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压力骤然消失。切雷收回了咄咄bī人的目光。达瑞恩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湿。多么可怕的魄力!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决不是普通牧师应该拥有的!
“我的确曾有过那个名号,然而现在只是一个坐在这儿喝牛奶的牧师而已。”他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所以……那是真的?”达瑞恩小声问,“你果真那么有名?”
“一个被至高圣所派驻到这种鸟不拉屎的边荒小镇的庇护者,不需要过去的名号。”
“为什么是你?至高圣所肯定有很多牧师可以胜任庇护者的职务,为什么偏偏是你?”酒馆老板心qíng复杂地打量他的客人,“我弟说……咳咳,我弟弟的老师安东牧师说,你很有可能被选为下一任首席牧师。你这样的大人物不是应该待在远大城、雪瀑堡之类的地方做大教长,或者担任圣宗军的元帅吗?怎么会跑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边荒小镇’来?”
切雷牧师转着牛奶杯。达瑞恩发现他的手指上布满因握剑而产生的老茧,却又像常年与经书打jiāo道的修士一样纤细修长。
“你很好奇?”
“我总有好奇的权力吧。”
切雷牧师嘴角抽搐,像是在笑:“你知道我过去是gān什么的吗?我是说成为牧师之前?”
达瑞恩摇摇头。
“我是个杀手。虽然已经金盆洗手多年,但直到今天我在远大城黑道上的名气还是比在教会中的名气大得多。我是个弃儿,因为生来带病,被父母丢在街头。远大城黑道的杀手公会收养了我。从小我就被培养成一名杀手,我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杀人。我十岁的时候就见过血,十六岁的时候,整个远大城无人没听过我的绰号——‘白者’。后来有一天,我被派去刺杀首席牧师。当时恶魔军团bī近远大城,首席牧师带领圣宗军前去迎击,许多平民被征召参战,我便扮作普通人进了军队,做见习侍从。我过了一段时间的军旅生活,说来很奇妙,我和同一队的其他侍从成了要好的朋友,我还被众人推选为队长。你可能会奇怪,杀手怎么可能会有朋友,但军队严苛辛苦的生活会产生奇妙的qíng谊。后来在一次押运粮糙的任务中,我们倒霉地遇上了恶魔军团。你见过恶魔吗?不是山林里吃人的野shòu或妖怪,而是真正的恶魔,从地狱来,带着硫磺的气息。”
达瑞恩摇摇头。
“没见过最好。你不会想见它们的。我认为人类一辈子最好都别接触恶魔。它们……非常可怕。人类怎么可能是那种怪物的对手?我的小队几乎一瞬间就被消灭了,我凭着从小锻炼出的身手才勉qiáng逃过一劫。我没命地逃跑,恶魔狂笑着在背后撵我。事后我猜我可能狂奔了十分钟吧,可当时我却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
“如果不是正好遇见首席牧师的车队,我可能早就死了。首席牧师是位老妇人,行动却像母狮一样敏捷。她带领一群牧师挡在我身前,截住恶魔军团,召唤从天而降的神光消灭了那群怪物。然后她转回头治疗我。我那时十六岁,是名满远大城的杀手,却被一群恶魔吓破了胆,而我所要刺杀的目标从怪物手里救了我。首席牧师为了鼓励我,教我如何向上神祷告,于是我一边结结巴巴地祷告一边痛哭流涕。我把我的来历和目的告诉首席牧师,原以为她会把我关进监狱,可她却宽恕了我。于是我皈依圣教,成为一名士兵,学习神学和法典,最终取得了施展神术的资格,前往战争前线对抗恶魔。我认为我终于有力量可以驱逐恶魔,可以保护我的同伴,可以彰显上神的威严。但是我错了。恶魔远比我想象得要qiáng大。我们一次次被它们打得丢盔弃甲,又一次次拾起武器。等我们终于把恶魔逐出这片大陆,班师返回远大城时,我发现我有了新的绰号——‘神之屠刀’,而人们传闻我将成为首席牧师的继任者。
“可我并不觉得高兴。我不喜欢这个绰号,可我说不上是为什么。首席牧师认为我足够忠诚,我曾走在最黑暗的道路上,因此什么邪魔外道都无法动摇我的信仰。但我缺乏成为至高牧师所必备的某些特质,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普通牧师所必备的某些特质。所以她派我到碎枫镇担任庇护者。她说这样有助于我寻找到自己的缺憾之处。”
“于是你就来了?”达瑞恩问,“毫无怨言?毕竟,呃,你别生气,在我看来你是直接从云霄跌到猪圈里了,还是布满粪便和泥泞的猪圈。”
切雷牧师耸耸肩:“首席牧师既然那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她还没到老年痴呆的程度。圣所让我屠杀恶魔,我就屠杀恶魔。圣所让我当庇护者,我就当庇护者。没有什么好不满的。”
“果真如此?哼,你还管我们镇子叫‘鸟不拉屎的边荒小镇’呢,我看你怨气大得很嘛。”
“那不叫怨气,那叫阐述事实。”
“你你你!你给我滚出去!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达瑞恩抓起吧台上的空杯子朝切雷掷去。牧师从吧凳上跳起来,杯子越过他的肩膀,“啪”地落地,碎了。
“好好我这就走,不过你记住,我是为了你才走的!你再这么乱丢东西,酒馆迟早要破产关门!我都是为了你好!”切雷一边叫一边跑出酒馆,留下怒气冲冲的达瑞恩一个人在原地bào跳如雷。
时间稍微前推片刻。当达瑞恩正和切雷牧师吵嘴的时候,男孩兰诺躲在酒馆门前的一棵榆树后,窥伺远处的三个身影。他认出那是镇上恶名昭彰的流氓“疤脸”和他的两个跟班。三人鬼鬼祟祟的,正往镇外的树林方向走,手上还拎着什么东西,像是要gān坏事。
假如他们真的意图不轨,兰诺应当阻止他们。当然,男孩受过牧师的教育,知道不能仅凭臆测推断他人。说话要讲证据。他没证据,就不能对疤脸他们说三道四。
但又没人说他不能跟上去瞧瞧。
☆、 第四章
直到深夜酒馆打烊,达瑞恩的心qíng都不怎么样。他把一天的不顺全都怪罪到那个该遭瘟疫的牧师头上。伙计们收拾好桌椅,一一向他辞别。老板则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们。等到酒馆里一个人也不剩了,达瑞恩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少了什么。他数了数杯盘碗碟,除了那个被他自己打碎的杯子,其他东西都在。到底是少了什么呢?
