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齐牧这一问,全场的目光刷地全部集中到了殷子夜身上。殷子夜看了看齐牧,又扫视一圈众人,站起身来,道,“我认为,两相对战,侯爷有十胜,叶昭有十败。”
“嗯?”听闻此言,齐牧还真起了好奇心。
殷子夜顿了顷刻,开始娓娓道来,“侯爷第一胜,在于‘道’。叶家四世三公,世代军阀,缛节繁文层出不穷,囿于形式,侯爷体任自然,因时因地而制宜,不拘一格,此谓道高一筹。”
“侯爷第二胜,在于‘义’。当年许非作乱,侯爷大兴义兵,征讨逆贼,后又迎奉天子,以忠节为天下表率,此谓万民归心。”
“侯爷第三胜,在于‘治’。治国之道,当宽猛相济,张弛有度。今大乱之世,当用重典,叶昭yù以宽治乱世,难以御下,侯爷则纠之以猛,令上下知制,此谓对症下药。”
“侯爷第四胜,在于‘度’。叶昭外宽内忌,任人唯亲,侯爷唯才是用,不问高低,此谓知人善任。”
“侯爷第五胜,在于‘谋’。叶昭优柔寡断,遇事不决,侯爷机变自如,雷厉风行,此谓当机立断。”
“侯爷第六胜,在于‘德’。叶昭沽名钓誉,好大喜功,归附他之人,也多徒有其表,华而不实,侯爷只论功过,赏罚分明,招徕的均为忠正远见之士。此谓实事求是。”
“侯爷第七胜,在于‘仁’。叶昭为小仁,但凡目之所及,忧恤之qíng形之于表,而目之所不能及,则茫不能觉,心安理得。侯爷为大仁,虽时有疏忽眼下细小,却胸怀天下,恩施四海。此谓意志高远。”
“侯爷第八胜,在于‘明’。叶昭不辨谗言,偏听偏信,侯爷乐于纳谏,从善如流,此谓心明如镜。”
“侯爷第九胜,在于‘文’。叶昭是非不分,处事不正,侯爷是则进之以礼,非则正之以法,此谓公正严明。”
“侯爷第十胜,在于‘武’。叶昭好为虚势,不知兵要,统领不法,侯爷治军有方,进退有度,奇策迭出。此谓用兵如神。”
殷子夜不紧不慢地通篇利落道完,这一番话里,不仅仅针对当前局势,更是从长远的战略眼光上对双方――尤其是齐牧在政策法令、措施、方针路线、个人秉xing品格、文韬武略等各方面的分析与总结,面面俱到,缕缕分明。
“所以,我认为,此役,侯爷一定要战,且必定会胜。”殷子夜最后道。
全场一片寂静,无人吭声,都在等着齐牧的反应。
殷子夜这一番话,不得不说极具说服力,至少那一gān武将听了,无不瞬间信心大增。且殷子夜一句一个侯爷的,不仅将齐牧夸上了天,顺带把他手下的这一群文武部属也褒扬一番,谁敢反驳?谁反驳殷子夜,贬低自己与同僚是其次,同时却也是在否定齐牧啊!
众人各怀心思,确有不少人因此士气一振,另有些心思较为深沉的,则觉得殷子夜难免有些夸夸而谈,言过其实,有逢迎之嫌。
“他娘了个蛋的,这话说得慡快!”一道大嗓门倏地划破空气。
大家不用看,便能猜出声音的主人是谁,都太熟悉了,也就齐牧那个心腹武将之一,何炎,老这么没大没小不讲规矩,不过大家早习以为常,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过错,齐牧治下军中军令如山,令行禁止,而对这些小事,尤其涉及到礼节方面的,他则时常睁只眼闭只眼。
何炎不懂那么多道理,他只知道这么多年他与齐牧并肩作战,在沙场上出生入死,就没有退缩过,管他叶昭是十万人还是一百万人,只要齐牧说一声打,他就头也不会回地往前冲。早在当年,他就跟齐牧说过,哪天他要战死沙场,齐牧照顾好他妻儿家小便是。一骑上战马,他就把脑袋栓裤腰带上了。
“好!”齐牧一拍几案,站了起来,朗声道,“叶昭外qiáng中gān,不足为惧,与他兵戎相见,在所难免,一味退避,非长久之计。本侯此意已决,全力与叶昭决一死战!愿众卿随我哿ν心,铲除叶贼,匡复朝廷,安定天下!”
齐牧口中,叶昭到后面已变成了叶贼,其意之坚可想而知。不知是谁带头热烈回应,最终众人纷纷行礼道,“誓死追随侯爷!”
讨论结束后,齐牧照旧留下殷子夜私下谈话,沈闻若与侄子沈甘智同行而去。
“认识殷子夜数载,今日才得知他竟也有口出华章之才。”沈甘智道。
沈甘智在齐牧的谋士集团中,地位与沈闻若、殷子夜可谓不相伯仲,没少为齐牧出谋划策,贡献良言,只不过大家都看得出,齐牧在qíng感上最为亲近的只有殷子夜。沈甘智与殷子夜只平常的点头之jiāo,殷子夜平素十分被动,没事不会主动与人攀谈,最多便是议会之时光明正大地jiāo流探讨。沈甘智的看法与沈闻若不出其右,他也认可殷子夜的识见智谋,至于其他方面,甚少评论。现在这一句话,看似平淡,实则暗含了微妙的言外之意。沈闻若沉思半晌,淡淡一笑,“子夜向来直言不讳,今日,有他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啊。”
沈甘智不置可否。
殷子夜不是口若悬河、舌灿兰花之人,齐牧历来的议会里,他甚少发言,可一旦开口,必不留余地地一语中的,齐牧也均一一从之。然而今天,不止沈甘智,沈闻若也有点意外,如此长篇大论、毫不掩饰的溢美之词,且当中不乏重复冗杂之处,实不像殷子夜的风格。
“个中道理,你我都明白。子夜一席话,并非说给咱这些谋臣听,而是说给侯爷听,说给一gān将士听。与其说是赞颂,不若说是激励,是鞭策。”沈闻若道,“而你我大费口舌半日,终无法彻底消除众人乃至侯爷心中的疑虑,子夜之言,岂不有一锤定音之效乎?”
