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锦衣人的轻功并不如何,似一支箭,飚出一she之地,便是樯橹之末,落到了小巷中。
“你跟着我作甚?”
锦衣人以袖扇风,回头见了无敌,鬓角的汗淌得更厉害了。
无敌问:“你那是什么功夫?”
“武当太极拳,揽雀尾的起势――你没见过?”
无敌不信,他与武当打过jiāo道,却没见过一个能徒手击散镔铁链的。
锦衣人不愿细讲,穿街走巷,好几次差点儿设法摆脱了他,却又被他缠住。不由得撵苍蝇般甩着手,不耐其烦地嘟囔:“去去去,你这小跟屁虫,怎么如此烦人!”
无敌自幼习武,习久成僻,堪称半个武痴,遇见自己闹不懂的功夫,不管对方如何rǔ骂,一定要刨根究底,等闹明白了,再恢复本xing收拾对方。因此厚着脸皮道:“我平日跟踪我大哥,如影随形,如响随声,你摆脱不了我的。不告诉我,你这功夫是怎么回事,我就跟定了你!”
锦衣人只得在一座桥边立定,抬起下巴,望着沿街的铺子道:“这样罢,你我也算是有缘,你先去买五只酱猪蹄,一只盐水jī,一打阳澄湖清蒸蟹,再包些水八仙、旺jī蛋和佐料。最后教店小二开一坛好酒,你看酒色若是绿的,浮着蚂蚁大小的渣滓,就是绿蚁、竹叶青之流的便宜货,不要。正所谓,世间好物huáng醅酒。斟出来泛着琥珀光,味道才算马马虎虎。你记着看酒液是否挂杯,不挂杯,定是掺了水!买齐了,我就告诉你。”
无敌担心锦衣人趁机溜走,点了他几处xué道:“一言为定,你在原地等着,不要乱跑!”
“我要跑,你点xué也拦不住我。”锦衣人哭笑不得。
无敌依言买好酒菜,各家店铺却不收钱。
问缘由,卖酒的店小二双手揣袖,望向立在桥头的锦衣人,只催他快些去jiāo差。
无敌福至心灵,想必此地的商贾归乾坤盟管,自然认得锦衣人是夜盟主的男宠。
再回到桥边,只见锦衣人身畔围了好大一群百姓。
两面楼阁也开了窗,无数女子挤在窗前,往下扔丝绢花果。
锦衣人立在人海中,满肩花瓣,大汗淋漓,好似看杀的卫d,笑得十分勉qiáng。
无敌这才想起,此人丰神俊秀,不当着夜盟主的面妖形怪状时,也有几分英气。
心底不禁纳罕,论身手相貌,锦衣人都不在夜盟主之下,何以甘愿做男宠?
无敌挤开围观的人墙,腾出一只手,替锦衣人解开xué道。
锦衣人松了口气:“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罢,拔身而起,掠向西北面的湖泊。
无敌紧随而至,一路欣赏湖光山色,不时点住莲叶停步,耐着xing子等锦衣人调息:“你年迈体力不支,还是怎的?内功足以破镔铁,轻功却这般差劲!”
锦衣人喘气道:“没见识,破那铁链,我用的是外功。我练至阳的乾元经,如今走火入魔,任督二脉失调,气血受阻,内力无法收放自如,不然,早把你甩下了。”
“胡说八道,外功有如此大的劲道,你天生神力不成?”
锦衣人不和无敌理论,匀了匀内息,跃向山麓的石楼门。
无敌抬头一看,看见“方山”字样。再行数百步,又见“定林寺”三字。
原来是一座古寺宝刹。
锦衣人教无敌用外袍裹住酒菜,偷偷摸进寺庙大殿,趁四下无人,一齐跃上佛像的金脑袋。
此处离地面约有七丈高,四面帐缦遮挡,十分清静隐蔽。
来往的僧侣,因忌讳仰头直视佛像,竟未发觉他二人。
锦衣人敞开衣襟,道了声“凉快”,自油纸包里掏出卤猪蹄来吃。
如此亵渎佛门圣地,无敌也是叹为观止:“……”
“别傻愣着,快拿些酒出来,这世上再没什么比在庙里喝酒吃ròu更过瘾!”
“你活腻了?”无敌忍不住低声,“我大哥让你忌酒!”
锦衣人盘起腿,抱着大包小包吃食,噗地把碎骨吐在佛陀头顶,振振有词道:“管那么多作甚,人事无常,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活一时算一时!正所谓,酒ròu穿肠过,佛在心中坐,世人若学我,不成佛成魔!”
无敌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学着他的样子,用酒洗净手,取了旺jī蛋,蘸着盐吃。
两人顾不得说话,风卷残云般,吃尽了酒ròu,捧着肚子坐在佛像的大脑袋上。
“现如今,你总该告诉我,你震散镔铁链,用的是什么功夫?”
“武当太极拳。”
“……”
无敌斜眼瞪着锦衣人,暗道,他如此戏弄我,摆明了不愿明言,我不妨bī他出手,探一探虚实。想罢,以天人五衰的心法,催发浑身刚猛气劲,一掌虚晃锦衣人胸膛。
锦衣人见状,抬起右手,不急不缓地护住膻中。
无敌心中暗喜,道了声“你中计了”,化掌为爪,扣住锦衣人右腕脉门。就在这一刹,锦衣人忽然右手虚张,伸出食指,指住他的鼻尖,再把手往右翻压。
一股诡奇刚猛的力道,自jiāo手处汹涌袭来。他让锦衣人一带,下盘顿失着力处,眼看就要绞断胳膊,被摔得飞出去,锦衣人又迅疾托住他的腰,助他原地侧翻身,卸去了这股力道。
两人过招奇快,看上去,好似无敌扣住锦衣人脉门,锦衣人摊掌,食指一指无敌的鼻尖。
无敌便双脚离地,惨然变色,几乎扭断胳膊,摔下佛像。
到了此刻,锦衣人救下无敌,无敌还似一只撞懵的小鸟般,怔怔地困在锦衣人臂弯间。
大约是觉得这姿势有趣,锦衣人低头把鬓侧的汗水蹭在无敌耳根处,和蔼道:“不骗你,这就是武当太极拳。”
无敌毛骨悚然,忙不迭地跳开:“方才我未使出全力,若全力对付你,又如何?”
