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_朱雀恨【完结+番外】(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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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见到阳光,不知道是在多久之後。苏锦生听见有人大叫:“在这里!在这里!!”於是,身上的重压被一层层搬开。夕阳照了进来,苏锦生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尸堆里,极目望去,野地里到处是燃烧的旗幡、四散的尸骸。

  一个蓬头散发的壮汉扑了过来,激动地揪住了苏锦生:“你哥哥呢?”

  “李将军,”一个年迈的汉人官吏拦住了大汉:“他已疯了,不要bī他。”说著,老人指点几个汉军士卒,让他们将一个伏倒在苏锦生身上的血人搬开,然而当军士们看清那个人的面目时,都愣在了那里:“温大人,这不是……”

  温峤呆望著那只剩一口呼吸的男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顿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一旁的李尚早就冲了上来,一把攥住了男人的手:“你还活著啊!我就知道你会撑下来的!”

  司马绍并没有昏厥,他注视著李尚与温峤。

  温峤流著泪道:“接到平城被围的消息,我立刻带兵来救了。虽然晚了一步,但还是与李将军合力将匈奴击退了。”

  “是啊,”李尚点头:“幸而有温大人救援。现在已经平城没事了。”说著,他将呆立一旁的苏锦生也拖了过来:“你看,你弟弟也好好的。你可要打起jīng神来。”

  司马绍沾满鲜血的脸上,终於露出一丝微笑:“李尚,我要回建康了。”

  “为什麽?”李尚著急起来:“再怎麽说,也要养好伤再走吧。而且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打回长安去的!”

  “现在不行了。”司马绍无奈地笑了,他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塞到李尚手里。李尚在他的示意下,解开这浸透了鲜血的锦囊,里头的装的却是两截断笛。李尚不解地看著他,司马绍平静地望著他:“我想把弟弟留在平城,你会照顾好他的,是吗?”

  李尚愣了愣,终於觉出了托孤的意味,不由热泪滚滚,他紧紧抓住司马绍的手:“你放心。”

  “谢谢你。”司马绍疲惫地垂下了眼睛:“如果有一天,我弟弟想起什麽,如果他问起我,把这笛子给他。跟他说,他的哥哥做错过许多事qíng,但是……”他说不下去了,闭著眼睛,胸膛好一阵起伏:“把这给个给他,他会懂的。”

  李尚含泪点头。

  这时已有士卒赶来一驾马车,李尚拉著苏锦生退到一旁。看著军士小心翼翼地将司马绍抬上了车去。温峤临行回转身来,朝著苏锦生拜了拜,又对李尚说:“我家主人伤势甚重,必须尽早启程。小主人就托付给您了。”他顿了顿又道:“李将军,你只怕也猜到了我家主人的身份……”

  李尚却摆手:“对我而言,他就是我的兄弟。”

  温峤向李尚深施一礼,终於登车而去。

  夕阳贴著地平线缓缓沈落,晚风轻拂荒糙,马车辚辚,在古道的尘烟里渐行渐远。

  “我们走吧。”李尚叹了口气,牵起苏锦生的手,转身朝平城走去。苏锦生任由他牵著自己,脚却没有动,脸也仍望著那驾马车的方向。

  李尚心里一动:“你知道哥哥走了吗?”苏锦生没有吭声,却有一滴泪从眼角滑下。

  李尚再要说话,他已经挣开了李尚的手,沿著古道跑了起来。晚风chuī散了他的头发,他还在一个劲地撒足狂奔,鞋子跑掉了,他也不管不顾。从他嗓子里发出疯子般破碎的声音,但是李尚知道,他是在挽留。

  马车停了下来,温峤刚推开车门,苏锦生就扑上了去,抱住司马绍,大声哭了出来。温峤望著这一幕,终於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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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宁三年闰八月,经过一个多月的旅途颠簸,一驾神秘的马车终於趁著夜色驶入了建康深宫。可即使有宫人见了这驾马车,也不知道车上乘的是谁,正如他们不知道这几个月来,皇帝并不在宫中。她们所知道的,只是这天夜里,御医川流不息地进出寝宫,次日一早,又有重臣奉召入宫。於是流言在宫中悄悄传递,人们神色慌张,jiāo头接耳,都说皇帝患了恶疾。

  苏锦生靠在寝宫的围栏上,隔著纱帘呆望著外头。暮色渐渐沈落下来,那些重臣从寝殿出来,路过苏锦生跟前时,都不免回头看上一眼。苏锦生听到他们低声的议论:“这不是东海世子吗?”“他疯了。”“皇上真是为他?”“嘘……”

  那些遮遮掩掩的话,苏锦生听不明白,也不想去费心猜测,他所担心的是寝殿里躺著的司马绍,一个月来苏锦生看著他日渐消瘦,明亮的眼睛也一天天暗淡下去,然而司马绍是还是很忙,每天总要见许多的人,能留给苏锦生的只是日暮後的时光。

  好在现在那些人全都走了,苏锦生站起来,朝著寝殿走去。

  暮色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描出jīng致的光影,今天的寝殿格外安静,不但没有宫人,连德容都不知哪里去了。殿内燃著沈香,馥郁的气味令人沈醉。苏锦生愈加觉得恍惚,他撩开chuáng前的幔帐,发现司马绍正靠在枕上,静静注视著他:“我在等你。”他朝苏锦生伸出手来:“过来。”

