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戏游龙_漠月晚烟【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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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正乙祠戏楼中虽然偶尔也有其他班子的艺人亮相,更常有享誉京城的其他名角儿来串场儿,但大体上,这戏都是让一个戏班子包了去。
此班名曰“集秀”,班中乐师优伶技艺俱佳,声音之细,体状之工,令人神移,每日亮台,座客极盛。
戏班子的正经金主自然是那位盖了戏楼子的浙商,然而此班对外的班主另有其人。
此人姓易,大名易刚,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年方二八。易姑娘虽然在这风月之地长大,家教却严,品行也一向端正,容貌却颇有姿色,年前经人说媒,又得父母之命,许给了京城另一大戏班福庆班的青衣名角儿陈紫云。
前朝时候,伶人属于“下九流”,隶属贱籍。谁家若是出了个唱戏的,那简直是家门不幸、奇耻大rǔ,死了都不准入祖坟。
到了晋朝时候,世宗皇帝觉得这贱籍的规定忒不通人qíng,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地主导了革/新,下令废了这一条儿前朝弊政,编那些“贱民”入了良籍。
世宗皇帝这一举措无疑是前无古人的英明,更是给了这些伶人一个公平的出身。
不过,这一政令颁布到如今也不过刚历了几朝,老一辈儿人脑瓜子里那点儿根深蒂固又食古不化的歧视却没有完全消除,对待戏子的态度,还是像从前那样,自觉高人一等,不是条件差的讨不到婆娘的汉子,基本都不愿意娶戏子家的姑娘。
不过,易、陈两家都讨的是梨园行的营生,都是从这门第里出来的,谁也不会低看了谁,实在算得门户相对,两个年轻人又兼男才女貌,彼此都很满意,可算一门好姻缘,陈家已经过了三书六礼,只等易家姑娘明年过门儿。
易家姑娘是个懂事儿的丫头,从六七岁起就随班主易刚在戏园子里照看,端茶倒水做些洒扫工作,倒也无妨。
近几年,姑娘大了,样貌身材出落的玲珑,易刚作为父亲,生怕女儿在这里无辜招惹上是非,因此渐渐不太让她来做这些琐事,常把她放在后台,吩咐两个小子去戏楼里收拾。
这安排倒是奏效,戏楼照常迎客,戏班子照常开戏,一连几年,都相安无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没想到,易班主在闺女的事qíng上就这么千小心万小心,眼见就能看见闺女出嫁,却在这当口,竟然还是出了事儿!
几个月前一个晚上,戏台子上正开着一出儿《打面缸》,这是出儿cha科打诨的戏,唱得热闹。
园子里宾客满堂,笑声此起彼伏,照看前面的两个小子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都正在跑肚儿。
易姑娘无奈,只得自己出去替他们给客人添水。
这一去,就出了事儿。
看戏的一个客人瞧上了易姑娘容貌,一声吩咐,趁姑娘毫无防备,竟就把这姑娘绑走了。

