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到这儿就一同慨叹了一番和婧可怜,郭氏狠毒被皇上废位赐死虽是罪有应得,却弄得这么个刚将将记事的小姑娘就此没了生母。
而后尤氏便转了话题,她觑了觑后头那一桌,声音压低了些:“何妹妹怎么看?”
何氏便也侧眸看过去。
那一桌的六个人里,三个是皇后赐进来的,三个是定妃赐进来的。年纪最长的是当年随着郭氏进来的江氏,最轻的则是和这位正妃一同入府的顾氏和苏氏。
因为元宵节有穿白绫袄的习俗,六人都是一袭白袄子,虽然有jiāo领、有立领、花纹也不一样,但乍一看也还是看不出太多区别来。
相较之下,簪钗首饰上的区别就大了。
何氏的目光定在从头到脚都最清素的那人身上:“苏氏是个聪明的,这是要投王妃的喜好。”
尤氏扫过去轻轻一笑,话锋又转了:“那你说咱王妃什么意思?”
好几日前,正院就往各处都传了话,让她们在元宵这日,开宴前一个时辰去正院喝茶小坐。主母的吩咐自然不能怠慢,今日从侧妃到妾室都准时去了,怎料王妃一直没露脸,让她们在堂屋喝了半个时辰的茶,而后就命退下了。
这新王妃什么路数啊……
正院里,谢玉引数算着时辰,不急不慌地站在妆台前,展开手臂,任由琉璃和琥珀一同帮她整理衣裙。
珊瑚在旁边束手站着,一五一十地将方才在堂屋时的所见所闻都说给她听,言罢看向不远处的两个宦官。
那两个宦官是方才专门叫进堂屋侍候的,盖因正院的宦官里现在没个领头的人,谢玉引发话让珊瑚挑一个,珊瑚挑到最后在这两个人里拿不定主意。
察觉到询问的目光投过来,二人俱是心头一紧,叫赵成瑞的那个抢先到:“哦,何侧妃今天没带两位小姐来。下奴琢磨着,二小姐许是年纪还太小不便带出来,但大小姐的那边……您一会儿不妨过问一句。”
谢玉引应了声哦。
她那日提出让她们提前来此喝茶小坐,是觉得与她们不熟,提前见了摸一摸品xing才好有所准备,以免宴上闹出什么不和。然则待她们来了,她却忽而意识到与她们并无话可说,何况在她面前她们大概也不会表露什么。
是以她才在最后缩了头,让她们自己在堂屋喝茶,只差珊瑚去盯着,而后来同她回话便好。
听赵成瑞这样说,谢玉引心下将和婧的事记住了。
衣裙已理好,琉璃琥珀垂首退到了一边,谢玉引对着镜子看了看便转身要往外走,被赵成瑞抢了词的王东旭终于又想起个可说的!
他赶紧一揖:“王妃,与您同时入府的苏氏今日穿得格外素淡些。”
他将几番措辞在脑海中一转,挑了个就事论事的说法:“言谈间也常说起您,说是她也喜欢佛法,道若能与您说一说这些便好了,许会投缘。”
王东旭言罢屏息等王妃的反应。他琢磨着,若王妃表露欣喜,他就帮着推苏氏一把结个善缘;若王妃不喜欢苏氏这样攀附呢,他就跟着说苏氏不长眼没规矩。
谢玉引听罢怔了怔,又一点头:“哦,知道了。”
王东旭:“……?”什么意思?这示好接受还是不接受?
谢玉引边往外走边暗自扯了扯嘴角。有个能陪她说话的人固然好,她能说上一二的话题,大约也只有佛法了。
可是……
正因为她能说上一二的也只有这个,她觉得自己还是接触点别的为好——这不是跳回红尘里了吗?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她赶紧适应了“正常”的活法,才是对自己好。
唉,禅语说“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她心里现下挂的都是家长里短的闲事,果然是烦烦的。
谢玉引揶揄间已步出了院门,无意间目光一扫,见墙角那边一抹裙摆一划而过。
“什么人!”她喝了一声。那人明显是在躲她的样子,并没有因此折回来。
谢玉引蹙眉等着,过了会儿,一个小姑娘“被迫”走了出来。
她被四个宦官圈着,但那四个宦官都不敢动她推她,只围得紧紧的不让她跑。
谢玉引认出她时一怔:“和婧?”
和婧是从前的王妃郭氏的女儿,郭氏因戕害子嗣的事败露,被皇上下旨废位赐死,和婧就被jiāo给了侧妃何氏抚养。目下年纪还小未封爵位,府中上下便称她一声“大小姐”。
她只在入府那天见过和婧一面,唯一的印象是这小姑娘水灵灵的,看着乖巧。而后就再没见过,听说是因为体弱多病。
玉引招招手让和婧过来,但和婧垂着首一动不动,她便只好主动走过去,蹲下身问她:“怎么了?可是找我有事?”
和婧“哼”了一声不作答,谢玉引平心静气地又道:“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是谁惹你不高兴了?还是需要什么?”
却见和婧小眉头一蹙:“我不要你管!”
