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怕是您老误会了吧,我没觉得她哪做的不好,不需要换人,明儿让她接着伺候。”
“哥儿您大人大量,”芸妈妈好声好气的说,“只不过我看这丫头左右是个没福的,没得冲撞了您,不如打发开也就罢了。”
“她没福?她若真的没福也不会让您老来帮着她说话了,”我淡淡一笑,“芸妈,我从小是被您带大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芸妈妈见我如此只得道:
“那丫头是个一心一意的实心人,哥儿又何必处处刁难于她,老奴将她支派开也不过是求个宅内安宁。”
“我刁难她?那与定安侯府的契约可是我bī她按的手印?”
“自是不是。”
“您老知道就好,怎么,如今我在这侯府里愈发无足轻重,连个丫鬟都发落不得了吗?”
“自然不是,谁敢轻慢于卫氏嫡子,只不过侯爷常常称赞大公子宅心仁厚,老奴想着若这事传了出去,即便没错处只怕侯爷心里不喜。”
“哼,他不高兴又何止在这一桩事上,只怕我整个人都是看着不如意的。”
芸妈妈吓了一跳。
“哥儿,这话做儿子的说不得。”
我哗啦一声将整个桌子踹翻,碗碟乒乒乓乓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您老放心好了,你家侯爷如今有着要用我的地方,就算我现在指着他鼻子当面说这话只怕他也不会如何。”
我哈哈大笑起来。
“看不出来啊,我也有被当作卫氏族人的这一天。”
芸妈妈见我这幅狂乱模样忙吓得上前颤声说:
“大晚上的哥儿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都是老奴多事,明儿就让chūn芽回来接着伺候您,今晚好歹早点歇息。”
“滚,给我滚出去,一个都不许留在这里!”
不知道父亲和大哥有没有听见这边动静,反正他们没有任何动静。我坐在chuáng沿上,看着满地的láng藉,纵容习惯了寒冷,也怕自己此刻真会冷得发疯。
换上衣服我出了府,一路纵马狂奔直到了城门。这个时辰城门自然是关着的,我绕到人迹稀少的护城河滩边下了马。
漫天的星河映着淙淙流逝的河水,似乎能将人吸入其中。我倒在软软的糙地上,盯着那璀璨到至极的星空,恨不能自己也化入其中与他人永不相见。
折腾了这半日,我是真的累了,闭上眼睛,如若在这一片银河之海中死去那也很不错。
说起来,我想到芸妈妈以前曾对我说过,在海那边的仙人之境中有一口井,如若往井下望去就可以看到自己将来是怎么个死法。
小的时候我不知为何异常的害怕死亡,听了这个故事后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对于我来说,死亡就像是一场孤独的浩劫,将我彻底的与别人分离开来,到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连自己都会将自己遗忘,世上再无一抹痕迹。就像那年冬天纷纷扬扬落入这河中的大雪一般,过去之后再无人记得,入水即化。
知道自己如何死去不过是最残忍的刑法,让人面对命运失去全部的希望。
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了这张酷似母亲的脸,我也就真的没有了一切。想来我惧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直到死都没有一个真心待我之人,没有一个让我感到安心的人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害怕,没有一个人会为了我的离开而哭得不可抑止。
不过,也许除了长相,我自身确也不值得别人这么待我。
沉沦于那似乎触手可得的星海,我不知何时在青糙酸涩的气息中睡了过去。
“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啊。”小玲换好小太监的衣服后对我说。
“没这回事,我这种武夫哪会轻易的生病。”我淡淡对她笑道,今日从河滩起身后来到宫中,一直等到快huáng昏才得了暗示过来领她走。
她听了我这话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么漂亮的人,自称武夫还真是奇怪的紧。”
不知道是不是塞外出身,虽然她举止言语都学了汉人的十成十,可有时候讲的话却很不着调。
“走吧,记得一路低着头就行,就算别人问话也有我帮你应付过去。”
她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脸色又紧张起来。
“真的不会有人盘查吗?”
若是往日我定会逗她两句,但此刻没心qíng,只说了一句:
“你信我就是了。”
“嗯,我相信你。”想不到她忽然伸出柔荑握住了我的手,眼神真挚。“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一怔之下想想她这几日的言语,不免有些回过味来。
不至于吧,自己与她相识不过几日而已,再想到她总爱称赞我的容貌,心下顿有几分不喜。哼,亏她也算是大家子出生,到底是女人,为了一副好些的皮囊就不管不顾了。
“这种话等离了这里再谈也不吃。”边说边不动痕迹的抽出手来。
路上倒是很顺利,禁军等于御前的人,别人看着我带个小太监也不会轻易起疑心。等快到了宫门口的时候,我看到身边的“小太监”身子微微发颤,心中无奈,只能低声安慰道:
“有我呢。”
听了这话她果然好了些。看来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一点事就急成这样。
正当我准备带着她从容走出去的时候,一把女里女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卫大人此刻不该当值么,怎么要出去了。”
是那个不男不女的赵玉熏。
“皇上指派了些事。”我这么笼统的回答,其中的意思就是不该问的别瞎问。
赵玉熏要不然就是个没脑子的,要不然就是故意刁难,反而作出一脸惊愕道:
“皇上既然让卫大人这种能人在这个时间带着个小太监离开,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说着开始上下打量小铃 ,我心中暗叫不妙,赵玉熏伶人出身想必以前惯在风月场所,哪会如守门的那种老大粗一样分不出男女。
果然随着打量一丝嘲弄的笑意在他脸上浮现出来。
“不愧是卫大人身边的人,连个小太监都与别处不同。”
“赵大人严重了,人是皇上给的,在下有何资格挑拣。”
这句话果然堵住了赵玉熏,他似是有些拿不准这是否真为魏光澈的旨意。
“在下有急事在身,下回再与赵大人长絮。”多说无意,先带着小铃离开这里才是正经。
“慢着,”赵玉熏一急之下竟然伸手扳住的我肩,“这小太监我看着眼生的很,可有令牌在身?”
