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就在迎神曲中缓缓拾级而上,请神牌,行大礼,祈求天神保佑这眼看就要风雨飘摇的王朝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虽然在他自己看来,这很可能并没有什么卵用。
毕竟,晋朝如今的动dàng来自*而不是来自天灾,不知九天之上的神明要如何冷眼看着他平定这一场将至的狂风。他也不知道九天神明如果有灵,会如何助他一臂之力,总不会天降雷劫来劈。
祈年殿上鎏金宝顶蓝瓦三重,殿内二十八根金丝楠木大柱顶天而立,里圈儿的四根寓意chūn夏秋冬,中圈儿十二根代表一年十二月,最外面的一圈儿,顶代了十二时辰和周天星宿。
李煦刚刚行完大礼还没起身,不知想起了什么,居然瞧着祈年殿内的金丝楠木的柱子有点儿出神儿,钦天监官员轻声细语地唤了一声“皇上”,竟然没唤动,再想张口还没来得及出音儿,就挨了高才高公公的瞪。
文武百官以吴、张二人为首,在李煦背后数丈之外的祈年殿下齐刷刷的跪着,见此qíng景面面相觑,仿佛并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对这满殿的金丝楠木产生了兴趣。
只是没听见起身的传召,谁也不敢妄动。
皇帝出行,虽然配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但是秦风这暗中的影卫之首不在京城,萧禹就一刻不敢离开,只不过他身份特殊,前面跪着的他家父亲大人宋国公,是他明面上绝对越不过去的一道深沟,因此萧禹不能近距离的陪王伴驾。
宋国公世子思索片刻,堂而皇之地把这项差事儿jiāo给了富贵闲人一样的肃亲王二世子李明遥。
肃亲王二世子是个奇葩――前几天还“病入膏肓”眼看半截儿身子就要入土,冬至这天却莫名其妙的不药而愈,除了看起来有几分肾气亏虚,倒不像有什么值得妨碍的大毛病,因此他完全地胜任了陪王伴驾这项艰巨的任务。
这么“好”的差事儿原本轮不上李明遥这个皇上的二侄子。
皇帝祭天,身边儿原本该带着皇后,没有皇后也该带着儿子,顶不济死也该带着肃亲王或者肃亲王世子。
然而以上人等坏事儿的坏事儿,打仗的打仗,不在的不在,其余几个皇子不是年少体弱就是还一片天真懵懂,全然胜任不了祭天伴驾的规矩,如此一来,矮子里面拔高个儿,这等近距离接近天颜的好事儿,居然破天荒的轮到了李明遥。
可见风水确实轮流转,老天的眼也不知道这些时日究竟是闭还是睁。
此时的祈年殿中,除了被高公公瞪了一眼就再也不敢乱说话的钦天监正,从来就不会在皇上面前多嘴多舌的高公公,数李明遥离皇上最近。
据很多人观察,二世子李明遥不愧是京城出名的败家子儿混不吝,眼看皇上的眼神儿还在跟金丝楠木的柱子难舍难分,终于跪不住了,膝行两步到了皇上身边儿,自以为低声地提醒道:“皇上,该起了……”
二世子不知道是个什么点石成金的乌鸦嘴,话音未落,皇上没叫起来还则罢了,那被皇上深qíng注视了半天的二十八根金丝楠木之后,突然冲出二十八个布衣蒙面之人,身手利落明晃长刀,竟然直奔李煦而来。
李明遥反应迅速,站起身来就是一声断喝:“皇上小心!有刺客!御林军护驾!”
