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烟岚道:“谁说他没有来参加比武招亲?他只不过是不肯上来罢了。”
白轻卿付之一笑,不以为意地道:“他不肯上来比武,可见,他是逢场作戏,只图一时之欢,并非真心对岚妹你。”他自己经常与女子逢场作戏,明白寻欢作乐和长相厮守是两回事,因此理所当然,以此推论天底下所有的男子。
“并非如此,恰恰相反,正因他喜欢我,不愿负了我,他才不肯上台比武,”夜烟岚叹息一声,qíng真意切地道,“他是个痴人,不知我是乾坤盟盟主之女。”
说罢,她抬手摘下面纱,一刹宛若惊鸿,目光徐徐掠过众人,转向庄少功。
丽影当前,避嫌的公子们,不约而同抬头,又齐齐屏息,唯恐唐突了这绝世佳人。
庄少功置身事外,本想称赞夜姑娘有qíng有义,她口中的意中人始终如一,可成一段佳话,却越听越不对劲――那买剑之事,怎和他的经历有些相似?
此时,夜烟岚露出清秀姿容,身为夜盟主的掌上明珠,气度雍容端庄,端的是千金之体,然而眉梢眼底,犹有似曾相识的俏皮和狡黠。再仔细端量,那狡黠之中,还隐隐透着些英气。
他怔了半晌,猛地认出她是锦衣公子,惊得打翻了茶盏,起身问道:“是你?”
第38章 戴孝出嫁
夜烟岚本该待字闺中,却扮作男儿,和庄少功在院子里对饮。此时她揭开面纱,庄少功心神俱震,自知有违“男女不杂坐不亲授”之礼,不打自招地问道:“是你?”
“不错,是我,”夜烟岚面上一红,明知此乃权宜之计,却还是有些羞赧,“庄公子,当初我说过,我这个人,撒谎,还是要眨眼睛的,你不会责怪我罢?”
她这番话,一语双关,既指女扮男装之事,也指捏造彼此qíng投意合之事。
庄少功只恨自己失察:“是在下昏昧,有眼不识荆山玉,轻慢了夜姑娘。”
夜盟主沉着脸,旁观两人的神态,心中一动――
无名为锦衣人治病,开出的价码,便是要夜烟岚嫁给庄少功。
他认为,报答养育之恩,无不可。锦衣人却不肯以此保全自己的xing命,称缘分乃天定,非旁人可以左右。他本来坚信锦衣人的判断,此刻见庄少功非但不责怪自家女儿,反倒言语之中尽是体贴之意,不由得又认可了无名的主张。
知子莫若父,他这女儿娇纵惯了,肯扮作男子去试探对方,那便是一见倾心。
想到此处,夜盟主叹了口气,行至庄少功身前,凝目看了他片刻,转头将夜烟岚唤来,厉声道:“你既然自毁名节,执意要拖累庄公子,那么不论庄公子意下如何,你都不能怨他。我们夜家人,一向独来独往,独生独死。即便陷入qíng网,也是拿得起放得下,苦乐自当。生于斯世,没有人亏欠你,也由不得你任xing,你可明白?”
夜烟岚听闻此言,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夜盟主这才向庄少功道:“小女娇生惯养,素来口无遮拦。之前冒犯庄公子的一番话,未必属实。庄公子若是心有所属,不愿娶小女为妻,夜某决不会qiáng人所难。”
庄少功耳根涨红,正打算据实以告,他有断袖之癖,不敢有不端之举。
可如此一来,此事定会传为笑谈,有损夜家千金的名节。
qíng急之下,望向无名,无名却是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他无计可施,只好拱手道:“夜盟主言重了……令嫒出自名门,蕙质兰心,在下岂无向往之意?只不过,朝廷下令围剿乾坤盟,盟主仓促招婿,令嫒戴孝下嫁,是不得已而为之……有道是,趁人之危,非仁也。此时在下应允婚事,与趁火打劫,有何异?在下若是这般的人品,不但愧夜盟主的盛qíng,只怕美玉埋沙,彩凤随鸦,也使得令嫒终身之仰,失在一朝。”
夜烟岚听得一怔,庄少功与她不过是一面之jiāo,竟能体察她大仇未报、戴孝不愿出嫁的心境。不觉心中一暖,渐渐止住泪,感激地望着庄少功。
庄少功也抬头回顾,以示自己领悟了她的用意,眼中大有安抚之意。
“说得这般好听,”白轻卿cha嘴道,“谁不知,我大世伯现下是朝廷钦犯,嫁女如同托孤,是不得已?阁下不愿娶岚妹,无非想明哲保身,不愿得罪朝廷。”
庄少功心中有了计较,正冥思解决之道,无暇理会白轻卿。
“白贤侄所言极是,”夜盟主极少与庄少功这等读书人打jiāo道,本打算激他一激。此刻听他引经据典,洋洋洒洒,说出一番深明大义的话来,料想他自有考量,顺势问道,“夜某择婿,乃是不qíng之请,想托人照看小女,小女对庄公子有意,庄公子却不愿趁人之危。依庄公子之见,应当如何?”
“这……夜姑娘若不嫌,”庄少功略略思索,看向夜烟岚,软语商量道,“可愿与庄某结为兄妹?他日落难,行走江湖,彼此照料,庄某决不越礼。待安定之后,夜姑娘有意中人,庄某定尽兄长之责,代为筹礼。到那时,夜姑娘看清了庄某为人,若仍愿下嫁,那,那便是庄某三生之幸,莫敢不从。”
夜烟岚知晓,庄少功喜欢男子,说出三生之幸、莫敢不从这等违心话来,只怕是勉qiáng得很了,且苦中作乐,破涕为笑:“我还怕你从了我么?”
