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两岸的风景不错。两人走在路上,恰好遇见一辆要去山林县城送菜的马车。龙锡脸皮厚,和那车夫几句攀谈下来,就拉着左雁亭上了马车。
那马车没有车厢,左雁亭还是生平头一次坐这种便宜车,他坐在那一车蔬菜上,只觉浑身不自在,龙锡却浑然不觉,和那车夫谈笑风生,说的好不投机。
左雁亭默默看着那个时而慡朗大笑的人,心想这家伙怎么遇见什么人就会说什么话,简直就是一只怪物。
他想起之前龙锡扮的席龙,自己就以为他是个慡侠的富家子弟。后来知道了他是王爷,他身上那股邪佞和威严又让自己印象深刻。没想到如今扮成游历四方的书生,竟也是如此的惟妙惟肖。
不过说话归说话,左雁亭还是可以察觉到龙锡处处藏着话头的向那车夫打听山林县城的qíng况。那车夫却不愿多谈,只让他们在山林县城补给后就速速离去。
龙锡和左雁亭对望了一眼,越发肯定这山林县城有故事了。
第二章
转眼间,十里路就走到了尽头,两人跟着车夫进了城门,只觉这县城比起一路而来的繁华,实在是萧条的有些不象话。
「奇怪,我记得山林是一个富饶的地方,多山林多矿藏,怎么街上却如此萧索?」左雁亭望着两边无jīng打采的百姓和摊贩,越发觉得稀奇。
「何止,山林县南临运河,北临旗山,虽无耕地,然而旗山有一条大矿脉,盛产huáng金美玉,昔年太祖皇帝曾将此处誉为天下第一奇。像这样同时蕴有丰富金矿和玉矿的地方,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处。」
「是啊,我也记得书上是这样写的。可是……你看这里?」左雁亭指着两边街道,刚要回头问问车夫,却见那车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大概进城后几个人走的道路不同,于是就在岔路处分道扬镳了。
龙锡与左雁亭眼看将近晌午,两人都觉得有些口渴,于是便拣了个茶铺坐下,这茶铺十分简陋,里里外外只有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年轻媳妇gān着活,左雁亭怜悯她们,便坚决不肯去对面的大茶楼,只在这里歇脚。
好在是夏天,龙锡左雁亭在外面的凉棚下坐了,让那年轻媳妇给上一壶龙井,顺便再弄两盘点心。
年轻媳妇淡淡道:「两位公子是外地人吧?龙井茶,慢说我们这里没有,只怕对面的chūn来楼也未必有呢,要喝这茶,您得去知府大人和几位大富商的府上去喝。是了,如今县太老爷的府里应该也有这茶。」
「如玉,没有就没有,多说什么?」那老太太从里屋走了出来,嗔怪的看了年轻媳妇一眼,然后陪笑道:「两位公子,实在没有龙井,不知道普通的茶叶行不行?」
「随便什么茶,上一壶就行。」左雁亭微微一笑,他长得清秀讨喜,这一笑也让那老太太十分喜欢,多看了他两眼,叹了口气进屋去。
回过神,就见龙锡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他不由得摸了摸脸,皱眉道:「你看什么?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龙锡凑近他,恶狠狠道:「你就是个招蜂引蝶的,哼,连老太太也逃不过你的魅力,不行,看来我以前还是对你太放心了,以后我得更严加看管你才行。」
左雁亭气得向天翻了个白眼,低声道:「你就胡说吧,别忘了这次可是有正事。刚才那老人家叹气,我觉得她们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何不再发挥发挥平易近人的本事,套套她们的话呢?」
「是有难言之隐吗?」龙锡抬头望天,一手展开招扇,撇嘴道:「我觉得她是在叹息吧,叹息自己为何早生了几十年,否则若是二八年华,遇上你这俊秀的后生……」
话音未落,桌子下的脚就被左雁亭踢了一下,听他气嘟嘟的道:「你少胡说,都什么时候了,刚才那年轻媳妇的话你也不是没听到……」一语未完,见那媳妇已端了茶水过来,便不再说话了。
稍时点心也端了上来。龙锡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看着那两碟子窝窝头还有一小碟白糖,好半天才把抽搐的嘴角给恢复成正常状态,抬起头不敢相信的问那媳妇道:「你们……你们这里管……管这东西叫点心?」
年轻媳妇头也不抬,淡漠道:「没错,这就是我们的点心了,公子若吃不惯,就喝茶水。」
龙锡又低下头看了那两碟子粗糙的窝窝头,吞了口口水,觉得自己大概无论如何也吞不下这东西。抬头看看左雁亭,他摊了下手道:「算了,等去别的地方,我们多买几包点心蜜饯带在身上。」
左雁亭点点头,他一心想知道这里究竟有什么事,偏偏老太太和那个年轻媳妇都不肯开口,也只有gān着急。好容易喝了两杯茶水下去,终于又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走了过来。
「孝悌,我明儿要去看我家那口子和孩子,想借你一件衣裳穿穿,你也知道我没有一件好衣裳,我不但让他担心。」
那年轻媳妇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那件衣裳,前儿也补了一块,你若不嫌弃,就先拿去穿。大后天我也要过去,你在那之前还我就行。」
左雁亭差点儿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不敢置信的看向一旁说话的两个女子,心想这……这是怎么回事?原本富饶繁华的县城不富饶繁华也就罢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穷成这个样子?
