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眼神儿一勾,明明话头是他挑的,此时却像是没听懂李明远话里那不大正经的意思;又像是听懂了,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背灯和月,月色下的身影素白修长,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丽影,眉眼低垂,笑意婉约:“有人爱热闹,有人爱清静,晚之得公子们错爱,别无所有,只能陪一场热闹罢了……”说及此,他悄然抬头,看着身侧的李明远,“不过一场热闹,世子爷说损失不损失,可是言重了……”
不愧是红透京城的名伶,朦胧月,醉雕栏,他在这般月色之下,那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之间,都是桃醉chūn风、满月紫箫的婉转风qíng。他桃花眼中暗笑的眼神、语调之中回旋的轻音似乎都带着勾儿,时不时伸出来挠一挠,平白勾的人心里发痒。
李明远挑眉,视线和他一对,勾起嘴角别有用心地一笑:“那……本世子从现在开始一起凑这场热闹,算不算迟?”
秦风脚下轻顿,淡淡回首,修长的手指缠绵绕过长发尾梢儿,悄然一笑:“世子行事……从来是不迟的。”
这一笑简直摄人心魂。
李明远呼吸一紧,刚要出声儿,就听身后气喘吁吁之声,回头一看,巷子尽头匆匆跑来两个肃亲王府的小厮。
缠绵暧昧的气氛被这煞风景的声音一搅,dàng然无存。
李明远简直七窍生烟。
“世子爷!世子爷……”小厮原本声音不小,吵吵嚷嚷咋咋唬唬地跑过来,见到李明远身边含笑而立的秦风,一咬舌头自觉压低了声音,“王爷请您回府……出事儿了。”
肃亲王世子李明远当家这些年,最不爱听这几个字儿。
奈何有个惹事儿的爹,还有个闯祸的弟弟,这几个字儿像是有了意识一样yīn魂不散的常年贴着他,时不时的就要跳出来给李明远添点儿堵心。
美人儿在前,风月正好,到手的一场*旎旖,眼看就被这几个字弹飞了。
李明远眼睛一瞪,一口气儿憋在了嗓子眼儿里,被秦风勾出来的那点儿意思,让这些日子以来的晦气和即将到来的麻烦一顶,重新化成了一飞冲天的pào仗。
☆、第8章
“又怎么了!”李明远的怒吼饱含了“天要亡我”一般的末路之感,那声音何止一个悲愤,简直堪称控诉,“啊?又他娘的怎么了!”
小厮险些被他“控诉”了一个跟头,被世子爷盛怒之下的怒吼天女散花儿一般的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连伸手抹匀都没胆儿,只敢一边儿拿眼神偷摸瞧着秦风,一边儿避重就轻地说:“爷,您别问了……快回去吧,老王爷……在府里等着呢。”
李明远一肚子火,眼里直冒火星子,气的不分东南西北,喘气儿都不顺当。
小厮眼神儿飘的都快抽了,也没被这bào脾气的爷看进眼里。
倒是秦风瞧见了,无声轻浅一笑:“世子爷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儿,晚之告辞了。”
他说着,低笑着压低了声音,“世子爷,后会有期。”
说完这一句,他优雅的俯身作了个揖,飘然而去。
那月光一样素白的身影前行至巷子口,一转弯儿,再也瞧不见了。
眼见秦风走的gān净,李明远万般不甘心也都没有了卵用,面色铁青地回身,头上冒烟脚下踩着风火轮一样走的怒气冲冲。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苦不堪言,更不敢在此时惹他,只能一路小跑地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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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复又寂静。
深巷无声,月光不明,转角处一抹白色的身影突兀的从暗处显出了身形,无声地出现在了那里。
那人唇角含笑,一身素白,风采优雅无双,竟是去而复返的秦晚之。
转角处还有一人,浑身漆黑,整个人隐在了那无边的黑暗里,看不清身影更看不见容貌表qíng,不知是刚来,还是早就在那里了。
暗中人说:“又是鬼,又是神,又是伶人,又是皇亲,闹的满京风雨,bī出了肃亲王世子才收场……闹剧?我看这可比你们演的那些个大戏有看头多了。”
秦风一笑,不置可否,不予置评。
暗中人看他这样子,“哼”了一声,继续说:“李明远这家伙也真是个棒槌,你说什么他信什么。求个亲近?真亏你想的出来……也不知道他是真不听戏还是假不听,你在京城的梨园行里,一不是世家出身,二又常常甩脸子不登台,却莫名其妙地红了这么多年,傻子都看得出来你有来头儿,轻易不敢招惹,他倒是能一本正经拿你当那些勾栏卖笑的主儿,信你的鬼扯。”
这次秦晚之没有装哑巴,挑挑眉毛,自信的像个混蛋,招欠的语气透着理所当然,与刚才那yù拒还迎的娇羞模样判若两人:“自然信,在某些人耳朵里,美人儿放屁都比丑人唱曲儿好听。”
这次轮到暗中人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秦晚之本就是这么一个人神共愤的二百五,却偏就因为那张脸,谁看了谁都觉得他是天仙。
暗中人忍了半晌,没忍住:“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不然呢?”秦晚之漠不关心道,“该死的死,丢脸的丢脸,聪明的、狡猾的也都知道把自己摘gān净,就是拿准了没人能抓到把柄。”
暗中人道:“……严格说起来,这事儿不怪肃亲王府。谁们家没有一两起子没溜儿又惹事儿的亲戚,他不过是被借了手堵了这说不清的窟窿。哼,他们倒是反应快,懂得弃卒保车。……只是,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停了一停,骤然又道,“难道?你也怀疑,肃……”
“别胡说!”秦晚之挥手打断他,“什么都敢说出口,你也不怕自己短命。”
“那你呢?”暗中人问,“若猜错了也罢,若是猜对了,你此时招惹上李明远,你要怎么脱身?”