不过是个下九流出生的东西,居然敢这么蹬鼻子上脸。我不动声色,反倒一把扣住他的手使巧劲瞬间错开他手腕处的骨节。
赵玉熏忍痛抽回手,居然没叫出来,只是头上出了层细密的汗。
“你,你敢对本大人动手。”
这不废话么,我笑着对他说:
“对不住了,赵大人若有不满只管去问,在下这可是领命在身没工夫和您闲耗。”随即故意将声音放大好让周围守门的人都听到,“耽误了皇上的大事,你我怕是都不够命来赔吧。”
随即又对愣在一旁的小铃喝到:
“走啊,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等终于出了去,带着小铃又绕了几个巷子这才说:
“行了,往下你自己认得路吧。”
谁知这丫头一把扯住我的衣袖。
“你和我一起走吧。”她满脸掩饰不住的焦虑。“就这样回去万一被人告发了可怎么办。”
“陛下哪那么得闲,这点绿豆大的事还要一一核对,你就别瞎担心了。”
“可那个……那个赵大人看着不似好人。”
“别担心了,不过是个伶人出身的东西罢了,何况我若一走了之定安侯府可就遭了殃。”
她听我这么说只得作罢,随即从脖子上除下一枚晶莹的玉佩塞到我手里。
“我还会在这里停留几日,你若遇到麻烦,就到京中的盛延客栈来寻我,给掌柜的看这个他就会明白。”
看来这帮忽兰余孽的落脚点是在那里。
“好啊,”我笑笑故意也将玉佩挂到自己的脖子上,“要真不行了好歹得请你赏口饭吃。”
她红了眼圈。
“这一下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姑娘与我算是有缘人,只要你来京城还怕遇不到么,”我故作温和,“莫乱想了,你家人几日没得你的消息定是焦急的紧。”
一句话提醒了她,忙急匆匆的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里,我脸上的笑意也褪了下去。这般天真,怕是到了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回到宫中,直径去了两仪殿求见,虽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魏光澈授意的,但万一那个赵玉熏又来胡说一通毕竟很棘手。
等见到皇上的时候,那副场面还真让我差点吐出来。
赵玉熏一边跟小媳妇一样帮魏光澈研磨一边用柔得要化掉一般的声音说:
“陛下您看,臣的左手都青了一大片,好在右手还使得。”他明明知道我进来了,非说这种话摆明了就是等着魏光澈帮他出头。
有了这个东西站在皇帝旁边我真是不想跪下,看起来就像我连对着他也要跪一样,少不得咬了牙准备行礼,魏光澈却似先知先觉一般说:
“别跪了,事qíng办完了?”
“是,臣一切谨遵陛下的吩咐。”
“很好。”魏光澈点点头,随即对赵玉熏笑道:
“先下去吧。”
皇上发话他只能悻悻的离开了。
“你在宫门口何必与玉熏计较,万一被那女人看出来岂不是打糙惊蛇。”
“臣并不敢与赵大人相争,不过时怕误了陛下的大事而已。”
“罢了,”魏光澈边看折子边说,“你们这种世家子弟看不过他的出身也是惯常之事。”
不知为何,他那句世家子弟让我似乎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
伶人又如何,魏光澈喜欢谁又敢当面驳斥他,想来有些时候我在魏光澈的眼中跟赵玉熏也没什么区别,不同的是赵玉熏更听话而已。那我呢,拿着官宦子弟的架子,里子早就千疮百孔不成个样子。
赵玉熏再下贱,至少有魏光澈帮着他说话,这就足够了。刚才魏光澈对着他那满脸的笑意,和平常的威仪相距甚远。
“怎么了?”魏光澈的观察力极好。“脸色这么苍白。”
☆、大雪无声
“臣无事。”我勉qiáng找着借口,“只是斗胆想问一下陛下打算何时册封臣的大哥为世子。”
这理由不是一般的牵qiáng,我何曾真的关心过这件事。
魏光澈却扔下了折子,问我道:
“手怎么了?”
我低头看看,沉默少顷答他:
“摘花的时候被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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