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少功只是提议,点这四名少女的笑xué,通过推拿虚络,来使少女神气平定。
看少女们感激涕零的模样,倒好像无名不仅如此做了,还在顷刻间救了四条人命。
他这才想起,无名是“病劫”,jīng通岐huáng之术,于寻筋点xué必然是熟练的,想要止住少女的啼哭,使其内气不至于窒碍,自是不成问题,哪里需要他去引用什么《huáng帝内经》?只不过,这少年郎xing子娇惰,为了省事,竟想下杀手,见他要救少女,才改了主意。
“……多谢你。”他有些欣慰,无名虽然行事不分青红皂白,但的确是从谏如流的。
无名闻话侧头睇来,一身黑衣,将毫无血色的面容,衬得犹似玉雕。唯独映着火光的眸底,转眄之际似存有一丝笑意,倒像是藏而不露的嘲讽:“我只是一件兵器,不必谢我。”
“哈哈哈,无名啊无名,”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男子yīn阳怪气的笑声,“你如此白白地làng费功力,未免太瞧不起我神调门了!既然你自寻死路,那我也便不客气了!”
庄少功几乎忘了,客店外还有两名高手埋伏,他正要说话,四名白衣少女将他护住。
其中一个梳垂鬟,在左耳边留有一绺香编的俏丽少女道:“公子,此獠是蛊邪滕宝,神调门的老大,蛊术了得,他杀了我家许多人,还拿娘亲的尸身炼蛊,我恨不得寝其皮啖其ròu!”
说话间,一小团蓝衣跃入店内,乍看之下,形似孩童,却生了一张成年男子的面孔。
他地打个滚,又一蹿三丈高,躲过了无名掷出的四枚毒针,把斗篷一揭,一团黑雾自他怀中飞出,便向无名蜂拥而至――
无名一动不动,长身而立,似忘了躲闪。
庄少功看得哎哟一声,那团黑雾化作万千毒虫,将无名团团围住,蓦地又齐齐向外一dàng,散成一堆血泥,一层层跌落下来。无名仍是gāngān净净,一动不动,数道:“一招。”
那名为滕宝的蓝衣侏儒怪笑一声:“你怎么不看看你的脚?”
庄少功连忙向无名的脚看去,登时头皮发麻――
不知何时,两条黑质蓝纹的毒蛇,油光水滑地缠上无名的双脚,尖尖的蛇头大张着,正死命咬住无名的小腿,口中还溢出丝丝冒着寒气的毒液。
护住庄少功的垂鬟少女急道:“不好,这是蛊门圣物寒龙蛊,滕宝是存心要对付他,竟从蛊门借来此物!虽然玉虚雪莲可解,可那雪莲一百年一开花,还不到时候!”
庄少功不知何为寒龙蛊,却也看出,此蛇色泽瑰丽,剧毒无比。他看得忧心如焚,无名却置若罔闻,看也不看毒蛇缠绕的双足,不动如山,只是不知何时,两手十指,分别捏了八柄薄如蝉翼的小刀。这小刀,两面开刃,状如剑,正是行医所用的“九针”中的铍刀。
蛊邪滕宝见了铍刀,犹如见了鬼一般,铲步后撤,还往怀中一抓,洒出大把金豆。这些金豆随抛掷化作小指长短的金蚕,当空吐丝,又黏在无名身上,顷刻将他缚成茧状。
此时,又有八名女子掠入店中,为首的一名红衣女子,梳灵蛇鬓,手持琵琶,转轴抡指,杀伐之气奔赴弦下,来势汹汹,摧得人心如鼓擂,却于铿锵之中,蕴了几分妩媚之意。
庄少功听出,弹得是《霸王卸甲》,楚歌别姬这一段。心道,这女子的琴技,出神入化,不知为何要弹此曲,莫非是认为无名四面楚歌,劝无名效仿西楚霸王,乌江自刎?
