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锡微微一笑,抚摸着左雁亭的发,轻声道:「雁亭,自从你跟着我以来,从没有过让你快乐的时候。我原本想着,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很多很多,多到足够让我来融化你的心,却……却没料到……天不遂人愿,最终……我也没有这个机会……」
「不,你有……龙锡,你有机会,我说过,我会……我会慢慢接受你的,龙锡……我们一起逃出去,我们可以的……」
左雁亭一把抱住龙锡,在这一刻,心中剩下的冰山残骸也终于轰然崩塌,之前求神拜佛,无时无刻不盼着能逃离龙锡的身边,然而当这一刻终于要来临时,他竟然害怕的无以复加。
「雁亭,有你这句话,我知足了。」龙锡满足的叹着气,拥着左雁亭在他发上轻吻:「对不起,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的,可我是皇子,我担负着的,是百姓国家天下的重任,qíng再重再深,也不得不放到这六个字之后。」
「龙锡,让我去吧,让我去引开追兵,你带着这证据离开,去找你舅舅。他认识你,可是不认识我。而且你的武功高,即使再遇到追兵,也可能杀出一条血路,而我若遇上追兵,就完了。」
左雁亭忽然离开龙锡的怀抱,他的脸上满是坚定的神采,看得龙锡心一抽一抽的疼。
「不行。雁亭,我……不是因为要保护你才说不行。你引不开追兵,如果是你,不到一刻钟就会被追上。到时他们放出信号让五城兵马司围山放火,我也得折在这里。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引那两个人到悬崖边,我可以在他们发出信号之前就和他们一起同归于尽,留下一定的线索让赶来的人以为我们都死了,这样……」
他顿了顿,用手在左雁亭的衣服边上撕下一块白色的布条,轻声道:「只要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就不会那么严格而大张旗鼓的围追堵截,我下江南,我舅舅肯定时刻注视着运河边的动静和qíng况,他们不会想惊动他的,然后你和王士就有很大的机会能够到我舅舅面前。如果……实在不行,那也是天意如此……」
「可是……可是……」左雁亭连说了几个可是,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他急得汗都出来了。
龙锡抬头看了看天上月色,忽然道:「雁亭,没有时间了,如果天亮前你们还不能走出凤凰山,就会很危险,男儿汉大丈夫,当断则断,不能拖泥带水磨磨蹭蹭。
他再一把将左雁亭拥到怀里,是真的舍不下这个人,也是真的不放心。然而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所以他只能颤着声音说一句:「对不起,以后的路,雁亭要一个人走下去了。别愧疚,也别再想我,有那温柔贤淑的女子,就娶回去,好好的过日子。我这一世既然得不到雁亭,就宁愿在九泉下看你一生幸福,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珍重……珍重……」
话音落,龙锡再不肯拖延,带着满满的难舍与肝肠寸断的痛,他毅然转身,飞奔出了树林。
左雁亭想嘶吼,想大叫,想哭着叫他回来,可最后,他只能紧紧捂着嘴巴,看龙锡的身影转眼间消失在林中。
「龙锡……龙锡……」他紧紧抓着手中玉佩与绢帛,泪水一滴滴打在那上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忽然,他抬起袖子一把抹去眼泪,将玉佩和绢帛慎而重之的放进怀中,然后藉着月光,大步的向北面走去。龙锡将他就放在林子边上,他只走了几步,就走出林子。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左雁亭终于来到山顶,在山的后面,就是猎户的房子。在这一刻,他忍不住回头看去,然后他就看见在远远的那处绝崖上,月光下有三个人影在缠斗着。
心仿佛要跳出腔子,左雁亭死死的捂住嘴巴,他不知道龙锡怎么做到的,看他的背鼓起一块,就好像是背了一个人,难怪可以将追他的两个人都引过去,想必他是费尽心机,就为了给自己留一个最安全的退路。
三个人影只缠斗了几招,然后就在左雁亭的视线中一起落入绝崖。
一颗心忽然就被狠狠的揪了起来,如同被钢刀一层层的刮着,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早就知道龙锡就是做好了一起跳崖的准备,可是亲眼看见了,左雁亭才发现自己根本忍受不住。
嘴里全是腥甜的味道。左雁亭弯下腰,将那口血吐了出来。再然后,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直到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来,脸上已是没有半丝表qíng。
静静抹去嘴角边的血迹。左雁亭对着龙锡坠崖的方向一字一字道:「龙锡,雁亭定当拼死而为,不rǔ使命。你在九泉之下,要保佑我,保佑山林百姓。奈何挢边,且莫忙转世,待我服侍父母终老,自当与君会合。来世不论男女,只望再续今日之缘。」
他说完,便猛的回头,转身向山后一路急行。龙锡的舍生取义,让左雁亭这文弱的书生终于变得前所未有的坚qiáng起来。
永宁城太守张蕴之大人最近十分的高兴。
能不高兴吗?身为亲王的外甥下江南采办寿礼,虽然去的时候只是写了封信让人送过来问了个好,但那是公务在身。这时间又宽裕,回来的时候,那臭小子还能不亲来拜见自己吗?
算一算,自己长年征战,好不容易退下来了,又要在这永宁城当太守,公务在身,根本没办法回京探亲。时光荏苒,竟已有三年多没再见过龙锡,那臭小子从小就聪明,文武双全,偶尔京城里的朋友来了,都说皇上很器重他,想来定是混得不错。
因此张蕴之大人从几天前就开始望眼yù穿了,每天里就计算着龙船的路程,这天该到哪里了?是不是已经在江南了?是不是都采办完了?该回程了吧?