玉引不禁也皱了皱眉,因知她现在是养在何氏膝下,便也不好管太多。
她就吩咐珊瑚:“去请何侧妃来一趟,把这边的事qíng说一说,告诉她和婧在我这儿。”
不过小一刻,何侧妃就过来领人了。她是从宴上急赶而至,一袭新制的衣衫光鲜亮丽,发髻却跑得有些乱。
一到门口,何氏脚下一个趔趄就跪下了:“王妃恕罪……”
“……快起来。”谢玉引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被何氏的大礼吓了一跳。她将何侧妃扶起来,何侧妃便斥和婧:“不懂事!这是你嫡母,你怎么能这样无礼!”
和婧仿佛对这句训很意外,怔怔地望了望何氏,眼睛蓦地红了:“她才不是我嫡母……”话音未落她一咬牙,转身抹着眼泪就跑了,几个宦官也没来得及再挡,何氏僵了会儿后回神向玉引一福:“王妃恕罪,妾身、妾身改日来向赔不是。”
说罢她也匆匆追了出去,谢玉引自不好拦着,静了静,却还是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而心惊。
她循循地缓了两息才扯回神思,告诉珊瑚:“快找个人跟过去看看。”
和婧的反应太激烈了,可别出什么事。
.
前院的书房里,孟君淮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手里的书,准备去赴家宴。
刚站起身,就见一宦官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殿下!”
“怎么了?”他问道,睇了睇那宦官,又说,“不是让你先去宴上候着?”
那宦官磕了个头:“下奴去了。方才大小姐与王妃起了些冲突,王妃着人去叫了何侧妃。尤侧妃让下奴赶紧来禀殿下一声。”
孟君淮眉心微跳:“和婧怎么平白无故与王妃起了冲突?”
“这个……下奴也不清楚。”那宦官伏在地上禀道,“不知大小姐为什么会突然去正院,不过听说语中对王妃多有不敬,好像还……还明言不认王妃做嫡母来着。”
孟君淮面色一沉,追问:“王妃怎么说?”
“王妃……”那人仔细想了想,回过味后有点讶异,“王妃没说什么……也许是没来得及?大小姐挨了何侧妃两句训,便哭着跑了,下奴来时何侧妃还没回到宴上,许是直接回西院了。”
孟君淮缓了两息,吩咐说:“你去何氏那儿问问。”
那宦官刚应了声“是”,他又叫住他:“等等。”
宦官停住等着,孟君淮想了想,摇头道:“罢了,你就当不知这事。”
晚上他自己走一趟正院为好。
☆、第5章 和婧
何侧妃与大小姐前后脚进了西边院子的正屋,屋里的下人就都识趣地避出去了。
何氏冷着张脸一时未言,有心等外头的人都退远了些。待得抬眸瞧瞧各扇窗户,见窗纸那边都不见人影了,她才走向正屋一侧的矮柜。
和婧也不说话,低着头,眼泪噼里啪啦地掉着,落在绣鞋上一滴洇出一个圆。
何氏在矮柜前站了好一会儿,心下几经挣扎。
她也不喜郭氏,但总觉和婧是无辜的。这近一年里她自问对和婧无愧,只是许多时候,她也拿不准自己这当庶母的该怎么对府里的嫡长女好。
这是和婧头一回闹出大乱子来。
何氏心里想想王爷的态度又想想正妃,终于狠下心,拉开抽屉拿出戒尺往柜面上一拍:“跪下!”
和婧很久没被打过手心了,眼看何氏这阵势不是说笑,直吓得连哭闹也忘了。
何氏鼓足了气,拿着戒尺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她面前,捉起她的小手往旁一拽,自己坐下身,“啪”地一板子就落下去了。
“越大越没规矩!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何氏斥道。
和婧吓蒙了,静了一瞬才感觉到疼,“哇”地一声哭狠了。
“哭什么哭!”何氏又一板子打下去,“那是你母妃你知道吗?你皇爷爷下旨赐婚、你父王明媒正娶进府的王妃,和你生母一样的地位!轮得到你冲她喊?”
话音一落又落了一板,和婧哭得撕心裂肺,却是边往后缩边qiáng硬道:“她不是、她不是我母妃!她占了我娘的院子,还抢我娘的称呼!她不是我母妃!”
“你……你这孩子!”何侧妃气结,紧咬着牙又连打了三板子下去,“不听话!走,跟我去向王妃赔不是……”
“我不去!”和婧竟一下子挣得比戒尺往下落的时候还厉害,“我不去!她不是我母妃!我没错!”
“你……”何氏手里地戒尺又举起来,落下时目光一扫和婧已青紫痕jiāo叠地手心上,猛地收了两分力,但仍是落了下去。
“啊”地一声叫后,和婧已哭得嗓音有点哑了。
何氏浅蹙着眉头放下戒尺,叹了口气:“这道理你现在不懂,过几年你就明白了,现在你只记着,何母妃不会害你。”
和婧抹了把眼泪,偷眼望着她,yù言又止。
何氏又说:“正妃,无论你认不认,她都是你的嫡母——这不是随心的事,这是从古到今的规矩,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道规矩是不能违的。你不能去惹她不高兴,还要对她尊敬、孝顺。”
和婧就连“yù言”也没有了,只觉得心里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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