站在七八步外的御林军全然被这变故吓蒙了,居然顿了一顿,若不是二世子身手敏捷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李煦拉到了身后,一脚踹飞了迎面而来的最快的一个刺客,此刻皇帝恐怕已经被那骇人的长刀砍成了两半儿冬瓜。
高才慌慌张张大呼小叫的挡在皇帝身侧,却发现差点儿遇刺的皇帝并不慌张,虽然一脸雷霆之怒将临的威容,但是到底仍然一派处变不惊的帝王之风。
高才这才稍微放了心,看着御林军冲进来与一众刺客缠斗,刀光剑影,兵刃相接,发出令人浑身战栗的刺耳之声。
祈年殿下的百官被如此毫无预兆的□□吓傻了,好几个纷纷愣在原地,还有更怂一儿的,已经忠臣孝子一样的抹开了眼泪――以至于二世子多年以后都没能理解这群怂人的脑回路。
仿佛这种时候就轻易分出谁是英豪谁是废物,有时候位高权重似乎也不是只因为此人命好――吴、张两相并几个武将惊悉此变,来不及细问,起身就往上冲去,一边儿跑一边儿大喊“保护皇上!”
他们几人一走,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起身的起身,哆嗦的哆嗦,还有的勉qiáng冲了两步发现自己有点儿腿软,gān脆趁乱躲在了阶梯之侧。
整个天坛范围内一片不明所以的乱象。
萧禹在这乱象之中冷眼横扫,最终在一片或抱头乱窜或哭天抢地的背影中看到了张、吴两人默契一致地要去护驾的身影,冷冷一笑,脚下一纵,提步先行抢进了殿中。
殿中御林军人数压制,却仍和众多刺客打得难舍难分,更有一刺客突出重围,直奔二世子李明遥身后的皇帝而来,马上就要手劈二世子之时竟然顿了一顿,提着刀以二世子的身体为盾牌,和皇帝玩起了看上去有几分搞笑的捉迷藏。
萧禹甫一进殿就看到这个qíng景,满脸不可置信地冲了过来,毫不犹豫地一脚把这颇有“童心”的脑残刺客踹成了天边最美的云彩。
李明遥的眼尾扫到这飞天中的刺客貌似还吐了口血,成了染血的火烧云。
二世子被刺客刀光剑影身如鬼魅晃得有些眼晕,眼前几乎要出现重影,见萧禹出现,终于甩甩脑袋勉qiáng恢复清醒,和萧禹并立在前,把皇帝李煦和虽然在哆嗦但仍然硬撑出大无畏表qíng的高公公一同护在了身后的墙角儿里。
此时,张、吴二相与几个武将终于姗姗来迟。
☆、第8章 .19
张、吴二相身后是以九门提督裴庆为首的几位,再往后瞧,便是混战的御林军和那些负隅顽抗至今也没有被全部拿下的刺客。
张蔚恭张阁老老当益壮,一步冲到了李煦面前,却到底因为萧禹和李明遥一左一右哼哈二将一般的阻挡下停了步,面带焦急跪拜道:“皇上,此地不宜久留,请皇上速速离开。”
李煦原地而立,居高临下地看了张蔚恭一眼,并不下令让萧禹和李明遥二人退让,反而越过眼前几个前来“护驾”的重臣,扬声问道:“宋国公萧岿何在?!”
张蔚恭一头大汗的换来了个无视,三朝阁老那常年风平làng静的脸上也显出几分讪讪,跪着也不是起来也不是,正在尴尬,却见二世子李明遥到了他眼前,一俯身,将他扶了起来:“张阁老勿慌。”
两人目光一对,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出了心照不宣的醉翁之意,而后相携站在了皇帝一侧。
因着肃亲王府那一前一后两位王妃的破事儿,张蔚恭和李明遥的关系不说势同水火剑拔弩张,但是互相假装看不见才是常态,可如今这般消兵解甲和谐相处,看起来实在有几分奇怪。
然而在场诸人包括皇帝和萧禹在内,居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qíng况,不知道是因为眼前太乱,还是因为处境堪忧,又或者包藏祸心别有所图。
李煦无论在何处都是最信任宋国公的,此时出言问宋国公的去处,其实是再寻常不过却最有深意的反应,可到底耐不住有人心怀鬼胎,与皇帝根本想不到一处。
吴庸悄悄与裴庆对了个眼神,后者上前一步,一脸压抑着什么未尽之语一般的肃然:“皇上,想来宋国公定是在方才的混乱中被冲散了,还请皇上,随末将速速离开。”
再一抬头,满目露出的不是那忠肝义胆臣子该有的焦急之色,反而是汹涌的杀意。
萧禹首当其冲地皱了皱眉头:“裴将军,您要护送皇上去什么地方?”
