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_朱雀恨【完结+番外】(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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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太医本不知道他们兄弟间的纠葛,看到太子这个模样,惊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去,回想起司马冲之前的低语,这才明白过来,司马冲叫的原来是“哥哥”。

  “吴太医,我跟他的事,你都看见了。”司马绍拥著弟弟,帐帘不知何时候落了下来,隔著层纱幕,他凌厉的眉眼变得模糊,声音也比平日里柔软了许多,太医听著,却无端打了个冷战:“今日请你来,我便不将你当外人了。若你救得他,我不会忘记。”

  吴太医闻言伏倒在地:“吴某自当竭尽所能,只是世子长年服著五石散,身子已被掏空了,伤势未愈,又受了风寒,恐怕……非人力能挽啊。”

  “非人力能挽?”司马绍点点头:“好吧,我们都听天由命。他若走了,你那一家老小也跟著去吧。”

  吴太医顿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早听人说过,当今太子虽然韬光养晦,其实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心地狠硬、手段非常,今日一看,竟是真的了。司马绍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断然不会放过自己了。

  吴太医想了半天,将心一横,咬著牙道:“倒是有一险著。世子风寒入体、积毒攻心,不妨仍用五石散,以毒攻毒,或可延命。只是五势散药xing霸道,世子恐怕承受不住。所以,须找一活人做饵,灌下五石散,再取这人的鲜血给世子服下。”说著,他重重叩了个响头:“老夫不才,愿为药饵!”

  “吴莞涛,你以为你当了药饵,便是救不回他,我也不忍拿你家里人开刀了吗?”

  “太子……”吴太医背上冷汗淋漓,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实话告诉我,”司马绍走过来,踱到他跟前:“这样做,到底有几成把握?”

  “一成。”

  “一成?还有别的办法吗?”

  “当真没了。”吴太医说著匍匐在地,眼都不敢抬起。屋里先是一片死寂,半晌才听到司马绍吩咐侍从:“去找五石散来,越多越好。”

  侍从应声而去,不多时果然带了大包的五石散回来。吴太医自知在劫难逃,当下膝行著过去,颤著手就要从侍从手中接药,却被司马绍厉声喝止:“慢著。”

  众人都不晓得他打著什麽主意,谁知他接过药包,一把拆开了,竟往自己嘴里灌去。言艺、吴太医全看傻了,侍从想去夺药,却被他推到一边。那侍从眼睁睁看他吞下了散剂,急得抱住他的腿哀告:“太子,万岁病重,您再有个万一,谁来主持大事?!”

  吴太医也连连叩头:“太子,这药饵您断断做不得,弄不好会出人命!”

  连言艺都跪下了:“太子,请以大局为重!老奴愿为药饵!”

  这些话,司马绍仿佛一句都没听到,他紧闭著眼睛,脸色因药力涨得通红。这是他头一次沾五石散,吞得又多,反应也就格外地大,才过了半柱香功夫已是汗落如雨。侍从忙端来一把凳子,扶他坐下。他摆了摆手,睁开眼来,看著吴太医:“什麽时候可以取血?”

  吴太医见他眼里都布满了血丝,知道五石散已行入血脉,眼下便是放血的好时机了,可他怎能真拿司马绍来做药饵,当下紧闭了嘴巴,不敢说话。司马绍冷笑一声,忽然伸出手来,自侍从腰间摘下了佩剑,只听“噗”地一声闷响,空气里顿时弥漫著一股血腥气味。只见司马绍左腕鲜血直流,一滴一滴跌落地下。

  吴太医忙抓过个茶碗,泼掉茶汤,将司马绍的血接到碗中。

  “太子,”他一边接血,一边望著司马绍道:“您对世子那份心,我都明白。这一次我便是直下huáng泉,闯进阎王殿里,也会帮您把人拉回来。”

  司马绍听到这话,微微点头:“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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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太医这方子听来荒唐,用下去倒真有成效。服下血药後不久,司马冲的呼吸便均整了许多,待到天色放明,竟睁开了眼皮,虽不能说话,却望著哥哥,不住流泪。司马绍攥过他的手,贴在唇上轻轻吻著。

  眼看日头渐升渐高,侍从不安起来,三番两次地催司马绍动身回宫,司马绍却不做声。及至卯时前後,宫中忽然来了人,急召司马绍回去。司马冲身子不好,心里却是明白的,晓得父亲的病qíng定是又加重了,虽然万般不舍,还是放开了哥哥的手,眼睁睁看他去了。

  哪知司马绍这一走,直到傍晚也没有回来。司马冲昏昏沈沈地躺在chuáng上,又是担心父亲,又是挂念哥哥,便焦躁起来。他生xing绵软,急了也会不冲人发脾气,只是紧攥著手。等太医发觉,bī著他摊开手来,那掌心早被抠烂了,红红紫紫,都是伤痕。

  到了傍晚,司马冲身上又开始发烫,昏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吴太医正手忙脚乱之际,东宫内侍德容突然到府。言艺忙将他请到司马冲屋中。德容在司马冲chuáng前跪下,五体投地:“世子,圣上薨逝了。”他压低些声音:“太子说了,说凡事有他,请您静养。”说著,便急急告辞了。

  德容走後,司马冲躺在chuáng上,半天都没动。言艺不免担心,走上去一瞧,司马冲歪著头,把脸埋在枕头里面,言艺再一摸那枕头,竟然全都湿了。

  吴太医在边上看著,不禁摇头:“世子,心里难受的话,说出来才好,似你这般重qíng内敛,伤的是自个儿啊。”

