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伤”的二世子李明遥腿上似乎被打断了,正装模作样地绑着一根固定用的木棍歪在椅子上――他腿上确实有伤,只不过,除非掀起裤腿儿来看,不然谁也发现不了那是烧伤而不是被打断了腿的外伤,哦,伤的也不是绑木棍的那条腿,那棍子完全是装样儿。
“秦老板登台,这可是大场面。”李明遥说,“父王,大哥,要不还是我去吧,我在正乙祠常来常往,不容易引起怀疑。”
李熹一挥手:“不可,你在外太招摇,我一个富贵闲人,出现在那种场合也不扎眼,还是我去。”
李明远在一边听的一脸鄙夷:“父,你正在装病;老二你正瘸着,你们俩都争什么争?还是我去。”
那父子俩一脸不甘。
李明远一看就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脸色一沉:“父王近二十年的布置,就是为了追查当年之事,如果在此时打糙惊蛇,得不偿失。心有所好不是坏事儿,但是若因此功亏一篑,毁得不止是我肃亲王府。”
他一脸正气,说的李熹与李明遥一怔。
即使不qíng愿,两人却也知道李明远说的是对的。
世子爷终于如愿以偿。
商议完正事,李明远吩咐汇报之人从密道离去,而他们兄弟俩转身跟在李熹身后,出了密室。
密室之外便是李熹卧房,李明远不动声色的安排李熹躺下,李熹犹自念叨如此场面不去可惜,李明远却不管,朗声唤下人来伺候老王爷喝补汤,bī得李熹闭嘴装傻。
他自己转身出了门。
李明遥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犹自不死心:“大哥,满京城都知道你不听戏,你以什么名义去?……难不成你说你突然爱听了?”
李明远一怔,他只想着秦风,完全把这茬儿忘了。
李明遥一见他大哥的表qíng,心知有门儿,十分讨巧又见fèngcha针的趁虚而入:“不然……”
然而没等他说完,就见远处一个小厮小跑而来,李明遥察言观色,果断噤声。
那小厮跑到近前,恭恭敬敬递上一张请帖。
李明远接过来看,眼中隐约带了一点儿玩味的笑意。
那帖子素笺为底,烫金为纹,水墨在边围之处轻浅勾勒一枝兰花。
花中君子,独有意境的风雅。
帖子是给李明远的,李明遥在身后探头探脑,也只瞧见了兰花一抹如剑长叶儿,再也瞧不到其他。
“如此,便师出有名了。”李明远快速扫了一眼,就将帖子收进了广袖里,“秦老板登台,特意请求我去捧场儿……老二你也不用cao心了,好好养你的伤。”
他说完,轻笑一声,走了。
李明遥在他身后,看着李明远那一派潇洒远去的背影,下巴都要掉下来。
秦晚之在梨园行里出了名的难请,其人清高,不像戏子,倒像个公侯票儿友,他若开唱,满京戏迷都闻风而动,届时台下必然宾客满座,一席难求。
相传他背后有人捧,可是李明遥皱着眉头将京中一圈儿亲贵想遍了,也没猜出谁捧戏子能捧出这个阵仗。京中门第能比肃亲王府还高的,基本可以说没有,李明遥曾经一度琢磨着,按照秦风那架势,如果不是他故作姿态,捧他的只能是当今皇上了。
皇上虽然也爱听戏,但是不好男风,听个热闹而已,绝对不会玩物丧志的地步;故作姿态就更没有道理了,四九城里天子脚下,你再大的靠山也得夹起尾巴,不然哪天碍了别人的眼,死都让你不消停。
因此秦风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堪称梨园行一桩悬案。
以秦九爷那喝了天风儿的模样,说他请求谁去听戏,那更是闻所未闻。
如今怎么倒下帖子请了他哥?
难道,秦九爷跟他大哥关系好?
李明遥转念一想,不对啊,他哥根本不听戏,上哪认识这名满京城的秦晚之去?
☆、第10章
肃亲王府表面上一派平静,实际上,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风口làng尖上。
二十年前,肃亲王少年得志,挂帅征战疆场。
马是神驹若龙虎,人是英雄临八荒,遥想当年,一骑绝尘,登高远望,白云崔嵬,振臂一呼,应声如雷,长枪入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是这样煊赫肆意的少年英雄时代,转眼便在蚀骨的伤病之中落了幕。
自此肃亲王成了人人艳羡的富贵闲人,王爵在身,天潢贵胄,位高禄重,每日的生活不过斗jī走马,听戏宴游赏京华,闻者皆道那是当世无双的自在逍遥。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太后一哭的功劳,可只有肃亲王自己心里明白,越是朗朗乾坤,太平盛世,最容不下的便是一个功高震主。
昔年阵前,李熹即将带兵突袭夷族军帐,陡然一封密报以家书的名义送抵军中,语焉不详。
密报中的消息显然是有人断章截句地抄录下来,又命人偷传至阵前的,所用的暗语是他与皇帝年少时同在书房所学之句,直指要借这场征战要李熹的命。
李熹记得,当年教他们这个师父,还是他那执掌军机处的岳父张阁老,因为他幼时贪玩儿,还挨过张阁老的戒尺,因此印象深刻。
只是那时,肃亲王年少轻狂,哪里会把这种真真假假的扰乱军心之句放在心上,直到九死一生,远离边境二十年再不得军权,皇帝的态度从那以后若即若离,李熹才明白,那背后隐隐昭示着的yīn谋,也许从那时就开始了。
至于那后来蒙圣上指婚嫁入王府、又备受肃亲王宠爱的孙氏王妃,还是孙决三杯huáng汤下肚说漏了嘴――那孙氏根本不是孙家的亲生女,而是早就有人安排好养在孙家的养女。而孙决的真正的亲姐姐早就死了,无怪乎这女子生了那样一副与兄弟不同的美貌。如此偷梁换柱,竟然还被皇帝指给了肃王做填房,背后隐藏的事qíng,呼之yù出。
甚至连当年盛极一时的平阳公主府转瞬衰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疑惑。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最不可言说的地方。