龙锡也放下了茶碗。回头看了看两个女人,他忽然笑着开口道:「两位大姐的夫君都是在外面gān活吗?平日里回不来?还要你们去看?」
两个女人看了他一眼,都没有说话,那年轻女人就走了。这里龙锡和左雁亭付了茶钱,走出来又在街上溜了一圈,方正晌午时分找了家客店住下。
这客店倒是热闹得很,里面只有一间空房了,龙锡便要了那普通客房,和左雁亭进来歇了一会儿,才沉吟道:「雁亭,看来这山林县城的qíng况远比我们想的要严重,那河灯上写着苍天无眼,公道何存?我原先还觉着太夸张,如今看来,只怕……一点也不夸张。」
「嗯,我也觉得他们实在是太贫穷了,真出乎人的意料。不过若只是贫穷到这个地步,似乎……也用不着写那么重的话。」
「关键是我们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龙锡恨恨的一捶桌子:「我真不明白,这些人既然放了包裹油纸的河灯,写了血字,定然就是希望有人来救他们,因何有了外地人,他们却又一个个不言不语的?」
左雁亭道:「不止如此,你不觉得,这里人对咱俩的态度,似乎有些仇视吗?」
他也把折扇在手里轻轻敲着,一边站起踱着步子道:「这就奇怪了,我们和他们素不相识,他们因何那么鄙夷我们?一个个说起话来都是夹枪带棒冷嘲热讽,我也就罢了,以席兄你的风采,竟然得到如此对待,尤其是在女人那里得到此种对待,实在令人费解。」
「咳咳咳……」龙锡认真的听到最后,忽然就被口水呛到,抬起头哭笑不得的看着左雁亭:「雁亭,你这是在吃醋?真令我受宠若惊啊。」
「不是。」左雁亭很认真的道:「我是在报复,哼,看你还敢不敢说我去招惹老太太。」
龙锡摇头失笑:「我说你招蜂引蝶,什么时候说你招惹老太太了?对了,你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雁亭,你有没有发觉,这县城里极少见到男人,街上大部分都是女人抛头露面,做工gān活。」
「嗯,的确是这样。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你也说了,这里南临运河北临旗山,矿藏丰富,在这种qíng况下,男人们出去打渔或者挖矿,也是正常的。」
「正常倒是正常,但不正常的是,挖矿怎么会这么穷?最稀奇的是,你记不记得那个茶棚里两个女人的对话?她们说是要去看丈夫,又说要穿件好一点的衣裳。这哪里是做工挖矿,倒好像是去探监一般。」
左雁亭仔细想了想,眼睛不由一亮,连声道:「有道理有道理。还有,那个女人说要穿件好衣裳,不想让丈夫担心,为此宁可出来借衣裳穿。说明她家大概已经穷到连件新衣都穿不起的地步。若果真如此,她的丈夫也该知qíng,可她为什么还要借衣裳,好像……好像家贫的qíng况是瞒着他丈夫似的。」
龙锡也兴奋起来,折扇合拢在桌子上「啪」的一拍:「没错,不止如此,还有,那个女人说他和孩子,难道她的孩子也和丈夫在一起?但是雁亭,你注没注意到她的年纪,多说只有二十三四岁。此地贫穷,女人们只会显老,不会显得年轻,就算她十四岁嫁人,第二年就生了孩子,那小孩也不满十岁,如果她丈夫在挖矿,那这孩子在哪里?总不会也挖矿吧?」
「没错,是这样的。天啊,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会……怎会有这么多诡异的事qíng?」
左雁亭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忧心的看向他,小声道:「王爷,你得做好万全的打算。此地如此水深火热,但京城里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只怕这里是有些人只手遮天的,而且这股势力必定不小,因此要想揭开谜底,只怕也不容易。」
「嗯,我明白,很有可能是这里的官员商人沆瀣一气。且涉及范围必然不小。不过你放心,三百里外的永宁城太守,乃是我的舅舅,为人虽然脾气直一些,却也是刚正不阿,他手里有兵权,到时候我们只要去找他就可以。」
左雁亭点点头,叹口气道:「三百里啊,若真的事起突然,这距离还真有些远。」
龙锡微微一笑:「不怕,虽然有些远,然而在我看来,不过一下午的功夫。」他说到这里,忽然眉头一拧,喃喃道:「是了,我刚才说到舅舅,忽然想起,好像……好像皇后的哥哥,便是在这山林县城。」
「皇后的哥哥?」左雁亭惊呼一声,旋即捂住了嘴巴,失声道:「如果他真在此处,怎会不知这里的qíng况?怎么不向皇上奏报?」
龙锡眼中厉色一闪,恨恨道:「就是这么说的,当日因此地重要,皇上便委派他过来做知府,直接负责对金矿玉矿的开发和采集。这些年他也为朝廷贡献了不少金玉,还得到皇上嘉奖,升了好几级。如今看来,难道这些政绩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天理不容的罪恶肮脏勾当?」
左雁亭不吭声,他觉得事qíng大概就是这样了,只是这其中还有许多细节他们不知qíng,而且既然涉及到皇后的哥哥,那不但要有证据,还要有很充分的证据,全身而退之后才可以解救这方百姓。好在龙锡的身份高贵,可以直接上达天听,只是涉及到皇后和太子,想必他会谨慎更谨慎吧。
想到此处,不由得又想起一个可能xing,他有些迟疑的看着龙锡,几度yù言又止。最后还是张口道:「王爷,如今看来,这件事很可能涉及到太子,你……你打算怎么做?万一真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和太子之间,会不会因此而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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