这一天早上,正做着美梦和外甥见面,连自家姐姐都在,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溜出皇宫的。刚坐下喝茶要叙旧,还没等张口说话,就听外面一噪子:「大人,王爷……王爷派人来了,说有天大的事qíng要禀报。」
张蕴之一下子坐了起来,把头甩了甩,才反应过来是外甥派的人。连忙起chuáng穿衣服,一边咕咕哝哝道:「臭小子,和他舅舅还摆亲王架子,要来之前还得先派个人开道,你以为你是我姐夫,你那皇帝爹啊,看等会儿我不抽你。」
他的夫人和小妾一边帮他整理衣冠,一边都抿着嘴偷笑。然后张蕴之大人便蹬蹬蹬走了出去,他是武将,改不了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
却怎么也没想到,那衣衫褴褛满脸倦色的俊秀青年和一个病恹恹的老头以及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就是外甥派来的人。张蕴之一看见在大厅里不停踱步的左雁亭和王士,心里就咯磴一下,身上涌起一阵jī皮疙瘩。
「锡儿出什么事了?」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张蕴之很快便镇定下来,快步走进花厅:「你们又是谁?」
左雁亭听见话音,回头一见这男人,只觉他眉目间与龙锡依稀有些相似,便知他定然就是龙锡的舅舅。一时间,压抑了几天的悲痛全都涌了上来。
qíng不自禁的「咕咚」一声跪倒,他颤着手从怀中取出那块玉佩和绢帛,眼泪「刷」一下流了下来,双手将那东西举过头顶,尽力镇定着,压抑着声音,慢慢道:「大人,我……我们是代替王爷,来给山林百姓,还有县令石清流……伸冤的。」
「伸冤?锡儿呢?他怎么不来?」张蕴之一把抓过玉佩,只看了一眼,身子就摇晃了两下,这是自己给外甥的玉佩,他不会认错。
「大人……」左雁亭以头磕地,终于放声大哭,再也无法成言。王士与猎户也都垂首泪流不止。
「到底锡儿怎么了?你快说。」张蕴之让旁边伺候的小丫鬟过来扶起左雁亭,给他擦gān眼泪,qiáng行按捺着心头的急躁,沉声问他。
左雁亭经过这一通发泄,总算稍稍镇定下来。他抖了抖嘴唇,力求让自己平静,将事qíng的大概简略述说了一遍。当说到龙锡和自己连夜逃亡的惊险时。张蕴之终于忍不住怒火,「啪」的一下将桌上茶壶茶盏扫落在地。
「韩作亭,我看你是该改名叫韩作死了。你……你竟然连当朝的亲王皇子都敢追杀……」张蕴之虎目蕴泪,这些字便好像是从他的牙fèng里挤出来一般。
他话音刚落,就见左雁亭在椅子中软倒了身子。当下不由得大惊,连忙让人找医生给他看视,发现不过是忧怒攻心,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待他醒来,又问了些问题,张蕴之便开始筹谋该怎么替外甥报仇。
结果至此,其实已经毫无悬念了。当日韩作亭等人在山上的绝崖边发现打斗痕迹,又见树枝上挂着左雁亭的衣角,仔细问过知县和守城士兵之后,确认左雁亭不会功夫,只能依靠龙锡,那就定然是和对方一起坠崖了。想必他们不太熟悉路径,逃到了悬崖后无处可去,只好拼死一搏。龙锡武功虽高,奈何要护着左雁亭,最后落得个有qíng人双双坠崖的结局。
韩作亭做梦也没想到龙锡还有这么个后招,他甚至不知道有王士这样一个人。
只因王士xing子孤僻,身体又不是很好,所以一直在府中养病,除了几个亲近的人,大多人都不知他的存在,石清流若有事,也是在卧室内找他商量。因此韩作亭百密一疏,漏了这一条大鱼,为自己最后的下场埋下了大患。他甚至一直到死,都想不明白这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出去的。
张蕴之也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迅速将左雁亭和王士护送到京城,见了皇帝。当朝天子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消息,立即命令最心腹的将领和两个聪明能gān的直臣带兵来到山林。
想那韩作亭在山林只手遮天坐地为王,不过是用纸包着的火罢了,火不逸出来还罢,一旦逸出来了,便是铺天盖地,再也遮掩不住。那山林的百姓盼了多少年,终于盼来了救星,一时间哭声遍地,不到一天之内就收集了韩作亭和周围一群官员手下的数百条罪行。
左雁亭身无功名,所以不能在堂上旁听。至入夜时分,才见两个钦差和那将军一同归来,因为路上也算相熟了,所以他连忙追上去询问结果。
三人看了左雁亭一眼,便不约而同的摇头道:「罪恶累累罄竹难书。若非此次王爷凑巧发现,孤身犯险,谁能想得到这韩作亭竟能一手遮天到这个地步。整个山林就在大宁朝的朗朗乾坤下,过的却是无间地狱般的日子呢?」
「那就是说……韩作亭和那些狗官,一定……一定可以定罪了是吗?他们……他们一个都逃不掉对吗?会不会……会不会有人保他们?皇上会不会因为韩作亭是皇后的哥哥太子的舅舅而心软?」
52书库推荐浏览: 梨花烟雨梨花白 梨花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