☆、第3章

易家丢了姑娘,急的团团转,转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去报了官。
官府衙役倒是尽心尽力去找了,可是一连三天,愣是连根头发丝儿都没瞧见。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居然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见了。
听着就慎得慌。
易家没了闺女,陈家丢了媳妇,两家人是一样的着急,纷纷拜托亲戚朋友一道儿去找,连正乙祠戏楼的老板――那个浙江商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儿,调动手下的伙计一起去了。
丢了活人是大事儿,亲戚朋友们找的那叫尽心尽力。
连正乙祠的顶头老板――那位浙商,都惊动了,他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混了多年,为了这事儿亦是出钱出力的上下打点。
可大家伙儿在城里城外接连找了几天,这人,仍旧杳无音信。
一晃,易姑娘失踪已经七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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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第七天的夜里,福庆班的陈紫云陈老板做了个离奇的梦。
在梦里,陈紫云见到了失踪多日的易家姑娘。
梦中的易家姑娘水钻头面,一枝两朵儿的绢花儿戴在两侧耳边,一身淡白色的素花帔,如意云头,下摆及膝,好一副清丽闺秀的扮相。
陈紫云只觉得这扮相好生眼熟,只是他尚在睡梦里浑浑噩噩,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一时愣是没瞧出来这扮相到底出自何处。
陈紫云且喜且惊,梦中乍见易姑娘,只记得她遍寻不得的事,正要上前问她你去了何处。
却不想,易姑娘根本无视他的存在,转身而立,走着闺门旦左右轻摇的台步幽幽而去。
在她周身落花láng藉,杯酒阑珊、笙歌醉梦之后皆是无可挽回的无复光景,风雨凄迷,huáng昏倚阑……
易姑娘声含哀诉,凄婉而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陈紫云呆楞片刻,愕然发现那纷落的花雨竟然是梅花花瓣,又被这沧冷悲凉的声音一震,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唱词与腔调竟赫然是《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而易姑娘的扮相,赫然是生生死死的杜丽娘。
陈紫云再抬头去看那纷落花雨中,独立梅树下的女子,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正直直看着他。
女如怨如诉无限悲伤的双眼中渐渐流出泪来,隔着虚幻梦境,朝他盈盈一拜,那姿态,似是诀别。
陈紫云心头巨震,在梦里急急上前去搀扶她,却怎么也走不到近前,少女的身影笼罩在朦胧的雾气里,只见她眉目低垂,半晌,复又缓缓抬起那清丽无双的脸庞。
她眼中的泪水早已不复清明,颜色越来越深,片刻之间竟变成了触目惊心的黑红,额角更是出现了一个令人惊惧的血窟窿,正潺潺流着血。
那眼中哪里是眼泪,分明是泣血!
陈紫云被这梦中景象一惊,骤然从混沌醒了过来,浑然不觉自己周身竟然已被冷汗浸透了。
探身去看天色,夜月冰寒,冷暗云归,街上传来打更人长短不一的更声――那时辰竟是刚刚好的夜半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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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陈紫云起身后匆匆赶去了易家,将此梦境悉数说与集秀班主易刚听了。
这梦听着就是凶多吉少的不祥之兆,却没人敢点破,只能抱着那虚无缥缈的虚幻念想。
一时之间,愁云惨雾。
谁成想,这点儿念想很快也被打破了。
半日午后,官府衙役过门来报,在正乙祠三里外城西的一处梅园,挖出来一具年轻女尸,根据年岁和外貌特征,很可能是失踪多日的易姑娘。
两家人赶忙前去城西,易班主一见那尸体就晕了过去,陈紫云也认出了那女子容貌,更清清楚楚看清了她额角那令人心惊的血窟窿――分明与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陈紫云一怔之下,亦是号啕大哭。
哭过之后就是官府问审,陈紫云未思其他,便将昨夜梦里所见说了出来,众人听后无不愕然。
算算易姑娘失踪遇害的日期,昨日夜里,正是头七回魂夜。
此事没过两天就传遍了京城,因为带了神鬼色彩,闻者无不称奇。
然而三日之后,案子的发展令众人始料未及。
官府竟然再毫无预兆的qíng况之下,将陈紫云下了大狱,理由似乎也充分的很――易家姑娘头七回魂,为何不找别人,偏找你陈紫云陈老板?你一定与这姑娘被杀一事脱不了gān系!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那么回事儿,但转个弯儿来细想,傻子都能猜出这里面有猫腻儿。
一没证物二没证人,过堂审讯统统没有,稀里糊涂的官府居然靠一个梦境就下了定论抓了人,怎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胡诌。
明白人打眼一瞧就知道深浅――看这做派,不像断案,倒像胡乱安个罪犯寻个罪名了事儿。
但是这罪安的忒不高明了点儿,也不知道背后是哪个有权有势却没脑子的主儿惊慌失措之下乱施压,竟然催出了这么一个胡乱抓人顶罪的馊主意。
这昏招儿不出还好,出了反倒空惹人怀疑了。
且又说回陈紫云被诬陷,下了大狱。
陈紫云陈老板是青衣名角儿,平日里一副柔婉的做派,戏文里拌的也都是那才子佳人,哪里受过牢狱之苦,几日前未婚妻子失踪,其人经历过大喜大悲,身体本就失了健康的底子,入狱几日,被严刑bī供,身心俱疲,竟然就这么死在了狱中。
原本的一双璧人,就这么都跌进了泥淖尘土。
自此,这案子在京城,算是彻底炸了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易姑娘失踪当晚的事儿,并不是没人看见,也并不是没人知晓其中的门道。
只不过,那作案之人胡作非为、狗仗人势的久了,平头百姓根本没人敢贸然出来说这个原委。
有山必有水,有人必有鬼。
当夜qiáng抢易姑娘的那个“鬼”还不是一般的小鬼,此鬼乃京城一霸,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却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收拾他,只因为他是肃亲王世子李明远名义上的“舅舅”,当朝肃亲王的小舅子。

☆、第4章

肃亲王李熹,乃先帝第七子,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这位王爷如今四十来岁,虽是中年,仍旧年富力qiáng。
可自打落生那天儿开始,就不是个读书成才的料儿。
五岁跟其他皇子一起上书房,大字儿认不清几个,调皮捣蛋的能耐却是一把罩儿,整天消遣师父,欺负兄弟外加不学无术,很是让人头疼。
太傅大人是个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学究,被肃亲王不学无术的劲头气的哩哏楞儿,天天chuī胡子瞪眼睛的去先帝爷面前告状,一会儿要撞柱子以死明志,一会儿要甩袖子不教了告老还乡,老皇上被闹的里子面子全无,对李熹打也打过,训也训过,奈何这混账儿子软硬不吃,气的先帝爷常年把这逆子关小黑屋儿。
又过许多年,先帝去世。今上登基后,更是为这和自己这幼弟cao碎了心。
肃亲王简直天生没带读书这根筋,让他背书他就打盹儿,让他作诗他就跑肚儿,耍滑头懒的恰到好处。
文不成,武功倒是不错,难得有东西他肯用心。
别的皇子皇孙习武大多为了健体防身,只有李熹是正儿八经的在这方面下了苦功,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无一不jīng。因为习武的缘故,肃亲王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身宽体壮一身蛮力,仗着这点儿优势,年轻时候在京城里没少惹祸。
皇帝终于体会到了他们的亲爹先帝爷当年被气的上火带冒烟儿的郁闷之心。
皇帝琢磨着这个弟弟是不能指望他在朝政上有何建树了,gān脆把他扔到了军中历练。
这一招儿走的倒是对,肃亲王十几岁不到二十的时候就去了边境,屡立战功,堪称军中一员猛将。
只不过,刀枪无眼,边关那风沙大漠的战场里更是野蛮,肃亲王在一次领兵突袭的时候中了埋伏,被敌人重伤,险些去了命。
消息传回京城,朝臣们还没等哗然,皇帝先接受了来自他亲娘太后的空前压力――太后二话不说,又又闹地在皇帝眼前哭了三天三夜,哭的皇上都想随先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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