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的发生是一瞬间的。
秦风说出张阁老的名字之后,所有人都忙着目瞪口呆,原本造反的主角儿吴庸、裴庆等人,反而成了过眼云烟的摆设。
裴庆蛰伏许久,骤然bào起,反手抽了原本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刀,横刀一劈,越众而出,本想直奔李煦,可是宋国公反应迅速,一个眼神之下,早已将李煦身边围城了固若金汤的铁桶。
裴庆猛然刹住,后退半步,余光一瞥,伸手异常迅速地一夹一横刀,锋利的刀刃直接架上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的脖子――那是跪在原地多时的秦风。
“准备车马!”裴庆示意本就离得极近的张蔚恭走到他身边来,才沉声道,“放我们走,不然我杀了这小子。”
原本想要冲上来的御林军纷纷止了步。
李明远骤然起身:“外公!”
张蔚恭别过视线,充耳不闻。
李煦面沉如黑云压城:“乱臣贼子!”
到是秦风犹自镇定,维持着跪地的姿势一笑如风:“以为这样就能逃脱了么?你想的太容易了些。”
“你闭嘴!”
裴庆被这句带着轻蔑的话激怒,刀下用力,入ròu三分,锋利的刀刃割破了那形状秀美的脖颈,流出鲜红的血线。
秦风竟然还有心思诽谤,笑道,这些人还真是没什么创意,动不动就都爱抹脖子。
裴庆怨毒地看着李煦道:“皇上死过一次妹子!肯定不介意再搭一个外甥!给你们一炷香时间!给我备车马!现在就去!”
见了血,御林军中无人敢擅动。
萧禹侧头,皱着眉不甘地jiāo代了几句,转过头来朗声道:“我已经吩咐去做!你先放人。”
裴庆狠狠一笑:“宋国公世子,你觉得可能么?”
“你!……”
萧禹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穷途末路之人,哪怕死都要拉个垫背的。
可是他想拉的那个是秦风。
车马很快备好,门外被打发出去的小兵快步跑进来一跪,直言一切停当。
裴庆抓着秦风那单薄的身板,手上的刀丝毫不曾放松,一步一扯地朝殿外挪去,御林军绕着他围成一个圆圈,随着他且行且退。
李明远跟着众人一齐跑出殿外,毫不意外的知道,裴庆绝对不会放过秦风了。
那侧过头去看身侧那个人,血已经顺着铠甲无声染满了半边前胸,因为失血,他的脸色显得分外苍白,却竟然还是笑着的,兀自无知无觉地颠倒着众生。
他在看他。
皇宫之外的月夜之下,江陵之外的晨雾之中,他都见过这双如水的桃花眼。
第一次,他对着这双桃花眼说,若狂风将起,必不相离。
第二次,他在心里说,我没有别的立场,我愿与你同行。
李明远觉得他终于在他血染的战甲里读明白了他眼中最后的意思。
他盯着秦风那双红尘淡漠的桃花眼,仿佛要从中看出几分bī迫与威胁,哪怕几分乞求也行。
可那是秦风,他永远遗世独立于熙熙攘攘之外,他永远立于高处唤雨呼风,那双眼中,除了笑意,还是什么都没有。
李明远却在那一瞬间凭空生出了怨恨,他突然明白了太多的前因后果,也突然明白了秦风真的是个赌徒。
☆、第86章
包围里外,兵刃两端,他把自己置于刀剑之下,孤注一掷定自己的输赢,可谓豪赌。
裴庆与张蔚恭已经退到白玉石路的尽头,背后是宫门与车马,宫外站着无数拥兵持刀的军侯。
李明远突然出声:“等等!”
裴庆充耳不闻。
李明远更急更高声:“等等!外公!”
张蔚恭被这一声叫得停了一停,回过头来,只是看着他,不发一言。
“拿我换他!”李明远前行两步,“我跟您走。”
裴庆断言拒绝:“不行!”
张蔚恭却不发一言。
李明远言辞恳切:“外公,我跟您走,我不会伤您。”
英俊的青年眼神是恳切的,皱着的眉带出一种哀痛的纵容。
带走李明远其实是好的,张蔚恭想,他终于垂垂老矣,若想东山再起,这唯一的外孙正当壮年,依然年轻。
他身体里有他的血缘,是他最好的延续。
看出他的松动,李明远急道:“外公!放了他!我比他更合适!”
他一生坚决而稳妥,只求韬光养晦细水长流,却只有在面对李明远时,露出了最后一点不带血气的优柔,仿佛他还是那年张氏回门省亲时带回来的,两步就扑到他怀里的稚子――那是他在这个人间残留的最后一点温qíng。
他对太多东西不肯忍让过,此刻面对李明远,却破天荒产生了那一点纵容妥协的头。
半晌,他看着李明远,点了点头。
裴庆顿了一顿,皱眉就要出声,却终于看到了张蔚恭眼中的坚持。
“好。”他说,“劳烦世子爷自己走过来!”