裴庆狠狠瞪了萧禹一眼,哼了一声,言语还未出口,却是吴庸接过了话头。
“皇上。”
吴相爷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拱手,不跪不扣,不慌不忙,跟他比起来,上来就行跪拜之礼的张阁老可就显得有点儿太实诚了。
“宋国公不在近前,远水解不了近火,您何不快些随裴将军从这乱局之中脱身呢?”
他这话说的太从容不迫了,像是早就料到丛生的乱象与无处可往的前路,听上去不像解围,倒像胁迫。
裴庆在他身边哼声冷笑,那种不屑与武将独有的粗犷之感,映衬着背后风刀霜剑的乱斗,更显得像是严相bī迫。
裴庆在宫中扣留肃亲王世子的时候就敢悍然关闭京城九门,那一次若是解释为身为肃亲王旧部的忠心作祟的话,那么这一次,皇帝与王爷已经尽弃前嫌,甚至于皇帝念他有忠义之胆,大不敬之事都并未迁怒于他,仍然让他固守京城。
在这样的qíng况之下,他又是为了什么?
僵持之下即将爆发的天子之怒,与气定神闲心怀鬼胎的叛臣贼子于一片纷乱的砍杀之中,构成了一副诡异而静谧的图画。
李明遥的视线从对面诸人身上一一扫过,这平日里斗jī走马活脱是个纨绔的二世子此时居然临危不乱,眉眼之间的模样隐隐透出少年将军的英姿,若是有心人此刻从乱臣贼子之间遥遥一看,定会觉得他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意气风发的肃亲王。
然而所有人似乎都没有这个时间。
――――――――――――――――――――――――――――――――――
几日之前,李明遥在回府之前被人不动声色的拦下,本来想给此人玩个儿别出心裁的瞒天过海,却在听那个人说了一句话之后就改变了主意。
就为了这句话,李明远脚下一拐,直接拐进了张阁老府,然后见到了李明远被扣宫中那晚,贸然跑到肃亲王府传话的小太监。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李明遥不着调的想,天下的巧仿佛都让自个儿撞大运似得赶上了。
当时李明遥派人去跟着那个小太监,只不过后来肃亲王进宫跟皇上吵了个天翻地覆,二世子把这件事qíng忘了个gān净,一心只想保佑肃亲王全身而退,而如今再见,那一晚上乱七八糟的qíng景与细节纷纷又都回到了二世子的脑袋里。
谁给了裴庆那冲冠一怒的误会?
又是谁派来这个小太监,打着传消息的名号,行挑拨的事实呢?
李明遥心里的疑问倒是不少,只可惜,他却再也不能从这个小太监的口中得知事实的本末了――这个小太监在李明遥来之前,已经被挖了舌头挑断了手筋,是个全然的废人了。
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这人活着其实已经没有意义。
二世子还没来得及出于人xing上的不忍给予这小太监一点儿同qíngxing质的关怀,一转头,就看到了身后站着的居然是他哥的外公,张蔚恭张阁老。
李明遥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日子,派人跟踪他二世子的中,有一部分是这位老爷子的人。
这位老爷子其实是个轴脾气,又做过今上的师父,脾气上来,皇上出于尊师重道的礼仪也得听他没完没了诗书礼仪的念叨。张王妃早殁之事被他全然算在了李熹头上,除了亲外孙李明远,整个儿肃亲王府从上到下他都看不进那饱读诗书的眼睛。
52书库推荐浏览: 漠月晚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