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站在他旁边,劝道:“陛下,您冷静些。”
“冷静?我怎么冷静?!我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他们一刀一刀活剐了!”
“你这样是没有用的。”她缓缓拿起那份qíng报,上面用血写成的字迹已经gān透,呈现出暗红色,纸张也有些皱巴巴的。她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就知道李冼一定是出事了,因为这不仅是一份血书,还是一份左手书,虽然不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但现在看来,他的境遇一定非常不好过。
玄羽的人明明就在他身边,却一丝一毫也不能帮他。那种绝望……恐怕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承受得了的。
“虽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可他并没有向我们求救,这就说明他觉得自己还能应付得来。他能想出办法继续联系我们,我们……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李冶听她这话,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眼眶早已通红,怒斥她道:“对,你是不担心!他不是你弟弟是吧!什么狗屁玄甲军,我看也不过是冷血无qíng的畜生!与那塔悍又有何异?!”
沈心微微颦了眉。
“你告诉我,我们是真的打不过塔悍吗?啊?!三十万大军我们没有吗?!别说三十万,就是五十万、一百万!我们也照样拿得出来!为什么不肯攻打雁门关?为什么不肯踏平了那些杀千刀的畜生?!”
“请你冷静。”
“我冷静不了!”
沈心凝目注视着他,眼中已经无甚qíng绪,“随便你怎么想,我沈心,从来就不是有qíng有义之人;玄甲军,过惯的也是刀头舔血的日子,‘qíng’之一字,在我们眼中视为粪土。我要提醒你的是,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你也知道,这天底下,玄甲军只听一个人的话,而这个人并不是你。他要的就是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他肯牺牲自己为天下,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我是敬佩的。”
她停了停,又道:“你所说的,几十万大军攻取雁门关,将塔悍驱逐出境,不是不可以,但这违背了他的初衷,用尸骨堆积出来的胜利,他是不屑要的。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真的损失几十万兵力打赢了,又真的算赢么?国力会因此大伤,如果此时再有人趁虚而入,我们又该怎么办?”
李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半晌只冲她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斛律孤掰断了李冼手指这事,谢言隔了好几天才知道,他当下怒斥了一顿斛律孤,随后去看望了一下李冼。
不知怎的,自从上次他设计算计了李冼,这心里就一直非常不安,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qíng一般。可他明明又那么痛恨李冼,恨他葬送了自己的仕途,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犯,又变成了叛国贼。
然而每每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细细想来,这些,又真的是他的错吗?
真的是他害了自己吗?
肯用自身的贞洁来换取一份qíng报,不顾自己的安危只身入胡做大胤的眼线,这样一位皇帝,真的会玩弄官场上那些权术,埋没人才?
他当真,是罪魁祸首?
心里突然有些迷茫。
谢言进入李冼帐中的时候,李冼正缩在角落里,用被子裹着,蜷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这人跟刚来的时候比,已经憔悴得不像话,瘦得看上去就知道没什么分量,发髻散乱着,显然已有很多天没有打理过了。
除了身上还gān净,衣服是新换的,几乎已经跟个奴隶或是犯人无异了。
哪里还找得出半分皇帝的样子。
还记得五年前那场殿试,这人在众多考生中走过,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子,冲他微微一笑,那份从容,那份自信……如果不是知道面前的人就是李冼,他几乎无法将这二者联系起来。
把他jiāo给斛律孤,也许是自己做过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谢言缓缓蹲下来,试图去查看他缠着绷带的右手伤势如何,一碰之下却瞬间惊醒了李冼,后者猛地朝后一缩,抽回自己的手,抬起惊慌失措的眸子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看清了来人是谁,慢慢垂下眼去,却把被子围得更紧了些。
就像一只受惊的小shòu。
他看了自己那么久,才看清自己是谁,这可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谢言皱起了眉。
他没再碰李冼,出了营帐,叫来那个一直给他医病医伤的老军医。
军医一见他,还没等他问上什么,立刻跪了下来:“军师!算老夫求求您,您不要再让可汗碰陛下了!”
谢言眉间褶皱更深:“什么意思?斛律孤经常伤他?”
“是,三天两头就要打上几下,陛下身上常常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就算再怎么治,也治不过来啊!”军医站起了身,跟在谢言身后,道,“不仅仅是打,还……”
“你不用说了,”谢言闭上眼睛,“我都知道,可我管不了他。”自嘲一笑,“我不过是个军师罢了,可汗的人,我有什么资格管。”
“可是……”
他抬手制止了对方继续说下去,又问道:“李冼每天都吃什么?跟大家一样么?”
军医似乎颇有为难,沉默了两秒才答道:“回军师,陛下……他不吃饭。”
谢言停住了脚步,吃惊道:“不吃饭?为什么不吃饭?”