“啊!”他一拍脑袋,“兰诺哪儿去了!”
自从切雷牧师哄走兰诺之后,男孩便再也没出现在兄长的视野中。兰诺是个听话的乖孩子,肯定对牧师言听计从,待在外面不敢进来。他可能不知道切雷早就被赶走了,所以一直没回来。而达瑞恩正在气头上,竟一时把弟弟忘了。
他取了一盏提灯,跑到酒馆外,在附近的路上转了一圈,却不见弟弟的身影。说不定他跑到某个小伙伴家玩了,从前他如果玩得迟了,便经常在朋友家过夜。达瑞恩搜肠刮肚,想起几个孩子的名字,然后挨家挨户问过去。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在谁家都没找到他弟弟。每个孩子都说今天一整天没见过兰诺。他又去了几个跟自己比较要好的镇民家,却也一无所获。兰诺像是凭空消失了,自从他离开酒馆,就再也没人见过他。
达瑞恩急了。虽然那个小鬼总让他很不慡,但他是他弟弟!夜晚充满危险,碎枫镇附近还有怪物游dàng(可怜的老牧师便死于怪物之手),那小子究竟跑哪儿去了!
也许他已经回家了。他们刚好在路上错开。抱着一丝希望,达瑞恩匆匆回到酒馆,但不论是兰诺的房间还是达瑞恩自己的,都空无一人。
达瑞恩彻底慌了神。
他需要帮手。幸好酒馆的几个伙计住得都挺近。他挨个拜访了他们家。一听到兰诺失踪的消息,他们立刻表示愿意帮忙寻找。伙计们又唤起他们的家人和邻居,很快,小半个碎枫镇的人都惊醒了,男人们提着油灯,扛着锄头充作武器,进入附近的山林中。呼唤兰诺名字的声音整夜都在林子里回dàng。
然而一直到晨光熹微的时刻,他们都没找到男孩。有些人已经私下传说兰诺被怪物捉走了。达瑞恩垂头丧气地坐在酒馆前,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指望兰诺突然安然无恙地回家。但随着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希望之火越来越微弱,最后只剩一点火星余烬了。
都是那该遭瘟疫的牧师。达瑞恩难过地想。如果不是他哄走兰诺,弟弟就不会失踪了!都是那牧师的错!
对了!牧师!兰诺挺喜欢他的,会不会一直待在庇护所?大家都在镇外寻找,却忘记了镇里还有一个从未寻找过的地方。
达瑞恩对同守在酒馆的伙计jiāo代了几句,接着飞奔向庇护所。今天不是祈祷礼拜的日子,庇护所大门紧闭。达瑞恩几乎是用拳头砸向大门的。
“兰诺!你在吗!开门!”
半天没有动静。
达瑞恩绕到庇护所后面,那儿有一道后门,通向庇护者起居的小房间。他听兰诺说过,老牧师因为记xing差总是忘带钥匙,遂将一把备用钥匙压在花盆下。达瑞恩从花盆地下找到备用钥匙,打开后门,冲向庇护者的卧室。
他用肩膀撞开大门,喊道:“兰诺!你在不在!”
庇护者的卧室中一片黑暗,窗户上拉着厚重的羊毛窗帘,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达瑞恩两眼一抹黑。他摸索墙壁前进,终于摸到了柔软的窗帘,于是一把拉开。
“啊!!!!!”房间里传出一声惨叫。
朝阳灿烂的光芒洒进来,照亮屋中简约朴素却不失优雅的布置。新任庇护者切雷牧师从chuáng上爬起来,拼命用毛毯遮住身体,鬼哭láng嚎地退到屋子角落,避免阳光的照she。
“拉上窗帘!见鬼,拉上!你想害死我吗!”
达瑞恩立在窗前,双臂环抱。“你又不是吸血鬼,怎么还怕阳光!”
角落里那团蠕动的毯子稍微开了条细fèng,露出切雷牧师淡粉色的眼睛:“你没长眼吗!我有白化病,就是怕阳光!”
“哦……抱歉……”
达瑞恩拉上窗帘,只留下一道空隙作为照明。切雷牧师慢吞吞地站起来,毛毯从他身上滑落,露出他苍白的身躯。
“呃啊!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喜欢luǒ睡,不行吗?”
达瑞恩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悄悄从指fèng间偷窥切雷牧师。他的身体修长结实,身上流畅的肌ròu线条是常年练武的人才会拥有的。他穿着衣服的时候没让人觉得如何,但脱光之后达瑞恩才察觉他身躯中蕴含的力量。切雷苍白的皮肤上布满纵横jiāo错的伤疤。达瑞恩记起他曾是声名显赫的战士。那些伤疤就是他荣耀的武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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