李明远一双丹凤清冷,英俊的眉目淡漠,前行地毫不迟疑。
那个人,引着他纵着他哄着他一步步走到如今这终无他解的残局,最终还是他赢了。
李明远一身清寒,甲胄不知何时染上了纷乱的尘埃,轻轻别过面庞不再与任何人对视:“来吧,放开他。”
裴庆的动作像是被缓慢拉长,将信将疑地一点点松开早已入ròu的冷兵刀,一手推开秦风,示意李明远过来。
两人一人向后,一人向前。
擦肩而过的瞬间,血流过多看上去虚弱苍白的秦风骤然发难,一扣李明远的肩膀,猛力将他抓出了包围圈外。
两人双双扑倒在地。
同一时间,弓弦拉满弹she的声音霍然响起,早就听从吩咐埋伏在断墙之后残檐,之上的弓箭手闪电一样冒了出来,万箭齐发,箭矢划过半空发出锋芒毕露的疏忽之声,“嗵嗵”数声,she中了毫无防备的物体。
李明远一惊,起身就要去看,却被秦风死死制住。
那双冰凉的手猝然捂上了他徒然睁大的眼睛,他不能视物,却更加清晰地听到了两道重物倒下之声。
一道沉重,一道轻微。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人声。
李明远终于卸掉了挣扎的力气,不发一言,秦风指尖流淌过的液体不知道是他的血液还是自己的眼泪。
他沾染了尘土的面颊上,冰凉却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李明远浑身僵硬,没有追寻也没有反抗,纵然他知道那是什么,纵然他知道一直以来他非常渴望。
可是不过短短半日的时候,他已经觉得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一片黑暗中,乱七八糟却沉重的跑步声、兵器抽出的碰撞声、文武百官或惊呼或惊恐的散碎人声混乱纷杂成茫然又邈远的背景。
这一切的声响,喧嚣不止,却预示终局的尘埃落定。
那双略带冰凉的手还覆在李明远的脸上,丝毫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对不起。”一道动听却邈远的声音在李明远耳边响起,像是遥远天幕九重天上的遗音,紧接着,那个声音又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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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天顺十年,冬至。
当朝宰相吴庸因皇后之祸策划于天坛祈年殿谋逆,为平阳公主独子秦风识破,牵涉出前朝余孽之案。
此案背后事宜复杂,牵连甚广,秦风假借令人身份暗访多年,终将乱党一举击破,秦风还朝,证明身份,袭长安侯爵位,暂不领官职。
肃亲王世子护驾救驾有功,着其暂领兵部,同宋国公世子萧禹一齐,协助宋国公萧岿清洗乱党残余。
这一场轰轰烈烈局中有局的谋逆大案,终于在年关之前,彻底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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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京城刚刚经过一场囊括了前朝后宫之中一众关键人物的、轰轰烈烈的刷洗,终于从yīn霾的素白里勉qiáng露出了最后一点生气。
江南上一季的税银在山河会被一举清除的驻点中陆续找到,分批分次的运回了户部。
李煦得知此事,立刻签发了政令与调令,备足了粮糙军饷,趁着除夕之前,火速发往边关,算作犒军与补给之用。
今冬的第一场瑞雪,终于姗姗来迟。
窗明雪重,雪里梅香醉人,天灰云淡,静谧的簌簌落雪声中,天色将暮。
萧禹拎着户部的账本儿熟门熟路的绕进了肃亲王府,毫不避讳地将朝廷户部的账册往李明远眼前一摊,全然不在乎今上会不会治他个“泄露朝廷机密兼擅离职守之罪”,直接道:“看看,够不够,反正是给你爹的,也不是外人,你算肯定吃不了亏,我瞧着皇上的意思,你说一个‘少‘字,今年宫里的用度怕是还能再俭省几分。”
李明远接过账册翻了两眼,密密麻麻的方格子看了有些眼晕,狗脾气登时就犯了,一甩手:“行了,多了少了就这些,有你在户部盯着,差多少我只管问你,敢不给你也试试看。”
反正是拿皇上的银子给皇上卖命,萧禹对于多少并无意见,懒得跟李明远听李明远耍这一惊一乍的威风,gān脆的把账册合上,一卷一揣:“还有件事儿,犒军这趟不远不近,谁去合适?”
朝中正乱着,几个有牵连的武将抄家的抄家,收押的收押。吴庸那一派更复杂,姻亲、门生,撇关系的撇关系,趁机表忠心的表忠心。吴家关系复杂,因为出了个原本地位还算稳固的皇后,这些年在朝中根基扎的不是一般的深,原本巴结吴家的人能从皇宫排到前门楼子。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如今吴家这大厦将倾之时,倒是让京城中人目瞪口呆的目睹了一番活生生的世态炎凉。
而张蔚恭的事处理起来就更有几分棘手,原本属于张阁老一党往下深挖,牵连出不少旧臣亲信。张蔚恭明暗两方人手,一方只知朝政不知暗事,而另一方知晓内里的,早就在天坛事败事跑了个gān净――这才是麻烦的地方,能抓到的人一问三不知,而抓不到的人,更要加派人手去追以免引起更大的乱子。
李明远夹在其中分外尴尬,虽然李煦早就话里话外的言明了肃亲王世子无辜,可是血缘这种东西,打断骨头连着筋,李明远自己也清楚,众人多少还是给他留面子也不愿意刺激他,当着他的面,总是话留三分余地。
这还不如有一说一呢,毕竟他自己听着憋屈,说话的人自己也没舒服到哪去。
然而眼前正好有现成的机会避嫌,简直让世子爷跪地山呼万岁,因此萧禹一提,gān脆一口应了下来连迟疑都没有:“我去吧,逢年过节的,儿子慰问老爹,天经地义。”
萧禹笑着点头:“他就说,还是你去合适。”
李明远顿时有几分不自在:“他?”
萧禹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能有谁,一刀划破的破口子养了许久,推说自己身子骨不好,什么差事儿都不肯领,gān睁着眼睛支唤人,这不,你们家老二被他一指头支到江陵去了,至今还没回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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