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存在于身后的目光,却让他如芒在背。
夜,一点一点地流走。
一只手掌覆在殷子夜肩膀上。
殷子夜猛然一抖。
恍若惊弓之鸟。
“子夜。”齐牧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殷子夜仍紧紧地缩着身子,手指深深在抓在被褥上。
“子夜。”齐牧又唤道。
依然没有回应。
可齐牧明知殷子夜醒着。
齐牧伸手横到他腰前,稳稳地搂着他。
“子夜。”
齐牧一遍遍地重复着,宛似梦呓。
“你谓我最知你心,为何又将我拒之于千里之外?”
齐牧贴着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
“子夜。”
“子夜……”
磁xing而苏软的呼唤,一下一下传入殷子夜耳畔。
殷子夜终于转过头来。
恰好迎上齐牧的双瞳。
“侯爷。”
“嗯。”
殷子夜伸出手抱着他,脸埋在他胸前,像是怕他会倏忽消失。
“别走。”
齐牧欣慰地笑了。
“好,我不走。”
一夜,无梦。
接下来的日子,殷子夜仍觉越来越疲倦,似乎怎么睡都睡不够,他好像突然发现,原来chuáng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齐牧心焦之余,亦无能为力。陈大夫说,时间也是一剂良药,或许顺其自然也未为不可。
但有着齐牧时常的陪伴,殷子夜夜间的噩梦总归不那么猖獗了。
差不多连着十多天没见到殷子夜,沈闻若感到有些奇怪,便亲自登门拜访。
首先看到殷子夜屋门的护卫,沈闻若便不由纳闷。他马上推测出,应是出过什么事qíng。
再见到殷子夜,就更肯定了。殷子夜面色憔悴得吓人,满是惫态,仿佛就没睡醒过。
沈闻若忙加以询问,可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殷子夜都不愿透露半分,他屋里的一应下人,同样守口如瓶,滴水不漏。
沈闻若无奈。但他了然殷子夜的xingqíng,有什么事qíng,都恨不得藏着掖着,连最亲近的人也加以隐瞒。
虽然殷子夜很努力地如与以往一般和他笑谈,可沈闻若怎会留神不到殷子夜那低落的心绪。
除了齐牧,沈闻若便是殷子夜相jiāo最深的挚友了。
殷子夜既执意不提,沈闻若也没打算qiáng行揭人伤疤。他能做的,唯有探望得勤快些,让殷子夜好歹多说些话。
不知不觉,离中秋只剩几日了。
以往每年,殷子夜都会到沈府作客,已成惯例。然而今次……且不说殷子夜早与齐牧约好,他现今这般模样,也实在不愿被殷果看到。
“对了,闻若兄,”殷子夜道,“今年中秋……”
“额――”没曾想,殷子夜话未说完,沈闻若先面露难色。
殷子夜jīng神虽不好,dòng若观火的能耐不减,瞬间意识到qíng况不对,“闻若兄,怎么了?”
“这次中秋……”沈闻若思虑一番,艰难地酝酿出下一句话,“子夜且先不要来了。”
“发生了何事?”
“没,没发生什么事。”沈闻若讪笑。
“闻若兄,”殷子夜一脸肃然,“你明知这些话无法敷衍子夜,还是直接说实话为好。”
“唉……”沈闻若何尝不知,可他有口难言啊。
“难道是果儿她……?”
“不是,”沈闻若赶忙摆手,“果儿很好。”
殷子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真的?”
“千真万确。”
“……那何以闻若兄不让子夜前往?”
沈闻若语塞。
殷子夜掀开被子就要下chuáng,“我现在就去看看果儿。阿罗,备马车。”说着,也不管自己长发披散,拿起外套便yù往门外走去。
沈闻若没想到前一刻还jīng神不振,竟雷厉风行说gān就gān,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他,“子夜,你别冲动,我真没骗你,果儿没事。”
“闻若兄,既是无事,子夜前去看看,应无不妥。”殷子夜根本不容分说。
“……”沈闻若明了劝他不住了,只得道出实qíng,“与果儿无关,而是……夫人她――”
殷子夜停住脚步。
敏锐如他,立时懂了几分。
沈闻若道,“子夜,愚兄可以发誓,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过一句闲言碎语――”
“闻若兄,”殷子夜道,“我相信你。”
沈闻若愣了愣,嗟叹一声,“夫人她……想是听了些外间的风言风语,便妄加猜测,实在荒谬……我怎么说她都不听,非和我闹,我实在是……唉。”
“……”殷子夜无言。
沈闻若表达的很委婉。自群臣上奏之事后,殷子夜的事迹朝野皆知,只要是官场走动之人,没有不议论几句的。沈闻若虽在家中闭口不谈,然他官居要职,他夫人自然也会与不少达官贵人的内眷走动,道听途说些传言,不足为奇。这与民间的飞短流长有所区别,来自朝廷的消息,依据确凿,不容置疑。毕竟,群臣弹劾,说明那是来自于众官对一个人的意见。
其实这些朝堂之事,沈闻若的正妻刘氏本不甚在意,她是个传统的妇道人家,安守本分、相夫教子便于愿足矣。偏偏发生了令她不能容忍之事。
说起来,沈闻若本身xing子平和,平时与夫人相敬如宾,也算和谐美满。刘氏的娘家乃丝毫不逊色于沈氏一族的朱门高第,沈闻若对他身为经学泰斗的岳父颇为敬重,待这结发之妻也多有礼让。可近来,刘氏愈加令沈闻若哭笑不得。
“夫人,我说多少次了,我与子夜贤弟君子之jiāo,绝没有你想的那般……那般污秽!”这词说出口,沈闻若都觉害臊。
“既如此,夫君可愿明告妾身,殷子夜与侯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闻若一时语塞,“侯爷与子夜二人之相jiāo,岂是我所能gān涉的?”