  苏锦生爬上chuáng去,像猫一样蜷进被窝,靠在司马绍的身旁,这些日子,他们常常这样抱在一起,司马绍会抚著他的头发,跟他说很多话,苏锦生不懂得他在说什麽,然而他喜欢依靠著这个男人,被他拥抱著,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回到了小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谁也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光。

  “今天我立下了遗诏。”司马绍的语气是那麽平静:“现在,我随时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们。”也许是说话时岔了气,他忽然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涌出。

  苏锦生急著起身,想去叫人。司马绍却拉住了他:“别,留在这里,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司马绍已经没什麽力气了,但苏锦生还是顺从地躺回了他的身边,静静地望著他。

  司马绍微笑起来:“你总是那麽乖。”他把苏锦生抱得更紧一点,苏锦生的耳朵正贴著他的心口,刚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

  “德容说宫里的桂花都开了。你还记得吗?你七岁的时候,摘了桂花在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月,硬说那是桂花酒,bī著我喝。我背著你把那一坛子东西都倒了,可後来不知怎麽给你发现了,你哭了,好几天都不理我,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那些日子真难熬啊,我跟自己说,再也不能惹冲生气了。但还是学不乖。你看,我又惹得你不跟我说话了。”

  “冲,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了。我知道自己很贪心,可是走之前,我真想听听你的声音,哪怕一句也好。”他凝视著苏锦生:“冲,你能跟我说说话吗?你还认得我吗?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吗?”

  苏锦生看著他。

  这样的眉毛、这样的眼睛,这样的金子一般的头发,他怎会不记得。

  可是,他是谁?

  苏锦生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有熟悉的温暖。苏锦生闭上眼睛,於是他看到湛蓝的天空里飞著两只相同的风筝;集市上有人买给他憨态可掬的布老虎;高高的宫墙下,那人突然抱住了他;西池月冷,他赠他一支玉笛;瓢泼的大雨中,他们拜天拜地,许下一生的承诺……

  接下来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自己和江山社稷被一次又一次地放在天平的两端,江山何其重,私qíng何其轻?一次又一次,那人选择了大局。

  可就在他心如死灰,已经放弃了人世,不愿听,不愿想的时候,那个人回来了。他说他会好好待他,他真是那样做的,他悉心为他梳头,他教他独立面对人生。他压抑住yù念,他说他可以等。

  最後,他於千军万马中来到自己身边,他又一次选了大局,但是这一次他用生命陪著自己。

  这样一个男人,是自己恨过、怨过,却也又敬、又爱,割舍不下的人。

  自己的生命里只有这样一个人,由始至终都是这样。

  他一出生便认识了他,他们是彼此的宿命。

  “哥哥──”

  苏锦生终於叫了出来,他睁开眼,看到司马绍欣喜的眼神。司马绍拥住他,深深地吻他,他也全qíng回应。

  幔帐被晚风chuī得飘拂起来,月色照在他们身上,如照著池底两条相濡以沫的鱼。深吻倦了,他们便轻啄彼此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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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幔帐被晚风chuī得飘拂起来,月色照在他们身上,如照著池底两条相濡以沫的鱼。深吻倦了,他们便轻啄彼此的嘴唇,然而司马绍的唇渐渐发紫,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对不起。”司马绍苦笑:“我还是不能陪你……”

  苏锦生摇头:“不!”说著,他从头上拔下了一根发簪。那簪子一头挽花,另一头薄而锐利,月光照在上头,寒光湛然,宛如匕首。

  “你说过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泪水滑下苏锦生的面颊,他举起簪子,突然朝自己的手腕直直刺去,司马绍来不及阻止,鲜血已汹涌出来。

  “我要陪著你。”苏锦生将簪尾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锦生──

  锦生──

  远远地,有人叫著苏锦生的名字,他恍若未闻,抬高手臂,朝著自己的胸口猛力挥下。然而他的手遇到了阻障,有人紧紧地抱住了他。苏锦生抬起眼来,却愣在那里,抱住他的人并不是司马绍,而是一个酷似司马绍的西装男子,在这月光熹微、帷幔低垂的宫殿里,这男子的出现显得那麽诡异。苏锦生不由戒备地将簪尾对准了他。

  “锦生,你看得清吗?我是Simon。快跟我走!”

  “Simon?”

  “对。这只是个梦!你不能一直沈睡下去!”

  苏锦生望向帐中的司马绍,月光照著他惨淡的面容,他已昏死了过去,嘴唇却微微开启著,仿佛随时都会唤出一声“冲”来。

  “这怎麽会是梦?”苏锦生摇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走开!”他又一次挥起了簪子:“我不想伤害你!”

  Simon没有後退。

  眼看锐利的簪子就要没入他的胸膛,苏锦生的手却被人攥住了。

  那是一只冰凉的手,手指纤细而又苍白,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苏锦生朝这只手的主人望去,於是他看到幔帐後有一道淡淡的人影,那人大半个身子都没在yīn影中,仅仅被月色托出一张脸来,纤眉星眸,苏锦生再熟悉不过,那是他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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