了景和这才姗姗来迟,看见孟时清浑身是血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奔到他面前搀扶着他,“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来晚了…能走路吗?要不然我背你?时清?”
孟时清只是受些皮外伤,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能走,让景和快点带他离开。景和回头看了一眼,叫来一个黑衣人在他耳边叮嘱了两句话,孟时清流了不少血有些虚弱,没听清景和说了什么,意识恍惚地站在他旁边。
景和叮嘱完就立刻带着孟时清离开了。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殡宫着了一场大火,据说火烧了三天三夜,那一片的宫殿都烧成了废墟,连太后的棺椁都烧得gāngān净净,最后是一场bào雨才将这场大火浇灭的。
世传,六王爷孟时清当时正好留在殿中,丧生在这场大火里。
京郊的小宅子里,景和正在修剪窗前的花枝,孟时清躺在chuáng上养伤,绿釉陪着湛儿在书房学字。夏末的晚风闷热cháo湿,天际的云层压得极低,远处地平线传来隆隆的闷响,像是正在酝酿一场大雨。
吃过晚膳以后景和端了盆热水帮孟时清擦手,滚烫的帕子一贴上孟时清的手背他就醒了。
景和欣喜地放下帕子道:“时清你醒了。”
孟时清揉了揉太阳xué,感觉头涨得直发疼:“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昨日我们回来之后你就开始昏睡,晚间还有点发烧,医师看过之后说是无恙,等烧退了人就会醒。我看看…唔…”景和把脸贴在孟时清额头上感觉已经不烫了,应该是退烧了。
“饿了吗?我让我娘给你熬点粥?”
孟时清连忙把他手拉着不让他走,笑说:“不麻烦了,有什么吃什么,我还没那么娇贵。”说着就想起身下chuáng,景和在一旁替他摆好鞋子拿来外衫,嘴上还不停地问:“真没事儿吗?伤口可还疼吗?要不要我去把饭菜端过来在房里吃?”
孟时清由着景和忙上忙下,穿戴完毕以后把人拉到面前亲了一下嘴角,“这两天辛苦你了。”
景和被他用那种宠溺的眼神盯着,灿烂一笑:“一点也不辛苦。”孟时清低头yù吻,景和突然想起一事出声打断:“对了!”
孟时清:?
“原先我们计划无论你在何处遭险我都要放把火烧了那处,没想到那些人竟然在殡宫对你动手,我还是照着计划把那里烧了,不过…”景和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是想卖个关子给孟时清,后者却不买账,心念一转就猜到景和做了什么。
“你把太后葬在何处?”孟时清低声引导着景和把后续说出,景和没想到他的心思这么快就被猜出,弱弱地说道:“在西面一处风水不错的林子里,只是她从前贵为太后,如今糙糙安葬多少有些对不起她。隔日你去那处看看?”
孟时清摇头道:“不必同过去多作纠缠,这样就好。”他心中因为景和的体贴之举感到万分感激,景和念着他与太后的旧qíng保全了太后最后的那点尊严,这种胸怀让人又敬又爱。
过了些日子孟时清的伤全养好了,他在江南多处置办有屋宅,还有成片连街的商铺药肆,虽然脱离了王爷的名头,然而家底依然殷实如初。如今一身官职已卸,再不用游走于明枪暗箭的政局,也不用整日泡在那些阿谀奉承之中,他只想同他的小景做一对快活神仙。
绿釉在京城中生活二十载,早已生出倦鸟归乡之心,便打算跟着景和与孟时清一道回到江南老宅。
临行前几日,京郊这座毫不起眼的小宅子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轻叩门扉,绿釉恰在院中折花,顺手就把门开开了,正在屋内的景和听到院子里传来绿釉的轻呼。
“疏朗?!”
景和停下手中的动作和孟时清对视一眼,两人连忙起身走向院子。
孟疏朗让随侍候在院外,自己走进了院内。彼时他已经登基,一身低调jīng致的便服使他看上去矜贵不少,只是在见到绿釉的时候还像当初那般羞涩紧张。
绿釉盈盈施了个礼,唤了一句:“皇上。”景和莫名起了一身jī皮疙瘩。
那日殡宫中没有找到孟时清,所以孟疏朗今日在此处看见他尽在意料之中,他的目光在孟时清与景和紧紧牵着的手上停留一下然后说:“六哥,朕今日是来请你回去的。”
孟时清说:“皇上明知糙民不可能回去又何必打趣糙民,有什么话直说便可。”
他轻而易举将“糙民”二字道出,景和听得万分新鲜,只想看看孟疏朗作何反应。
孟疏朗苦笑一下道:“六哥不必如此生疏,即便你不是王爷,你仍是朕的六哥。还烦请六哥借一步说话。”
绿釉颇识眼色,连忙把景和拉到身侧朝孟疏朗说:“请皇上移步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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