但听那女子似哭还笑,娇声唱道:“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唱罢,自那灵蛇鬓女子身后,飞出一名手持长剑,衣袂飘飘,扮作虞姬的女子。照着动弹不得的无名,纵出一剑,刹那满店剑光,地上的火堆也为之一抑。庄少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眼花缭乱,早已走了神,心想,这就不对了,虞姬舞剑是自刎,岂是为了杀霸王?
无名缚在蚕茧中,存想于丹田,潜运《天人五衰》的内功心法,催动任督血气急速流转。
原本,打通任督二脉的内家高手,运功打坐,令血气如此游走周身,需要花一昼夜的工夫,也就是小周天。此法可以令神气自满,功力稍稍有所增进,还能延年益寿。
《天人五衰》却打破了小周天限制,随心所yù促进血气流转,每流转一次,功力成倍增长,转瞬增进十年功力,也不无可能。只是这般揠苗助长,打乱了天人时序,就如同饮鸩止渴,对自身造成的伤害,也是无法挽回的。
无名顷刻运功完毕,一听剑尖振出的锐响袭面而来,骤然丹田气发,浑身聚力,将蚕丝震碎。又以左脚为轴,侧身让了半步,错过一脉剑光,右手顺势一缠,肘部已锁紧对方手臂关节,左手同时撞至其肋窝处,借力一搪――
这一招行云流水,迅如闪电,一气呵成。扮作虞姬的女子,犹自拿剑刺着,只听见耳畔一声低笑,手臂一麻,剑便不由自主脱手而出,扎入石壁。
她这才晓得,无名在她右侧。她扭过头,看见漆黑的眸子,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再往下瞧,少年郎的嘴角漫着笑意,笑得纯粹温柔,在这笑容中,苏麻之感自她右臂下极泉xué扩散,心经随之寸寸震裂,心脉爆开,那股令人通身麻痹的诡奇内力仍在肆nüè冲撞。
因知道必死无疑了,又不十分痛,她便多看了无名一眼。
客店内目睹这一幕的众人,俱是面无人色。那女子七窍流血,还微微一笑,好似死在qíng郎手中,又好似发觉了什么秘密,死得甘之如饴。无名放开女尸,冷冷地数道:“两招。”
庄少功这才回过神来,牵挂无名的安危,顾不得那死去的女子,探头看无名的脚,那两条毒蛇还挂着,只不过蛇鳞脱落,蛇身溃烂,淌着脓液。
五短身材的蛊邪滕宝,躲在一名女弟子的大腿后,喊道:“我的蛇,我姑母的蛇!”
“还给你。”无名慢吞吞地说着,用靴尖撩起不成形状的蛇,旋身一脚,将蛇踢至神调门众人身后的石壁,脓液当即爆she开来,骇得女弟子们四下逃窜。
蛊邪滕宝离蛇最近,躲闪不及,展开斗篷抵挡,只觉手背滚烫,脓液浸透了布料,手背旋即长出枣子大小的脓疮。他心中暗暗叫苦,实在没想到,这劫门的“病劫”无名,竟比蛊门的圣物寒龙蛊还毒,寒龙蛊已是一百年才能解一次的毒物,这毒物咬了无名一记,反倒蛇鳞脱落蛇身溃烂而死,真不知劫门的“病劫”是怎样的妖怪。
――“病劫”这一名号,历来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不因杀人如麻,只因历代病劫,自幼浸在毒物中,又有意去染一些疑难杂症,甚至将他人的病症“李代桃僵”到自己身上,比起“神农尝百糙,日遇七十二毒”,过无不及,将数百种药xing和病症,按君臣佐使分门别类,存入奇经八脉,所练就的内功,是五劫里最为yīn狠毒辣的,因此才有了“瘟神”的绰号。
比起病劫的诸般手段,痛痛快快地杀人,算是轻的了。
“三招。”无名数道。此刻,他的十指间,还攥着那八柄薄如蝉翼的铍刀。
眼看蛊术不起作用,知道大势已去,蛊邪滕宝转身蹿向门槛。无名见状,随手掷出八柄铍刀,刀未到,人已到,堵在蛊邪滕宝前面,双掌一抄,便接住了飞来的八柄铍刀。