担着多大的责任,便有多大的压力。齐牧为三州之首,上有天子朝廷,下有臣民百姓,面对着叶昭这一个硬xing条件比他qiáng出不知多少的庞然大物,他心里的重负,乃人之常qíng,无可厚非。金无赤足,人无完人,一个再悍然的领袖,也依靠着众人的扶持。殷子夜给予的,正是这种扶持。夸夸其谈又如何,言过其实又如何,哪怕真的被视为阿谀奉承又如何。
他只是要告诉那个人。放心去吧,你会赢的。
“闻若何必妄自菲薄,你力排众议,陈述厉害,功不可没。”沈甘智道。
沈闻若摇摇头,“都是为朝廷尽忠,为侯爷谋事,谈何有功无功呢。侯爷对叶昭这一战,虽理论可行,但肯定是场不好打的硬仗,希望侯爷能坚持到底,勿要横生枝节才好。”
☆、同生共死
“放心,”沈甘智道,“有闻若你把持后方,侯爷及一gān猛将亲自上阵,前后配合,不会让叶昭有可趁之机的。况且,侯爷身边的军师,可也不少。”
沈甘智所说的军师,既是说他自己,也包括了殷子夜。
齐牧立刻开始了紧急的备战工作,他亲自调动指挥,一步步地作出jīng密的部署。首先,派陆荣为首的几个将领进驻东边万州,占领数个战略要地,牵制叶昭,巩固右翼,防止叶昭从东边袭击盈州城。然后,派将领余云率领二千jīng兵屯守苇河南岸的重要渡口唐谷,与辉城的郡太守杜雨彼此呼应,互相协作,阻止叶昭顺利渡河、安然南下,尔后长驱直入盈州大地。再次,主力部队在盈州城正北的鸣都一带筑垒固守,从正面防守叶昭的进攻。最后,派出使者镇抚西都及其周边一带,暂时极力拉拢西边的梁州,以稳定左翼。
如此一来,左、中、右三面都作好了得当而稳妥的安排。齐牧总共调度应对叶昭的兵力,在两万左右,远远比不上叶昭的十万大军。正由于战力人数上的差距,齐牧不可能分兵把守苇河沿岸,拉长战线,于是他果断地选择集中兵力,扼守险要,重点设防,以逸待劳,后发制人。
齐牧自己,则亲自率兵,作为前锋部队进据水yīn。水yīn地处苇河之北,位于叶昭治下的渝州境内。结果齐牧的大军刚刚扎营第一天,齐牧就雷霆震怒,气得七窍生烟。
原因无他,殷子夜出现在了齐牧的营帐里。
“你――”齐牧目瞪口呆,“你怎么在这里?!”
“我身为谋士,当然应该跟随在侯爷身边。”殷子夜理直气壮。
齐牧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站着的何炎,“你又是怎么回事?你也反了你?”
何炎抓了抓头发,大咧咧一拍胸脯,“大丈夫真兄弟,就该同生共死,有酒一起喝,有仗一起打,这回我挺殷小弟的!”
殷子夜认真地点了点头,何将军说得是。”
“放屁!”齐牧毫不客气地骂道。他与何炎多少年的铁杆兄弟了,熟得不行,私下里说话也比较不在意,而殷子夜,齐牧更不必拘谨了。此刻他气不打一处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行了行了,何炎你出去,还有你们,都出去。”齐牧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等营帐里只剩两人了,齐牧皱眉盯着殷子夜,“现在该教训你了。你给我马上回去!”
“不回。”殷子夜斩钉截铁应道,毫不退让。
齐牧一阵头疼。
他以为出行之前,他已经成功地与殷子夜约法三章――殷子夜留在盈州城和沈闻若一起统管后方,若齐牧遇上什么意外qíng况,再与他们书信来往,互通消息。殷子夜体质孱弱,上一回的安州之战,他只不过在齐牧的军营中呆了十日,回去便立刻重病一番,那次还好医治及时,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可这一趟与叶昭的决战,打上几个月是很平常的事,从齐牧下决心与叶昭开战之时起,他就没想带上殷子夜。
偏生殷子夜不这样想。齐牧坚决不带他,他倒好,阳奉yīn违,暗度陈仓,竟偷偷地找何炎相助,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大军都安营扎寨了,他才冒出来。
然而他以为这样齐牧就无计可施了吗?齐牧脸色yīn沉,一字一顿道,“我命令你回去。”
“我不回。”殷子夜直视着齐牧,眸中没有一丝惧意。
齐牧霍地大跨步走向他,一把用力地抓起他的手腕,猛地往营帐外走去。
殷子夜一下子被拽过去,全然挣脱不开,就这么被他拖到了门口,齐牧力道太大,疼得他蹙起了眉头。“顾决!”齐牧一声断喝。
顾决就在几步之外,赶紧过来,齐牧黑着脸道,“马上把他给我送回盈州城。”
顾决看看这两人,犹疑地点了点头,“是。”
“我不回――”
“这是命令!”齐牧吼道。本来殷子夜偷偷随军而来,已属违抗军令,军令如山,将殷子夜斩首恐怕都不为过。但齐牧不提,其他人哪敢吭声。
齐牧这突如其来的一吼,让殷子夜怔住了。他就这么看着齐牧,抿着唇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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