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今朝淡笑着看他,仰头喝尽了碗中棕色的药汁。
夏侯渊将写好的字jiāo给房外看守的人,道:“和你们寨主说,‘山头寨’这个名号叫不响,换成这个。”
那药倒是十分管用,就寝时李今朝的低烧已经退了下来,脸色也好了许多。
夏侯渊侧身将李今朝抱在怀中,将下巴磕在他肩上,喟叹道:“今朝,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李今朝背对着他,闻言笑了一声,“君心难测呀。”
“我现在又不希望你好得那么快了……”
李今朝转过身,因为怕风寒传染给他,又往外移了几寸,“为什么?”
夏侯渊又把他捞过来,叹了口气,“因为啊,你好了,就要走了啊……”神qíng落寞,有些像小孩子。
李今朝好气好笑,“只有我好了,才能早日拿赎金赎你回去啊,又不是会丢下你。”说罢,迟疑了会儿,伸手也揽住了夏侯渊,叹息道:“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夏侯渊摇摇头,在他耳旁轻声道:“今朝,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李今朝掰开夏侯渊的手,离他远了一些,笑意从他眼里一点点褪下,“你说什么?”
夏侯渊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仍看着他的眼睛道:“等他们放了你,你就回慕州城,不要回来。”
李今朝眼里的笑意消失得gān净,漆黑的眼睛冷了下来,他一字一顿道:“夏侯渊,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
……这是李今朝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也是他第一次看见李今朝发怒。
他的手指从他手里一寸一寸挣脱,淡淡的转过身背对他,声音凉凉的,像初冬第一场薄雪落在清明桥石阶上,“在你心里,我李今朝就是这样一个随随便便背信弃义的人吗?你在许大哥家里说等我们把慕州城的事务处理好便去漠北,现在却说要我放弃你一人离开,你是把我李今朝的qíng义当成了一段露水qíng缘吗!”
后面的人急急地拥住他,“当然不是!”力道一寸寸发紧,声音却出奇地轻柔,带着不自觉的呵护与宠爱,像小孩保护手里纤细的雪花,“今朝,你是我所爱。这辈子,你是我的唯一啊……”
“你不会明白当年你掉入荷塘的时候,我多么自责焦急……”
“你不会明白我拿着你送我的扇坠,独自看了榴花一年又一年有多么寂寞……”
“你不会明白我十五岁在漠北病重时,你还是没在我身边,我有多么难过……”
“你不会明白等我病好在清明桥遇见你,后来知道你失忆时有多么失落……”
夏侯渊默了一默,叹了口气,qiáng压住嘴唇颤抖,“你不会明白,在船上你推开我的时候,我有多么……绝望……”
他能感受到背对他的李今朝身体绷得有多僵硬,他能想象,他现在的下唇有一排深深的齿印……
看,虽然他们之间有那么多年空白,可是他却了解他每一个小动作……
他爱他啊……
自从第一次看见那个在榴花下闭眼的清灵少年。
那么多年的等待,那么多年的隐忍,这样的痛苦,他只在父亲去世那一刻体会过。
他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他和他在一起,所以啊,他怎么舍得只丢下他一个人呢……
夏侯渊在黑暗中摸索到李今朝的脸,指腹一寸寸抚过他的脸颊,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在眼角,他感觉到了湿意。
是李今朝的眼泪。
可他只是静静的流泪,一点声音都没有。
夏侯渊并不bī着他转过身,放松了力道,像是安抚道:“今朝,别哭啊。我只是想要你知道,如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李今朝没有出声,夏侯渊自顾自道:“只有确认你安全,我才能没有牵挂。”
“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的。”
李今朝转过身,闭着眼,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他轻轻吻了一下夏侯渊的脸颊,声音有些沙哑,“行之,睡吧。”
他用他的行动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如此,夫复何求。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考据党求放过……T T
☆、二十九、何时共泛chūn熙月(二)
“今朝……”夏侯渊迷迷糊糊醒来,本想是顺便把李今朝叫醒,可是过了许久仍是没人回答他。
夏侯渊往身边一摸,身旁冰凉,已经空无一人。
他猛然惊醒,直直看着身侧的空空的位置。
楞了许久,他顾不得穿衣,急急套上外套就向外头跑。在院子门口,看守的人拦住他,听声音还是浓浓的睡意,“你一大早gān嘛呢嘛……”
夏侯渊沉着一张脸,“有没有看见和我在一起的人。”
看守的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他啊,他天刚亮就走了啊!”
夏侯渊死死盯着他,“真的?”
看守的只觉得全身一抖,顿时清醒,拼命点头,“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们寨主都知道那个年轻人走了啊!”
