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熹没有教过儿子逃跑,肃亲王毕竟身为主帅,为朝征战多年,进攻与据守从来没有后退的概念。
两军阵前,狭路相逢,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苟活的孬种。
肃亲王这勇往直前不后退的将帅秉xing不可谓不英雄,战场之上无退路,可人生并不是只有战场。
李熹教过李明远兄弟俩长刀破阵,教过枪走游龙,教过长弓穿云霄,教过青锋破苍穹,却惟独很少督促他们兄弟练轻功。
因此轻功废柴的世子爷如今在秦风那飘渺如仙的飘忽身法催促下,跟的何止一个吃力。
世子爷累的像狗,恨不能抛却皇亲贵胄的形象包袱,立时蹲在路边吐舌头。
世子爷跑多了有些头晕,晕眩间几乎辨识不清楚方向,隐约觉得,这路好像有些眼熟。
秦风人如其名,风一样撒丫子跑得正欢,半晌觉得世子爷那虽然说不上魁梧但依然算得上高大英挺的身影已经遗落在远方,仿佛不胜娇羞地喘着气,这才良心发现一样放慢了速度,微微回归头瞧了李明远一眼。
李明远自尊心极qiáng,在明知道自己吃力的状况下仍然卯着劲qiáng跟,何止大义凛然视死如归,被他明显带着“你行不行?”的怀疑眼神一瞧,一口气没提上来,脸都白了。
哪个男人都不能被问“你行不行”,无论是哪个方面。
这个怀疑对世子爷来说,简直是奇耻大rǔ,世子爷怒从心头起,咬着牙qiáng硬坚持着,无论如何也要证明自己“很行”。
秦风看出他是犯了脾气,轻轻叹了一口气,脚步减缓,最终停了下来,一把拉住还要勉力支持的李明远:“世子爷不必勉qiáng啊,再十万火急的事儿,也该有张有弛不是。”
李明远:“……”
李明远只觉得这口气更喘不过来了……
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还快的像鬼飘一样的混账,不是你吗?
你倒有脸跟我讲有张有弛。
李明远本就因为急行憋闷,又被秦风一堵心,彻底失了声,gān脆地就这秦风伸来扶他的手整个人一靠,只恨不得把全身的疲惫都靠过去。
秦风手上重量一沉,手不受控制地被压得偏了一偏,怔了一怔,很快稳住了,颇是揶揄地看了李明远一眼:“世子爷平时,真是不cao劳的富贵命啊。”
李明远暗搓搓的磨了磨牙,心知秦风那嘴里此刻吐不出象牙,只好先调整气息,懒的与他争吵。
秦风桃花眼灼灼,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一盏茶的时候,李明远没反应。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候,李明远不动如山。
再过一盏茶的时候,一抬眼,秦风的目光如旧,丝毫不曾变过,而李明远面如土色,哼气道:“你看本世子做什么!你有何居心!”
“没什么。”
李明远心道,去他的“没什么”。
秦风一笑,婉转风流,yù语还休:“只不过……”
李明远闻言一皱眉,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急道:“只不过什么?”
秦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将他支撑在一只手的重量不知不觉的换到另一只手上:“在下有一事不明。”
李明远险些喊出“有屁快放”,觉得不雅,临到嘴边才掷地有声的扔出一个字:“说!”
秦风轻缓一口气,眼神无辜:“世子爷为什么跟着我跑?”
李明远:“……”
李明远瞬间睁圆了双眼:“不是你拉着我走的?”
秦风“哧”地一声笑出了音:“秦某不知自己有这么大的……嗯,魅力,还能左右世子爷的行动呢?”
李明远:“……”
李明远在他无辜又倾城倾国的笑容里,分外想要打死他。
所以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跟着他跑的?以及这混蛋究竟要去哪?
可怜世子爷一时混乱的像进了盘丝dòng。
秦风笑容可掬,从善如流,甚至还体贴地替李明远捏了捏肩。
他手下的力度正好,捏的李明远格外受用,心神一松,就被秦风钻了空子。
“世子爷既然跟来了,那就再跟一程。”
“……”
“前面不远就是宫门了,有劳世子爷,随在下进宫一遭。”
李明远:“……”
怪不得他刚才晕眩的时候觉得此路眼熟。
他堂堂一个亲王世子,皇宫西苑常来常往,他竟然忘了,这条路通向的,乃是大内皇宫。
世子爷满眼不可置信,隐约觉得自己怕是上了条不死不休的贼船,跑不gān净了……
☆、第29章
李明远原地而立,化作了一根英俊潇洒婀、娜多姿的棒槌。
棒槌成jīng的世子爷空有一颗为民除害的心,脑补了三百六十式将这名为秦风的妖孽活脱锤成人ròu烧饼的姿势,只可叹英雄毫无用武之地。
秦风对李明远的愤怒倒是表示了理解,毕竟嘛,被人连蒙带耍地遛傻小子一样遛了好几遭儿,世子爷没有上来就与他喊打喊杀,就已经是货真价实的修养好。
哦,世子爷心里的喊打喊杀不在秦风的考虑范围中,哪怕世子爷眼睛瞪成铜铃,只靠瞪人和腹谤也杀不了人。
秦风丝毫不将这些放在心上,无耻的心安理得。
李明远深吸一口气,努力告诫自己要镇定,一边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脚,一边qiáng压下心中的火气,慢慢理清纷杂事物之外的猜测。
时至今晚,那些原本隐藏于cháo水之下的争夺才水落石出,有意无意参与进来的牛鬼神蛇们才终于都渐渐撕去假面的伪装,露出各自那原本就别有用心的尊容。