乍一看,倒像是铍刀颇有灵xing,自觉地飞入了物主的手中。
蛊邪滕宝见势不妙,从怀中摸出一条幼蛇,生吞入肚,又口中念念有词,自点了几处xué道,霎时身如蛇行,灵活非常,便要从无名双腿下钻过去。无名拧腰旋步,一脚踹住他腰眼死xué,往上一抬,将他凌空抛起,又将八柄铍刀往上一抛,自己也拔身跃起――
寒光星星点点,纵横连成一片。众人还未看清这少年郎的所作所为,一起一落的工夫,蛊邪滕宝砸在地上,半边衣物不见了,半边血ròu之躯也不见了,只剩下gāngān净净的骨架。
在这骨架之中,脏腑依旧完好,一颗心,急剧地跳动着。
本来,病劫这一招,效仿凌迟,在眨眼间剐三千六百刀,才算一招使尽。无名偷工减料,一千三百刀就罢了手,将蛊邪滕宝剐了一半,看起来不伦不类,反而更加可怖。
“三招半,”无名振却刀尖的一片薄ròu,见对手毫无招架之力,低声道,“你就是个杂碎,何必惹祸上身。”这场以一敌众的厮杀,仿佛对他而言,只是凭白làng费了气力。
蛊邪滕宝绝望地叫道:“姑母不会放过你!”说罢,抬起完好的左手,捏碎了自己的心脉。
庄少功几乎要晕厥过去,这病恹恹的少年郎,动起手来,岂止是惊世骇俗。神调门的弟子晕的晕,吐的吐,想逃跑的腿肚子转筋,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爬。好似在这客店内,在这闪电雷鸣的雨夜里,见了从未见过的恶鬼,恶鬼本相一现,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梳着灵蛇鬓的红衣女子,软倒在地,战战兢兢。无名看向她:“乩邪符凌?”
乩邪符凌上牙打下牙,早已说不出话来,颤着手抱住琵琶,也不知是想自尽还是想搏命。
庄少功唯恐无名又要来一场凌迟,出言相劝:“无名,得饶人处且饶人,停手罢!”
无名闻话望向庄少功,眼中并无杀人取乐之色,依旧清澄如水。
乩邪符凌见有机可乘,一咬牙,拼尽全力,五指在弦槽处一扣,铮地一声,四弦如箭she出。无名似早有防备,身形微凝,却不躲不闪,任由四弦贯穿了肩骨。
一直作壁上观的尸邪――马明王和牛阿旁见了,jiāo换一个眼色。牛阿旁摇响雕花铜铎,马明王挑起一柄磁石打磨而成的长剑,解了石鞘,左手捏个剑诀,喝一声:“起!”
剑锋斗转之际,自那供奉着神调门鼻祖的矮墙后,纵出许多人形,将无名围在中心。
庄少功心神俱震,没想到自己出言制止,害了无名,更没想到神调门还有帮手――
仔细看这些自墙后涌出的人形,个个皮ròu青灰,双目紧闭,身穿粗陋的铁甲。
他恍然想起,尸邪马明王讲过的赶尸之法,这些就是以秘法和辰砂造出的僵尸?
这些穿铁甲的僵尸,随铜铎摇出的音韵、磁石剑变化的路数,挥拳出掌,看似毫无章法,却暗合奇门遁甲,变幻莫测,又硬似镔铁所铸,接连不断地打在无名的前胸后背上。
无名仍是不躲不闪,硬生生地承受着,忽地浑身一颤,右手捂住嘴,低咳一声。
再松手,唇畔已是一片láng狈的血迹,抹也抹不尽。
庄少功见他一味忍受踢打,咯出血来,又是心急又是心痛:“……你怎地不躲?”
无名缓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道:“是你让我住手。”
庄少功一听,几乎也要吐血:“我让你住手你就住手,我怎知他们会暗算你?”
“……我只是一件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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