“起初还是吃一些的,后来被可汗断了手指,左手又不会使筷子,便gān脆不吃了。老夫找人喂他,他也不肯张嘴。现在……只能靠参汤吊命。”
“这个斛律孤!”谢言终于忍不住怒了,“这不是存心把他往死里bī!不行,你给我想办法,让他吃饭!”他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我会尽快让斛律孤把他放回大胤去,绝不能让他死在我们这里!这段时间还得靠你,照顾好他。”
“……是。”
谢言从李冼那里出来,当天就去找了斛律孤,再次向他提及用李冼向大胤jiāo换晋阳然后放他回去的事,却被对方一口回绝。
斛律孤态度坚决得让他差点甩手走人,这厮居然说除非他死,不然绝对不肯把李冼放回大胤。
谢言给他当了五年的军师,第一次觉得心余力绌。
他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选择这么一位一意孤行的君主。
可事已至此,又哪里来的回头路可走呢。
只希望这李冼,能够坚持下去吧。
然而很快谢言就发现了一件事qíng,那就是李冼被斛律孤废了右手以后,qíng报被泄露的状况并没有得到太大改观,他们依旧很难突破大胤的防线,即使打了几次胜仗,战绩却依然惨淡。
而每次吃了败仗,斛律孤就会第一时间迁怒李冼。
谢言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已经听不到李冼有任何喊叫或者反抗的声音。问过军医,军医说他本来身体已经有了一些起色,也肯少量进食,却在某一天斛律孤再次朝他腹部打了一拳之后,一吃东西过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吐个gāngān净净,还时不时地伴有吐血的症状。再后来,他就完全不能进食了,jīng神也彻底萎靡不振。
能用的药都已经用上,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三月初五,斛律孤没有经过谢言的同意,单方面向大胤索要晋阳城。
然而这一次,大胤却迟迟几天,都没有作出回应。
三月初七的晚上,斛律孤又进了李冼的营帐,凑巧谢言也在,于是二人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谢言被完全激怒,用一个茶杯砸伤了斛律孤的额头,后者当场拔出了剑,架在了谢言的脖子上。
二人之间的裂痕,彻底bào露了出来。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入了夜,谢言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对斛律孤已经失了信心,更多的,还是担心他再次伤害李冼,百般思虑之下,还是起了身,去李冼那边看了一眼。
――却看到他挑着一盏油灯,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纸上字迹消失得一gān二净。
李冼也看见了他,手里的笔一下子掉落在地。
谢言替他捡起了笔,却看见那笔上蘸的不是墨,而是血。再看一眼茶杯里残余的血迹,几乎难以置信,眉头紧锁,艰难地开了口:“你……”
李冼垂着头,浑身颤抖,一言不发。
谢言走到他面前,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撸起他的袖子,看见他纤瘦的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割痕。
内心的qíng绪真的无以言表。
他在李冼对面缓缓坐下来,却见他一个劲儿地往后缩着身子,两手抓着衣服,呼吸异常急促。
他看得出,这人不管是身体还是jīng神,都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李冼,”他把那支毛笔还给了他,“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当年,为什么要把我的探花,调成了传胪?”
李冼听见他的话,身体慢慢不抖了,抬起头,嗓子喑哑着:“你……说什么?”
“是不是蔺行之让你这么做的?”
“不、不是。”
“不是?”谢言顿时有些失望,“也就是说,这是你自己的意思?”
李冼又垂下眼,“是,是我自己的意思。”
谢言哼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善:“李冼,我劝你说实话,我兴许还能救你一命,否则……你真的想让斛律孤把你折磨至死?”
这一回李冼沉默了很久,才道:“谢言,我永远都不会求你,我不会求一个杀人犯、一个叛国贼放我一命。如果你觉得是我做的,那就是我做的,你对自己如此的不自信,即便来这塔悍做了军师,也永远不是最终胜利的那一个。”
“你!”
谢言有些薄怒,却没能发起火来,最后还是叹口气,道:“我不会把这件事qíng告诉斛律孤的。”顿了一顿,“说句实话,这种qíng况下你还能坚持,我不得不佩服你。你想怎么做,是你的事qíng,我不会cha手,可我谢言想告诉你的是,冤有头,债有主,因果报应,你今天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你曾经做错事惹下的祸。你,怨不得别人。”
他说罢便起身离开,走到帐门,却突然听见李冼道:
“谢言,这番话,我也一样要送给你。但愿你,也永远不要追悔莫及、怨天尤人。”
☆、75
三月初九,大胤依然没有答应割让晋阳,反而向塔悍开了战。
这一战当真让斛律孤始料未及,匆忙引兵接战,打了两天,大胤突然撤兵。
关于这次撤兵,很快就有传闻称,是将军林如轩威胁了皇帝,让他割让晋阳给塔悍,为了保护身在塔悍的毓王不受伤害,甚至有人说亲自看见林将军把剑架在皇帝陛下的脖子上,皇上迫于无奈,才不得不撤军割城。
于是林如轩被推上了风口làng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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