“太极拳借力打力,你有多少力,我还你多少力。你起了杀心,你就会死在自己手里。”
两人立在狭窄的佛像头顶,一问一答,一呼一吸,鼻腔充斥着塔香苦涩的气味。
四周帐缦光影迷蒙,足底青烟缭绕,竟颇有几分禅意。
锦衣人一手放在腹前,一手藏在身后。双手一背一翻,合yīn阳之道。看似潇洒闲适,却是为了出招时,使出肩打的力。这架势乃是另一门外家功夫,并非太极拳独有,却又相通。
由此可见,锦衣人不仅会太极拳,还将武林中许多功夫糅合在其中。
无敌仔细观瞧思忖,终于收敛了轻慢的心思:
“我听闻,当年夜盟主和夜家千金困在山岳盟,有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挑了整个山岳盟,一掌劈倒半座庙宇,最终单枪匹马,救出了盟主和夜千金。那个人,是不是你?”
锦衣人道:“是我。”
“你怎么能徒手劈倒半座庙宇?”
“庙宇修建已久,梁柱腐朽,只要了解构造,择其要害,一掌让它失衡便可。”
原来是取了巧,并非硬碰硬的真本事。无敌大失所望。
锦衣人眨眨眼:“以卵击石,不是英雄,是傻子。知道刚才过招时,我为何指你的鼻尖?”
无敌老实道:“不知道。”
“不是我说你,你资质太差。你若勘破我为何指你的鼻尖,就得了我的真传。
时下习太极拳的武人很多,百家争鸣,遍地开花,但习的都是招式。常言道,好拳敌不过乱打。当真临阵,谁记得住招式?只会招式,不如一阵乱打。
太极拳要义,不在招式,一代只传两名弟子。
我的祖师,是前朝武当掌门的两名入室弟子之一,习得要义。可惜,他野心太大,以太极拳为根本,自己开创了两门功夫,乾元经和玄坤诀,注重招式和内功,反倒忽略了要义。”
无敌听至此处,不由得问:“太极拳的要义是什么?”
转念想,这要义一代只传两名弟子,锦衣人只怕不会告诉自己。
锦衣人却毫不迟疑:“就像我击垮那半座庙宇,诀窍不在于我的力气有多大,而在于拆去顶梁柱,令这庙宇失衡。”
无敌想起方才锦衣人一指自己的鼻尖,再把手往右翻压,自己便失去了着力处:“莫非,你指我的鼻尖,只因我鼻尖所在处,是我这个人之所以能站稳的‘梁柱’?你借我的力,把我全身往右翻带,此时你的手已倾斜,我的鼻尖却还能让你指住,可见,我整个人就如同你的手,倾斜失衡了。因此,我摔了出去。”
这本是极简单的道理,想通后,他豁然开朗:
“太极拳的要义,就是借对方的力,却让对方失去自己的着力处!”
锦衣人道:“不错,你若是能掌握这要义,又深谙人体各处关节所在,即使不会招式,不用内力,也能以一敌百,以逸待劳,而不耗尽自己的气力。”
无敌摇摇头,暗觉棘手,他自幼习惯了抢攻,此法却要对手先攻,与他的习惯大相径庭。
锦衣人又道:
“无论哪门哪派,最初练功,扎马步,所求的无非是个‘稳’字。往后jīng益求jīng,便是追求快而稳,狠而稳,准而稳。待到学成,与人过招,则反过来,追求‘不稳’――
我‘稳’你‘不稳’,不论你多厉害,我赢定了你。
世上一切武功,皆在稳与不稳之间,此乃大道。你只要稳了,气劲必然是对的。你不稳,qiáng自运内力,只会伤及自己的五脏六腑,以致一时qiáng劲却后续乏力,甚至折损阳寿。你自幼误入歧途,今日得我真传,一窍通则百窍通,不会再拘泥于某一种门派、招式或内功心法。”
无敌似懂非懂,锦衣人所言,另辟蹊径,颠覆他对武学的认知。半信半疑地问:“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这是太极拳吗?”
“包容一切,万物归一,就是太极。”
无敌怔怔地看着锦衣人,心里忽然生出些感慨:
这锦衣人年轻时,习得其师祖所创的太极拳阳刚分支,乾元经,随夜盟主创立了乾坤盟。
到了不惑之龄,却因气血受阻,内力不能自如调遣,反倒抛却内功和招式,又练回了太极拳,由此领悟了天下武学的要义,以“稳”敌“不稳”。
这可算是落叶归根?
正说着话,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听上去竟有百十余人。
无敌心中一喜,莫不是夜盟主率众公子游历金陵四十八景,到了此处?
那么庄少功和无名,也必然随众前来了。
再看锦衣人,锦衣人蹲下身,如临大敌,一副全神贯注的窥伺姿态。
无敌更觉得,锦衣人震散铁链,来这寺庙喝酒吃ròu,就是要捉弄夜盟主。
孰料,进来的,并非乾坤盟的熟面孔。
十余个灰衫人,威风凛凛地在大殿两旁列开,齐齐单手架住后腰,好似挎着无形的刀。
紧接着,是一个长眉白须的老和尚,躬身将一名中年人延入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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