也许是胡思乱想,也许是子虚乌有,但是疑虑就是这样,在心里扎了根,不能求解,便不能救赎。
于是,只因为那些个陈年旧事,一查二十年。肃亲王自己查还不算,还要拉上李明远和李明遥兄弟。
山河永寂,岁月如雨,如今的天下依旧盛世太平。
李明远有时候觉得他爹李熹的这些坚持毫无意义,那些怀疑是假的又能怎样,是真的又能如何。
一生兄弟,一世家国,装疯卖傻、你好我好大家好地活到到这把年纪,费尽心力地彼此猜疑,却是连问一句真相的jiāoqíng都不曾。
做哥哥的见天儿找弟弟的不是,一点儿正事儿都不派他做;做弟弟的每天吊儿郎当,如旁人所愿的做着自己独成一派的败家子儿,风生水起。
皇家兄弟,就这么粉饰太平地演着一出儿天下人喜欢的兄友弟恭。
在皇权和天下面前,好像所有的亲qíng都成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李明远想着这些,目光变得有些空。
他长身玉立,玉树临风,一袭玄色锦绣的世子衣着在他身上无声肃穆。
平日里,他不得不夹在“纨绔荒唐”的爹和“不学无术”的弟弟之间每日牙疼,只能bī迫自己像个二百五。
然而撇开那些伪装不论,世子爷其实生了一副天生贵胄的好相貌,一双丹凤,鼻若云峰,唇色偏淡冷薄,不苟言笑之时,是锋利如刃的英俊,那张面目,轮廓冷毅,棱角分明,不失名将后人的威仪。
可哪怕是这样英姿飒慡的世子爷,世人提起来,都齐刷刷的先替他顶上那王府里的一脑门儿官司。
装糊涂与真糊涂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本质上都是个糊涂,更何况,这些东西本就只是个心思,理据全无不说,辜负的时光与qíng义,怎是一句话说得清的。
李明远一度只当李熹是魔障了才会抓着这些陈年旧事不放,只是没想到,十几二十年都没什么眉目的事qíng,几年前,突然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这转机还是肃亲王听戏听出来的弦外之音――他发现正乙祠那戏楼子里,竟然有细作混迹其中,谁的人他们还没摸清,却知道这些人jiāo换消息所用的暗语,同当年边境之时那语焉不详的密报如出一辙,不仅如此,偶然劫得的密报,多数是朝臣的异动――如今天下太平,是谁手这么长,能管到朝中之臣?
而这些事似乎还有隐约的规律――集秀班班主易刚的准女婿若是来串戏,朝中的异动总会比平时更多一些。
肃亲王冷眼在旁观察了许久,终于将一切锁定了陈紫云。
只是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出了这样一档子“奇案”,连肃亲王府都险些掺进去。
肃亲王大张旗鼓的掺进这种事里是非常不妙的,若是做的太过,难免不让那位起疑心;然而什么都不做,肃王爷自己都觉得不高兴。
于是这位爷装疯卖傻*一摆,全部jiāo给了李明远,gān脆自己隐居幕后,装病装的理所当然。
李明远这些日子被此事缠的有些烦,明面上的荒唐摆平还算事小,不过舍出去面子就能换个心照不宣;暗地里的麻烦才是真麻烦,却又不能不管。
他夹在“有苦说不出”和“焦头烂额”之间心qíng烦闷,却突然杀出了一个美色惑人的秦晚之。
世子爷拿着那风雅jīng致的帖子看了又看,突然在喘不过气来的纠结里觉出了一点儿不合时宜却让人心弛的兴致。
李明远想着这些,一笑将那拜帖收起。
人生在世,得意须尽欢,若是风流与权谋能两全,也是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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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登台开唱的那日,正乙祠锣鼓喧天,里里外外人头攒动,城西几里的长街,往来行走之人都要比别处多一些,更不提车马华盖,这些人中,有的单纯来凑个热闹,有的专门来一睹当世名伶的风采,更有不少显贵就专为捧秦九爷的人场而来。
由此可见,秦九爷红遍四九城不是一句空言――如今正值秋末冬初之节,本该水冷风清万物萧条,却因为正乙祠这一场空前的堂会,带动的整个儿京城都喧嚣起来。
秦风早早地到了正乙祠,只浅浅露了个面儿,收获了各色嘘寒问暖又并殷勤无数,他不得罪人,也不像外界盛传的那样清高拿乔,哪怕内心虚以委蛇,说出来的话如chūn风化雨,那表面上无双优雅的笑容更是在让人舒服。
应酬过外面如海的人cháo,秦风转身进了后台,准备上妆。
秦风翩翩而立,方才从外面带来的笑意未散,如薄纱一般若隐若现地挂在脸上,婉转地眉目一舒,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瞧着这屋内景物。
他成名早,又是难请的名角儿,更兼行里谁都猜他有来历,具体是真是假,反而没人说的清。京城脚下的人道行多,里面的gān系能说到太/祖年间,巷尾酒馆儿里赌钱儿喝酒的老头儿都可能是曾经的帝师。
口无遮拦冒冒失失的主儿,在京城绝对活不过三年,哪怕有心眼儿的人也分不清这趟水的深浅,gān脆一律传言当真地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些事,假了没损失,真了不得罪,无论如何,轻易都不去招惹那传闻中“了不得”的秦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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