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瑞恩回忆了一下那个一身破衣烂衫的客人,他哪有一点儿圣职者的模样?要不是他展示了钢铁圣徽,达瑞恩说不定会把他当成无业流民。“你肯定搞错了,要么就是安东牧师搞错了。首席牧师的候选人怎么可能跑到我们这个偏远小镇当‘庇护者’?”
兰诺撇了撇嘴,白了哥哥一眼:“爱信不信。”
“哼,不管我信不信,他一到碎枫镇就惹上疤脸那伙人,今后准没好日子过,说不定哪天夜里就被疤脸偷偷抹了脖子。”
“不会的,他是‘神之屠刀’,有上神庇佑,怎么会输给几个小混混。”
“安东牧师也有上神庇佑,不是照样被怪物撕成了碎片吗?”
兰诺又白他一眼。“说到这个,我回来的时候,听住在庇护所附近的人说,切雷牧师明天要为安东牧师举行‘符合其身份的葬礼’,任何镇民都可以去观礼。”
“怎么?你想去?”
“那当然,安东牧师可是我的老师。”
“我看你不是想去缅怀那老头,而是想去看看切雷牧师吧。”
“……都有嘛。”男孩吐了吐舌头,抱起书本,一溜烟跑回卧室。
达瑞恩虽然对葬礼毫无兴趣,但出于礼貌考虑,第二天他还是出席了。他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只在去年老爹的葬礼上穿过一回),带着弟弟和店里五个吵吵嚷嚷的伙计,一同来到庇护所北侧的公共墓地。今天是个yīn天,看上去快下雨了,识相的人都不怎么想出门。但出乎达瑞恩意料的是,这儿早就聚集了一大帮镇民,有些是来送别老牧师的,更多人则怀着满满的好奇心,想一睹新任庇护者的真容。
葬礼流程很简单,先让死者的亲属把棺材抬进事先挖好的坑里,由牧师致辞,所有参加葬礼的人轮流向墓xué中抛洒鲜花,最后盖上土就行了。安东牧师死后,人们早就埋葬了他,由于他是镇上唯一的牧师,所以没人给他致辞,又由于季节不对,所以大家也没抛洒鲜花。葬礼静悄悄地结束,之后人们的生活归于平静,没人想到应该举办一个“符合身份的葬礼”。现在这事儿突然被提起来,大家思来想去,竟真觉得有些遗憾。
突然有人喊道:“牧师来了!”原本纷扰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自动分成两拨,让出一条路。一名身穿雪白法袍的男子从庇护所方向缓缓走来。阳光仿佛受到某种神奇力量的召唤,适时地劈开云层,化作一线,落在那男子身上。虽然男子有着冰霜般的白发和缺乏色素的皮肤,看上去十分骇人,但被阳光这么一照,人人都觉得他身上生出了神圣的感觉。平日连庇护所都不怎么去的镇民此刻虔诚地垂下头,好像他们从来都是最真诚的信徒。
达瑞恩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花眼,才敢相信那男子真是昨天酒馆里闹事的客人。他只不过换了身一尘不染的法袍而已,气质居然和昨天大相径庭。就算有人告诉他这是首席牧师大驾光临,他也绝对相信。
白衣白发的切雷牧师怀中抱着一本圣书,庄严地走到墓碑前。他先对死者致圣礼,然后转过身,面对镇民,打开圣书。
“各位亲爱的兄弟姐妹,今天我们齐聚一堂,为逝者哀悼……”
人群中冒出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他的致辞:“你是谁?”
切雷牧师面色波澜不惊:“我名叫切雷,受至高圣所指派,担任碎枫镇的庇护者。”
“瞧瞧他的头发和皮肤!他是个怪胎!”人群中又有人说。这种话很不礼貌,尤其是对一位有身份的牧师,但还是引起了嗡嗡的赞同声。
达瑞恩以为牧师会生气,但切雷只是笑了笑:“上神教导我们要忍耐、宽容,所以我就不置气了。但我向来只忍耐三次。昨天有几个人三次对我出言不逊,他们的下场,你们可以问可敬的酒馆老板达瑞恩先生。”
接着,他开始朗读圣书的内容,继续他的葬礼致辞。置身人群中的达瑞恩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众人的焦点。大家的兴趣立刻从新任庇护者转移到了他身上。他的耳朵里充满邻居们的疑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他把那些人怎样了?”“他们死了吗?”
达瑞恩喜欢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讲述昨天发生的一切,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他的理想是成为吟游诗人,最擅长讲故事。他的故事显然比牧师的布道更吸引人。
等他讲完故事,切雷牧师也结束了致辞。他合上圣书,礼貌地对镇民说:“我希望能继承安东牧师的遗志,给碎枫镇带来安宁与和平,守护小镇和镇上的善男信女。下周的祈祷会请各位切勿缺席。”
说完,他瞪了达瑞恩一眼,似乎埋怨他抢了自己的风头。达瑞恩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鼻子,用力鼓起掌:“太jīng彩了!多么哀婉绮丽的致辞!”镇民们由于根本没注意听牧师说话,只能不明就里地跟着鼓起掌。热烈的掌声响彻墓地,惊飞墓碑上的乌鸦。这季节没有什么鲜花,所以大家用破布和废纸做成假花,向墓地抛洒。如果逝去的老神父天上有知,不知是会欣慰还是会愤怒呢?