“想来是与外间传言一样了。”
“不是……”沈闻若辩解道,“我本意非此,夫人你勿擅加曲解。”
“夫君,你我夫妻十五载,夫君的喜怒哀乐,妾身时时都记在心上。夫君若是笃定,定不会此般言不由衷。”
沈闻若这下真的难以反驳。
刘氏继续道,“据传有高人已相出殷子夜为狐妖变形,祸害人间,妾身细一回想,此人眉目间确有几分狐媚之气,不得不防。夫君,以后你少与他jiāo往为妙。咱这沈府也得作场法事,以后勿再让他踏入一步。”
沈闻若啼笑皆非,“荒唐!夫人,你也读过圣贤书,岂能听信此等无稽之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刘氏振振有词。
☆、无奇不有
沈闻若连连摇头,“好,好,那书里的狐妖都是美艳女子,你可听说过有雄xing狐妖?”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古有董贤、韩子高谄媚君主,今有殷子夜蛊惑人心。”
沈闻若苦笑,“退一万步,即便子夜真是那什么狐妖,难不成他小妹果儿也是吗?”
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刘氏对果儿已然感qíng深厚,视如己出,希望借此令她爱屋及乌,减轻对殷子夜的敌意。
“殷子夜生xingyīn郁,胸有城府,心思诡谲,果儿活泼伶俐,天真无邪,淳朴之极,他两南辕北辙,大相径庭,妾身斗胆猜测,他二人根本非至亲骨ròu。”
“你……”沈闻若目瞪口呆,“妇人之见!”他来回地踱了几步,一甩袖袍,“子夜之才,连我都时有不及,九年来,他为侯爷献出了多少力挽狂澜、起死回生之奇策,你……”他指着刘氏,半晌,又把手收了回去,“你定然不懂!”
“妾身是不懂。”刘氏的眼眶湿润了。
“夫人……”沈闻若有点无措。
刘氏心中有无限的委屈。
从前,她对殷子夜还是很正常的看法,一直视为夫君的一介知己好友,可日子渐久,尤其是一些闲言碎语流传开后,不到她不多心。沈闻若总不经意地提及殷子夜,每逢节庆必不忘相邀他前来作客,闲时往来也分外密切,沈闻若更是往殷子夜处前前后后送了不少东西。甚至,两人当面jiāo谈时,还会不自觉地作出一些逾矩之举。沈闻若是个十分讲究礼节的人,平日便是对刘氏都不会那般亲密,刘氏默默地看在眼里,刺则扎到了心上。
群臣上奏一事传开后,刘氏心中隐约的不安逐渐清晰起来。
真正令她在沉默中爆发的,是近些天沈闻若的变本加厉。发现殷子夜突然卧chuáng不起后,沈闻若近乎每日都去探望,在刘氏看来,殷勤无比。
“如夫君所言,妾身读过圣贤书,所以妾身只懂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方为君子之道。夫君,莫非时至如今,这些立身之则,你都已经弃之身后了?”
沈闻若哑口无言。
刘氏这番意思,正是当日他用以劝谏齐牧的理论啊。
是的,沈闻若何尝不认同?
他何尝不痛惜啊!
没想到,平素能言善辩、口出华章的沈闻若,竟在自己的夫人面前无言以对。
惹不起,他只好躲。否则刘氏若真一怒之下回娘家闹到他岳父那里,可就真不仅仅是家事,而要折腾到天下皆知了。
“子夜明白了。”殷子夜道。
“愚兄府上已是不得安生之地,贤弟能避则避吧……”
“子夜无碍,只是,”殷子夜道,“果儿她……”
“贤弟放心,”沈闻若当即道,“夫人她待果儿一如既往,有如至亲,这点愚兄可以担保。”
听得沈闻若这样说,殷子夜松了口气,“那便好。”
沈闻若沉吟道,“这样吧,这两日我寻机带果儿来一趟,免得你牵肠挂肚的,你看如何?”
殷子夜这半日来第一次露出了点笑意,“多谢闻若兄。”
八月十四日,沈闻若先派人告知殷子夜,然后带着殷果如约而至。
殷果蹦跳着进了屋,“哥哥!”
殷子夜早已梳洗穿戴整齐,尽量显得神采奕奕,见到殷果,笑道,“走路也没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殷果不满地撅嘴,“你每回都说这个,有没有新鲜的啊。”
“谁让你屡教不改”
殷果做个鬼脸。
“你们兄妹好好叙叙,我就不打扰了,迟些回来接果儿。”沈闻若jiāo待完毕,便前去找齐牧议事了。
沈闻若一走,殷果更是撒丫子欢腾起来,如殷子夜评价,毫不矜持。难得一见,殷子夜也不对她说教太多了,拿出特意准备的糕点,放到她面前。
殷果眼睛里霎时闪出了光,爱吃这一特质从小到大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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