“走之前没有说什么?”他皱眉。
看守的又是拼命摇头。
夏侯渊像是心里落了一大片空白,失魂落魄地走进屋子,关上房门。
明明应该感到欣慰,可是总是忍不住失落呢。虽然是出了寨子,可是风寒还是没好全……按着xing格应该是自己不让人省心,没想到有一天会对换了角色呢……
夏侯渊苦笑了一声,打开窗户,看见寨子里已经升起了炊烟。看守自己这个院落的人正在门口靠着一大堆稻糙呼哧休息。
已经有几个大汉在开始cao练,天气仍旧寒冷,可那些人只是穿着单衣,额头上却冒汗。
夏侯渊活动着手筋骨,一边看着窗外qíng况一边心里打量,自己现在能不能撂倒这个寨子里一半的土匪。想了想,觉得有些棘手。脑海里却浮现在漠北西域耶摩教bī他师父出山的时候。那个老头单凭一人之力大败一众耶摩教教徒的场景……
他忽然咬牙切齿道:“死老头,看家的功夫现在还藏着掖着!”
正这样想着,身侧却出现了“啾啾啾”的鸟鸣声。声音软糯,和一般的麻雀声不同。
夏侯渊抬头,眼睛一亮,伸出手,那只通体胭脂色羽毛的血鹞乖巧地停在他肩上。
夏侯渊朝着那鸟儿挑眉,“怎么?是那老头叫你来找我的?”
那鸟儿喳喳翠玉色的眼睛,“啾啾啾”叫了三声。
他从血鹞脚下取下细纸条,上面是仙风道骨似的六个字:
别让我找着你。
夏侯渊眼底最后一缕yīn霾消失殆尽,走到小桌前,略想了想,提笔回信。
“慕州城离这里还很远呢,等你走到那儿恐怕还要上几天。”赭衣的青年人笑着把水壶扔到李今朝手里。
李今朝道了声谢,仰头喝了几口,擦擦嘴道,“那小哥你可知道县衙离这儿有多远?”
年轻人道:“你不是去慕州城么,问县衙作甚?”
李今朝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和我的朋友本来是到慕州城去,经过胧州与青州jiāo界时不想被车夫出卖被山贼绑了去。那山贼将我朋友扣留,让我去取回银子赎回他。”
青年人笑了一声,“怪不得你那么忧心。”
李今朝嗯了一声。
他天刚亮的时候便起身,天黑的时候却还没见到客栈驿站的。还好遇上这个青年人。见他着不凡,相貌英俊端正,李今朝倒是没有戒心。他自认阅人不少,这个青年人眉宇间的气概,怕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度,随意大气,却自有一股骄傲,如果说夏侯渊是翩翩贵公子,那整个人便有夏侯渊没有的王者风范。
李今朝随意问道,“不知道大哥姓什么?”
“我么?”那人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大饼递给他,嘴角微微上挑,“我姓时,单名夏。”
李今朝咬了一口大饼,只觉得烤的恰到好处,里面的肥ròu肥而不腻,十分好吃,心里略微放松,“因为时大哥在夏天出生么?”
那人看他吃得láng吞虎咽,低笑了几声,“不是。只是我家按‘chūn夏秋冬’排辈,轮到我这儿正好是‘夏’字辈,我父……父亲不知道给我起什么,于是便gān脆只取了夏。”他转头看他,“你叫什么?”
“李今朝。”李今朝笑了笑,“今朝有酒今朝醉。”
那人也笑,“你父亲是想让你好好把握今朝么?今朝倒是个好名字。”
李今朝点点头,吃完最后一口大饼,那人又掰了一大半给他,“吃吧。我不是很饿。”
李今朝这几天一直没好好吃东西,这个大饼倒是让他食yù大开,于是不客气的接过,不客气地吃起来,吃的急了,还被噎住。
时夏笑了几声,把水壶递给他,眼神几分温暖,“你吃饼的样子让我想起我小儿子。”
李今朝抬头看他,也笑了,“见笑了,其实我……平时吃东西不是这个样子。不过,这个大饼很好吃。”
“我那个儿子也是。”时夏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温柔,“他也只有吃这种饼的时候才会láng吞虎咽。”
李今朝来了兴趣,问道,“小公子平常不这样么?”
时夏似乎沉浸在回忆里,嘴角微笑,“秋水他大多时候,像个小大人呐。小时候就这样,不争不抢,不显不露,哪里像个小孩子。”
李今朝点点头,“的确是静如秋水。”
时夏的脸上忽然笼着一层落寞,“就是因为太懂事,所以我经常会忘了他。”抬头看李今朝,却发现李今朝在盯着他看,时夏看他眼睛,愣了愣,复而一笑,“今朝,你的眼睛倒是很像秋水。”
李今朝哈哈大笑,“是时大哥你思子心切了罢。”
时夏仔细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长得,竟也有几分像。”
李今朝只当是开玩笑,忍住笑,半开玩笑道:“那时大哥看在我薄面上,以后可要多多想想小公子。”
那个纤细的小小身影在时夏脑海里一闪而过,时夏垂眸,“嗯,应该多想想。”
李今朝见时夏安静,于是道,“我去再找些柴火来。”
时夏抬头,还是平常的神色,“别去太远,可能有láng群活动。”
李今朝点点头。
实事上,李今朝是不敢走太远。在胧州的时候,就是因为捡柴火走得太远,导致后面一系列事qíng的发生。如果当初没有迷路,他也不会感冒,不会在山中耽搁那么多天,乐启也就不会参军。
夕阳在温吞的蛋huáng,一点点降落,山林间可见度骤然降低。说实话,在这种天气找gān树枝的确有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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