时间稍微前推片刻。当切雷牧师正对他死去的前任致以哀悼的时候,距离庇护所不远的一座小山丘上,疤脸和他的跟班躲在一棵树后,恶狠狠地望着墓地中聚集的人群。
“那个穿白袍的怪胎!老子一定要他好看!”
“老大,老大,我有个办法。”跟班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正是昨天挨的揍,“您还记得那个牧师老头是怎么死的吗?小镇附近有怪物游dàng,我们可以把那个白袍怪胎引过去,让他落得和老头一样的下场。”跟班吃吃地笑起来。
疤脸瞪着跟班,一言不发。跟班止住笑声,盯着地面:“这个主意不好吗?”
疤脸突然伸手拍了拍跟班的肩膀,后者吓得缩成一个球,但头顶很快传来疤脸yīn狠慡朗的笑声:“好主意!哈哈真是好主意!碎枫镇是化外之地,不需要什么狗屁倒灶的牧师!就让他上天去见他的神吧!”
☆、 第三章
“你怎么又来了?”
酒馆刚刚开门,一个客人也没有,切雷牧师便慢悠悠地进门,大模大样坐在吧台前,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吧台,催促达瑞恩上饮料。他又换回了那身灰扑扑、脏兮兮的衣服。达瑞恩猜想葬礼上那件崭新雪白的法袍一定是重要场合才会穿的礼服。
牧师不能饮酒,所以达瑞恩给他倒了杯牛奶。切雷牧师刚要端起杯子,达瑞恩眼疾手快捂住杯口,另一只手朝上摊开,手指搓了搓。
“什么意思?”切雷牧师一愣。
“付钱啊!一杯三个铜板,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你怎么这样,”年轻牧师悲伤地摇摇头,“我是碎枫镇的庇护者,迷途羔羊的引路人,你怎么好意思向我要钱。”
“你还真有脸说!伟大的引路人怎么好意思在迷途羔羊家里吃白食!”
“我辛辛苦苦为你迷失的灵魂引路,送我一杯饮料又怎么了?”
“我不需要引路,我只需要钱!”
“上神啊,万恶的金钱腐蚀了您羔羊的灵魂!求您垂怜他吧!”
“那么就请您把万恶的金钱jiāo出来,千万别让它腐蚀您高贵纯洁的灵魂!”
“上神教导我们诚挚地服务他人,所以请务必让我为您减轻罪恶的重担。”
“你这种人怎么会穿上白袍哦!”
“一定是因为穿白衣显得皮肤黑。”
达瑞恩无语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好想抄起家伙招呼这个赖账的牧师,但又觉得公然打一名神职人员不太好。正当他犹豫的时候,他的弟弟兰诺从房间中跑出来,手上抱着一本圣书。一看到切雷,他的脸就像被圣光照亮一样。
“切雷牧师!想不到您大驾光临!”他兴冲冲地跑向牧师,对他行了个教会礼节,“我是兰诺,达瑞恩的弟弟,我曾跟随安东牧师学习。”
“哦!原来是安东牧师的学生。”切雷收起方才的死皮赖脸,脸上瞬间换上神圣庄严的表qíng,“我还不知安东牧师曾经收过学生。他都教了你什么?”
“读写和一些入门教理,不太多,安东牧师没来得及教我们更多东西就过世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唱到:“愿他安息!”
达瑞恩打了个冷战。
“那我考考你吧。”切雷从男孩手中抽走圣书,问了几个简单的神学问题,兰诺对答如流。切雷慈祥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真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从明天起你就来跟我学习吧,只要你肯努力,我愿意推荐你去城里的教会学校。如果你将来能投身教会,一定会成为圣所的栋梁。可千万别学你那不知好歹的哥哥。”
达瑞恩愤怒地一捶吧台:“装神弄鬼的无赖!居然挑拨我们兄弟关系!”
兰诺崇敬地望着切雷牧师:“您说的对,哥哥他根本不理解圣职者的高尚qíngcao,我才不学他呢。”
“兰诺!你——!”
亲弟弟居然叛变了!这牧师身上哪有什么“高尚qíngcao”!你读书读瞎了不成?达瑞恩哑口无言地看着弟弟为牧师端茶送水,揉肩捶腿——达瑞恩从来没得到过这般待遇!好像牧师才是他哥哥似的!
酒馆老板不客气地喊道:“喂!无赖牧师!我听说你曾经参加过对抗恶魔的战争,还得了个什么‘神之屠刀’的美名,是真的吗?我怎么看你都不像个圣战士,大概传闻有误吧!”
听到“神之屠刀”四个字,切雷的表qíng刹那间yīn沉下来,像夏日午后突如其来的bào雨,刚才还阳光和煦,霎时间yīn云便布满天空,云隙间跃动着夺目的电光。
牧师拍拍兰诺的手,目光却紧盯着达瑞恩:“好孩子,去外边玩吧。我有话跟你哥哥说。”
“可是……”
“出去!”切雷吼道。
男孩胆怯地抓紧圣书,逃也似地跑向门外。酒馆里只剩下切雷牧师和达瑞恩两个人。达瑞恩喉咙一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的脖子,掐得他无法呼吸。
“你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号?”切雷幽幽地问。
决不能告诉他是从弟弟那儿听说的!他搞不好会弄死兰诺!
“是……是听安东牧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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