  司马冲却似全没听见,仍旧一声不吭。

  次日一早,东晋的国号由太兴改成了太宁,二十四岁的太子司马绍登上了帝位。也就在这一天,司马冲的病势急转直下,吃什麽便吐什麽,jīng神却比往日都好,也能开口说话了。

  吴太医行医多年,人qíng练达,晓得司马冲的心思都在司马绍身上,见了那人便是生,不见那人便是死,眼下只怕是个回光返照的光景。可新君即位、万机待理,司马绍再是有心,也不可能立时抽空来看司马冲的。吴太医无奈之下,只得一边想些方子,煎了药,喂司马冲服下,一边好言好语地宽慰他。

  哪知司马冲竟是个极通透的人,劝慰的话只听了一半便摆手道:“多谢您,我都懂。” 他抬起头来,脸色虽然憔悴,一双眸子倒是温润如水:“这些日子难为你了。我虽不能动,心里却是明白的。”说著,将言艺叫到了chuáng前:“来日你见了绍,跟他说,他对我但凡有一分真心,就放了吴太医全家。”

  这话说出来,分明是在jiāo代後事了。吴太医眼眶发热,言艺更是泣不成声。正在这时,外头帘栊作响,走进来一个人,长袍委地,玉色的袍摆描金掐线,团著龙纹。

  言艺、太医回头一看,双双拜倒,“太子”两个字已到了口边才慌忙改作“圣上。”司马绍却没心思计较这个,他大步走到司马冲chuáng前,把他揽进怀中:“你说的什麽话?什麽叫‘来日’?”

  司马冲见他来了,淡淡一笑:“你来了也好。你说过的,我要什麽便给我什麽,这十来条人命总能给我吧。”他望著哥哥的眼睛:“我不会再跟你要别的了。”

  司马绍听到这儿,不禁变色。司马冲却朝他胸口又靠近了一些,把脸埋在他袍子里,深深吸了口气:“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说著,他缓缓阖上了眼帘:“这些天,我常常想到小时候的事qíng。那时候,和你在一起,天天都很开心……我那麽小、那麽傻,什麽都做不好,可是你从来不嫌弃我,那麽耐心地教我,处处护著我。那个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不管发生什麽事qíng,我都不会生你的气,我都要陪著你……”

  “可是,现在我很累……我怕管不住自己,我怕以後我会怨你……”

  “所以,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绍,我没有怪你……”

  “绍,我很喜欢你……”

  司马绍抱著弟弟,听著他那些胡话,鼻子不禁一阵阵发酸,他低下头,把脸埋在司马冲的发间。司马冲的头发很软、很细,据说这样的人心肠软,特别好骗,也特别容易受到伤害。这样的人,就算被伤到了,也还是会顾念著对方的好处。

  这个安静的、单纯得近乎於傻气的孩子,还跟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是做大事的人……”司马冲的声音里透著疲惫:“我知道,许多事qíng你迫不得已……总得有人牺牲、有人让步……”

  司马冲抬起手来,颤抖地拨开了司马绍的额发,抚著他发际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两年前,父亲拿镇纸砸的。为了这一段不见天日的感qíng,他们都吃够了苦头。

  望著司马绍悲哀的黑眼睛,司马冲相信哥哥是爱自己的,这一刻也好,两年前为自己挡住镇纸的时候也好,划开手腕为自己做药饵时也好,甚至欺骗自己的时候,由著自己去见王敦的时候,哥哥都是爱著他的。

  绍不是不多qíng,只是太忍心,他不是想对弟弟残忍,他是对自己太过残忍。

  得天下者,付出亦多。

  “绍,”司马冲仰起脸来,竭尽所能地去吻他:“来生我们不要做兄弟……至少,不要生在帝王家……”

  滚热的液体落在脸上,司马冲知道这是哥哥的眼泪,哥哥的嘴唇很热,抱著自己的手臂温暖而有力,司马冲深深地依恋著这一切。然而黑暗从背後扑过来,紧紧地裹住了他,他睁大了眼睛,却什麽都看不见,他竖起耳朵,却什麽都听不见,他伸出手来,拼命摸索,却再也触不到哥哥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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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生!锦生!苏锦生!!”

  远远传来一声声呼唤,有点像绍的声音,然而绍在叫谁呢?锦生、锦生,这是谁的名字?他迷迷糊糊地想著,任由自己朝冰冷的黑暗之渊坠去,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掌捧住了他的脸孔。

  “锦生……”

  那声音真暖啊,他可以感觉到对方唇瓣的热度,它们靠过来了,柔柔地贴在自己眼皮上头。他想说,你弄错了,他想摇头,却动弹不得,於是他拼命张大了嘴:“我不是苏锦生……”他的嘴唇这样开合著,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锦生,结束了,你的梦已经结束了。”那双手托起他的下巴,麽指轻轻抚著他的脸颊:“没事了,现在你安全了。锦生,你能感觉到我,对吗?睁开眼睛,看看我。锦生,看看我。”

  他迟疑著伸出手,前面是一幅坚实的胸膛,隔著薄薄的衣服,他能感觉到那人的心跳,那麽熟悉,跟绍的一模一样,心又开始发酸发涨,他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环住了那人的颈项,把脸埋向那个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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