庄少功松了口气,因彼此守着一个小秘密,不禁也露出些笑模样。
他二人相视而笑,在旁人看来,正是心有灵犀,眉目传qíng,好不般配。
连夜盟主也深受感染,只道庄少主谈吐儒雅,既注重礼法又不畏权势,还讲江湖道义,是难得一见的佳婿,越看越合心意,索xing由他二人结义,再缓图之。
这比武招亲,到头来,竟成就了一对义兄妹,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余参加招亲的青年才俊,识趣地近前贺喜,一面卖力夸赞庄少功,一面偷窥无名的脸色,想通过恭维这位庄家少主,在病劫的眼底讨个顺水人qíng。
庄少功也知晓,比武能无疾而终,除了夜盟主的威望足以服众,还因自家有个病恹恹的小煞星坐镇。来金陵这些时日,他是看出来了,无名不出手,就能让山贼自毙,一出手,便能让神调门易主,在武林中有何等威慑力,他身为少家主怕是无缘领会了。
庄少功于热闹之中,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无名,一望便生出这许多感慨。
这少年郎,生来是云霄上的资质,奈何命途多舛,常年忍受病征折磨,又经过世qíng的锤炼,已练得孤高自许,目下无尘,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收服他,让他心动?
无名正传音入密,与白轻卿谈四妹无颜,唬得白轻卿汗如雨下,敢怒不敢言。此时见庄少功望来,他不动声色地收了内息,低头抿了口茶,漱去唇齿间的血腥气。
庄少功生了怜惜之意,回到他身旁,小声道:“夜姑娘知道,我是断袖。”
“与我何gān?”无名瞥了庄少功一记,放下茶盏,声音有些喑哑。
“我是要让你知晓,你bī迫我和夜姑娘,也是徒劳的。”
无名微微攒眉:“庄少家主――”
庄少功待要听个究竟,忽有个黑衣人闯入席间:“盟主,大事不好!”
夜盟主见这黑衣人连滚带爬,扑至脚下,连忙把人掺起,问是何事。
“江南总督,率三镇二协十六营的官兵,攻下了旧皇城!”
夜盟主道:“不必惊慌。我已安排,漕盐茶马各帮兄弟,连夜离开金陵,萧四当家也已金盆洗手,改行去弄舟。今日的旧皇城,已是空城一座。”
“可是,那山岳盟的jian贼,与朝廷串通一气,”黑衣人喘了口气道,“听闻盟主在此聚众比武,如今少林武当的能人,已随官兵包围凤台山,就要杀上山来了!”
“来得好!”一众执意留在金陵的青年才俊,或自恃武艺高qiáng,或与朝廷有仇怨,本就是血xing之辈,登时纷纷亮出兵器,“有夜盟主和劫门少主在此,那朝廷走狗来一个,我们杀他一个,来一双,我们杀他一双!”
庄少功听得一呆,不知自己在此有何益。但见众人无视自己,一齐望向无名,旋即意会,众人是想请无名出手解围。他连忙问:“无名,你可有退敌的良策?”
无名点点头,仿佛有良策。
庄少功静候下文,候了半晌,无名却拿起个桂圆,送入口中。
平日未见无名贪图口腹之yù,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反倒吃个不停。庄少功几乎要背过气去,不由得催促道:“你既然有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无名头也不抬,伸出小段舌头,卷去指腹的汁水,轻声答道:“杀光官兵。”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令一众屏息,当即有人抱拳请教:“愿闻其详?”
“放官兵入金陵,关门打狗,”无名垂下眼睫,自言自语似地道,“我已在城内各处布置毒烟,只待一声令下,金陵再无活口。这凤凰台,是上风处,你们可以活命。”
众人听得惊骇不已,这少年竟yīn狠至此,想将满城百姓,连同数万官兵一齐毒死!
“江湖中有一言,”无名这才抬起头,环顾四周,“‘五劫出没,消灾惹祸’,你们难道不曾听闻,请五劫出手消灾,必然会惹祸上身,是要付出同等的代价的。”
庄少功不敢相信,无名会如此糙菅人命,不禁又惊又怕,怒喝道:“无名!”
无名闻声,话锋一转:“然而,我家少主慈悲为怀,不许我滥杀无辜。”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经过这一吓,那与朝廷拼个鱼死网破的念头已淡了许多。
唯有夜盟主,似在思索无名所言之意,一时疏忽,骤觉劲风袭来。他匆忙回转目光,原来,之前来通风报信的黑衣人,趁他不备,亮出袖中刃,想要行刺于他。
这黑衣人本是他盟中的一个心腹,此时却变了节,电光火石之间,已抢进他怀中,就要将利刃送入他的心脉。他本是刺客起家,丝毫不慌,且将身形一凝,右掌后发而先至,虚罩住黑衣人的百会xué,却忽地叹了一声,卸去浑身力道,垂下了手臂。
匕首立即没入他的胸膛,黑衣人惊得抬起头,似不相信自己一击得逞。
“爹!”夜烟岚见势不好,提剑上前去护,孰料一个桂圆核,不偏不倚,打中了她的风府xué。她颈后一麻,顿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庄少功不知缘由,想请无名去救,无名却道:“是我点了她的xué道。”
“你为何要这样做?”
“这为她好。”
庄少功一头雾水,待要发作,只见夜盟主抬手稳住众人,凝视着行刺的黑衣人,沉声道:“夜某,遣散乾坤盟的弟兄,本就打算一人做事一人当,把这条命jiāo给皇帝。今日他派人来取,正合夜某心意。诸位不必再为夜某费心。即刻从后山撤离,自有人在聚宝门接应,护送诸位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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