秦晚之沉默了一瞬,笑了:“脱什么身?贪嗔方是本xing,善恶未必殊途,哪有世人不无辜……说的好像躲开了就能gān净。我们是他手里一把刀,要持要丢,从来都是他的主意。有主见的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过刚易折,过利易屈,事到如今……你就希望是猜错了吧。”
他收回了目光,负手转身,利落gān脆地走进了那无边黑暗里。
“走了。”他笑骂道,“万一不是,还真辜负了你老妈子一样cao这份儿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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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远被小厮三催四请,火急火燎地回了王府。
肃亲王自打王妃孙氏仙去,抽了筋儿一样的要整顿家风,为了避嫌,王府里一个丫鬟都没留,连孙氏陪嫁带来的老妈子都打发回了孙家。
王府里没有女人,后院里趴着的野猫都是公的。
府里三条光棍,没有女人打理家,肃亲王父子三人过的那叫一个随意。
整个府里风格粗糙的一塌糊涂,水晶帘动、满架蔷薇这等风雅之景一概没有,偌大的庭院,连花糙都不爱好好长,一根根迎风摇摆的姿态颇有狗尾巴糙的神韵,只沿着院边围墙立了一排练功的木桩子权当成了布景――家里荒凉成这样,也不知道王爷父子在外面大谈风花雪月之时有没有感觉到脸红,满心满脑的纨绔风流,也不晓得都风流到了什么鬼地方去。
李明远刚往内院儿里迈了一步,另一只脚还没跟上,只觉得自己活该生生把那只脚剁了――回来gān什么?丢人吗?这脚特娘的不要太欠!
李明远他爹,也就是当朝肃亲王老千岁,据说也是曾经上过战场杀过蛮夷的一员猛将――此时正披头散发地蹲在光秃秃的院子里嚎丧。
李明远一进内院就皱了眉头,在自家王府里看不见花前月下也就罢了,反而总能看见老头在家里尽职尽责的撒泼儿,这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好德行。
肃亲王李熹嚎的正起劲儿,丝毫没看见迈步进来的儿子。
据说李熹爱听戏,他倒真是不làng费名声,如今逮到了机会,这可真是憋着劲儿发挥所长,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王爷半夜睡不着觉,在院子里吊嗓儿。
他哭的那叫一个声qíng并茂,一边儿哭嚎,还不忘一边儿穷讲究地抽空抹一抹即将掉下来的大鼻涕泡,乞丐都要嫌他脏。
他嘴里念的抑扬顿挫,腔调里回dàng的是一套背出来一样的词儿。
“我的王妃诶~~只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如今留我一个人独自悲伤~~丢而弃女往西归了诶~~”
肃亲王不愧是习过武的,腔调准不准暂且不提,这声音可是真响亮,配上这不知道哪学啊来的词儿,哭的那叫一个qíng真意切,dàng气回肠。
然而世子爷并整个王府的下人们欣赏水平都有限,听得一脸便秘。
沉默了半晌儿,李明远用一种生无可恋的音调侧过头来问。
“……这又是怎么的了?”
小厮忙凑上来:“世子爷,王爷这是听了舅老爷……哦不,孙决要秋后问斩的事儿,方才在屋里还睡得好好的,突然梦魇了,说是梦见了王妃……”
李明远听了一耳朵就知道怎么回事儿,皱着眉头就要朝李熹发火儿。
王府老管家从李明远进门儿就一直瞧着他的脸色,此时可不能让他跟老王爷打起来,忙凑过来打圆场,对着一群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小厮一挥手呵斥道:“都怎么当差的!一个个儿瞎了还是瘸了?没看见王爷在地上坐着吗?这天气地上凉!坐出病可怎么办!……都是死人吗?快上手扶起来啊!”
老管家这一句喊醒了院子里一群站着挺尸的侍卫、小厮――这群人方才傻不愣登地在那杵着,比木桩子还僵硬,如今雨后chūn笋一般的活了过来,七手八脚地一窝蜂冲上去搀扶地上的肃亲王。
肃亲王被一群大小伙子架着,犹自觉得哭的不过瘾,矮着身子就往地上溜儿,吃准了这群下人不敢把他摔地上。看那架势,分明是不哭到天荒地老不罢休,结果连蹦带跳地表演拍大腿的时候,一抬眼儿,看见了大儿子一脸不忍直视的表qíng。
肃亲王在这样的表qíng下,当爹的自尊立刻回来了,也不嚎了,也不耍赖了,腰杆子也不跟没骨头一样地往地上弯了,一梗脖子,气吞山河地吼:“逆子!站在那里装什么死!还不赶紧来扶着你老子!”
这一嗓子跟李明远颇有血缘相承的风采。
李熹这老头儿年轻时候在军中待得太慡,动不动就喝酒骂娘,回了京城以后恣意风流、鲜衣怒马,却挡不住他底子里是个不学无术的文盲――怪不得那大家闺秀一样的王妃张氏跟他过不下去,两口子见面活像斗jī;而那泼妇贼婆一样的孙氏反而跟他相濡以沫,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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