先是山河会,起于民间,首领虽然没人来明说,但看他以正乙祠为根,想来正乙祠那个执意要将戏楼子开在城西闹鬼神祠里的商人在其中必然是重要的一环,与这些乱七八糟的后续之事一概脱不了关系。此会名为“山河”,就已经是昭然若揭的野心,无论他扛着多么正义的旗号,敢将歪心思算计到兵权上,就已经不是单纯的糙莽江湖。这群人,说好听了叫起义,说实在了叫反贼,挂羊头卖狗ròu地做着造反窃国的勾当,其心可诛。
李明远身为当朝亲王世子,本应该是个恨不得祖宗江山千秋万代、自己好顺便蒙着祖荫混吃等死的糙包亲贵,然而造化弄人,世子爷的理想如今离现实大概有点儿远。
他们这一代qíng况复杂。
做皇帝的哥哥是个若即若离连自己亲兄弟都怀疑都下手的笑面虎,踩着同父异母兄弟们的累累白骨登上的九五至尊,从面相上看上去还有几分仁慈宽厚的感觉,实际上,心里人qíng味儿比别人凉薄的多。
做弟弟的王爷至今不清楚曾经到底是差点儿死在哥哥手底下还是死在敌人的yīn谋里,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多年韬光也未曾养晦,是个看起来jīng明实际稀里糊涂的擀面杖,对权力争夺朝廷格局这些基本上一窍不通,全部的那些聪明才智都被用在了研究吃喝玩乐儿上,假作真时真亦假,李明远这么多年一直看着他父王一本正经的投身纨绔,投着投着就成了纨绔子弟中的扛把子,纨绔的高端圣明。世子爷有时候都很恍然地猜测他爹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指望这兄弟俩齐心协力一统江山?李明远觉得自己不应该做那不着调的chūn秋大梦。
在李明远眼里,江山只是当今皇帝李煦的,而不是李家的。
一人一家,区别大的很。
世子爷空被人称一声“世子”,人人都道肃亲王府乃是权贵第一府邸,却没有人理解李明远那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如履薄冰。
天下人都说,只要肃亲王不谋反,以他和今上一母同胞,就不会出问题。
可是,谋反不谋反,并不是肃亲王说了算的。
此话乍一听可笑,细细想下来却也在理。
这黑锅,如果有人想让他背,他就得老老实实装王八;如果有人不想让他背,他自然理直气壮全身而退。
全然都在别人一念之间。
依靠这虽然货真价实却毫无分量的血缘的来得爵位何止一个不稳妥,因此李明远并没有王侯将相乃是天生高人一等的想法,事实上,古往今来,像他一般活得像川剧变脸儿的王公贵族恐怕也不可谓不多。
山河会的人如果只是单纯想要篡权夺位,李明远兴许还会语重心长地给他们传授传授知识鼓励鼓励,可山河会千不该万不该,他们竟然敢勾结蛮人!
世子爷平素拽的二五八万,怎么看怎么像个投了好胎的混球,而没有人知道,他内心其实是个真国士,心里还颇有家国大义的雄心壮志。
心中有家国与他对皇帝满意不满意是两回事。
皇帝不好可以换人当,李家的不行换赵家的,张家的不行换刘家的,千秋万代,总有一个皇帝该是脑子清醒的。
如此大làng淘沙,若是这样都淘不出一块能当皇帝的真金,这国家也是要完。
而家国是人内心的一杆标尺,是无双义士心里的一个底线。无论皇帝谁当,江山谁掌,皇图霸业青史留名的又都是哪些人,家国永远是真国士内心那无可忍受任何倾扰的一方安宁之地,若有来犯者,虽远必诛。
山河会的人想必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在肃亲王世子对他们根本没有清晰认识的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作死犯下了李明远最大的忌讳。
被蛮人统治与改朝换代这等事还是不一样的。
前朝皇帝是个废物,丢了大半江山不说,自己被蛮人的祖宗捉去当了人质傀儡,被视为万世之耻。
他自以为的忍rǔ负重没从蛮人那有本事的祖宗里换回半寸土地,反倒连另外半壁江山也拱手相送了。
前朝最后一战输的惨烈,总帅宁死不降,据守北部最后一方关碍,誓与江山共存亡,然而前有qiáng军,后无援者,如此忠义两全之士也只落得以身殉关的下场。
蛮人赢了此战,中原山河沦陷。
蛮人只是贪婪,不懂休养生息,得了中原大片的好山好水,不想如何将这片江山执掌,却只想掠夺。
大好山河在蛮人手里仅仅不到十年就面目全非,生灵涂炭。
不怪后世有云,崖山之后,再无中/华。
“崖山”便是那忠义两全的总帅战死的地方。
后来,中原各地义士揭竿而起,蛮人被起义军打得节节败退,只能重新退守关外之地。
蛮人从中原逃回故地之后,一直虎视眈眈,数百年的时光不曾消磨他们丝毫的杀戮之气与贪婪本xing,反而变本加厉,如今,更是蹬鼻子上脸的想要卷土重来。
几百年过去,这帮没脑子的蛮子竟然也学聪明了几分,知道晋朝国富力qiáng,不再硬碰硬,知道借力打力,用yīn谋来瓦解一个偌大的朝廷,yīn险之上更加一个狠毒。
李明远头脑清醒的扯明白了这双方,之前的事qíng立刻变成了显而易见的事实。
正乙祠是山河会的窝,勾结蛮人,私造信牌。
本想让那姓易的丫头接近奉命调查此事的萧禹的人,却不知被谁技高一筹的布置,拉进来孙决那个蠢货,借刀杀人灭口不说,还拉进来肃亲王府一个垫背的,故意模糊山河会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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