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怕死,然而在应惊羽箭下,她连疾驰的马也保不住,更别说庄少功了。
她转头去寻无名和无敌,身后是乱糟糟一团官兵,哪里寻得见人影?
耳中却分明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磨蹭什么,快往前走。”
无敌陷在枪阵中,依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代无名留意着庄夜二人的动向。
见应惊羽于城头挽弓,妄图she杀夜烟岚的坐骑,他劈手夺过一杆红缨枪,以枪尖点地,凭借枪杆韧xing和自身腰力,自锋丛中跃起,双足旋踏,踢飞周遭的铁盾。
官兵一刹乱了阵脚,无敌伺机落地,反手拔枪。枪头银光乍泄,已刺死数人。
其后得了回旋的余地,锋芒更如急风瑞雪,席天卷地。厉不可撄,猛不可挡。
立在城头的将领看得分明,不禁心dàng神驰,同样是红缨枪,到了无敌手里,竟成了一件神兵利器。便是枪杆,也似蟒走龙腾,于万千兵cháo之中倒海翻江,自中心向四周,掀起怒làng狂澜。
但凡为枪杆扫中者,铁鳞甲飞散,登时坐地喷血,不能再起。无敌杀出了重围。
这时应惊羽已she中夜烟岚的坐骑。千斤闸即将落地,无敌传音入密,催促夜烟岚前行。
两番传音,动了他的丹田气。他身中千欢断绝散,一分神便觉qíng动。只得咬破舌尖,换得片刻清醒。继而纵身起跃,踩住士卒的肩,奋力把长枪往城头一掷!
城头的将士正探头呐喊,要逆贼受降,冷不防红缨枪自下方掷至。
一名弓兵面门为枪尖击中,掩面呼号,弓箭随之落下,旋即让无敌扬手接住。
无敌趟地打滚,躲开背后袭至的刀枪,抓起散落于地的箭枝,行云流水,拈弓搭弦,望着外城门的方位,就是一箭。
他夺红缨枪、杀出重围、以枪换弓,也只为这一箭。
与此同时,夜烟岚正横下心,依无敌传音所言,冒死带庄少功奔向千斤闸。
应惊羽盯住夜烟岚,略一迟疑,却把劲弓挪了稍许,对准她身旁跌跌撞撞的庄少功。
这厢应惊羽才松开扣弦的指节,那厢无敌已发出箭――
两支箭皆是又快又准,在半空中擦羽而过,均有所偏斜。
应惊羽的箭一斜,误she庄少功身后的追兵。而无敌的箭,恰好斜向应惊羽,直she他的心脉。
这一箭出其不意,歪打正着,又是先发先至,应惊羽还来不及闪避,心脉就是一震。
左右将士脸色齐变,忙扶住应惊羽,要查看他的伤势。
应惊羽自衣底的软甲中,取出一面凹陷的护心镜,掷之于地,叹道:“赵将军,论箭法,我不如死劫无敌,如今让他得了弓箭,切莫再起身探头。”
那姓赵的将军并不答话,神qíng僵硬,似蹲未蹲地一动不动。
“你教他趴下,”一人立在赵将军身后,冷不丁地道,“也是徒劳的。”
应惊羽心中一凛,便见赵将军颈侧,竟多了一只手,那手捏着一枚漆黑的长针。
“升起千斤闸,犹可活命。若执迷不悟,休怪我无qíng。”
第41章 生离死别
应惊羽顺着那持针之手看去,赵将军身后立着一个少年郎。这少年郎的相貌,看画影图形的海捕文榜,他也看熟了,乃是朝廷要犯,江湖一大祸害,病劫无名。
何况,还是他的朋友。其实也算不得朋友。去年有一桩奇案,无名牵扯其中。
他奉旨缉拿无名,最终却化敌为友,那是另一段故事了。
此刻,无名挟持着赵将军,口出狂言,要众将士升起千斤闸。
应惊羽稳住周遭激愤的将士:“无名,你放开赵将军,我可以让庄公子出城,但夜家的女公子必须留下――你大可放心,我等决不会为难她!”
“应大人,你何必与这huáng毛小厮,多费唇舌?”为无名挟持的赵将军忽笑道,“老夫半生戎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几时曾向乱臣贼子低头?”说罢,抬手指向前方,“要升起千斤闸,那也容易得很。老夫已着人毁去升闸机关。你有本事,只管托住闸门,同党自然能逃脱!”
无名随赵将军所指处看去,城台的绞盘铁索,果然已让士卒劈断。即便以主帅的xing命为挟,也不可能教千斤闸再升起。这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一定要将他等拿下。
就在这时,赵将军身形骤凝,带血的锋刃,自前而后扎出!
无名闪至一边,只见赵将军手握钢刀,刀尖向内,捅开了腹腔,打算趁他分神,以ròu躯作掩护,与贴身而立的他同归于尽。
一击不中,赵将军失去依托,登时一个踉跄,仰面栽倒
应惊羽早就知晓,赵将军决不愿受制于人,本想说些话拖延片时,以便设法搭救,此时见忠良洒血,伸手扶住尸身,怒视无名:“你这丧门星!今日说不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无名心知,应惊羽和赵将军一般,擒住也奈何不得,哪里肯留下来陪他耗工夫。
一个箭步纵下城台,贴着千斤闸落地立定。
无名的身形落得快,失去绞盘铁链制约的千斤闸,降得更快!
庄少功和夜烟岚,携手奔至外城门前,均是jīng疲力尽。眼看只有十余步之遥,千斤闸离地面还有九尺高。那千斤闸门却轰隆一沉,迅若闪电,势不可挡地砸下。
庄少功见状,心中一惊,忽又一喜――
惊的是来不及过千斤闸。喜的是无名从天而降,立在千斤闸前等他。
喜还未上眉梢,复是一惊!
千斤闸降至七尺高,无名忽然侧过身,用左肩承住了千斤闸。
以血ròu之躯,承住镔铁铸造的城门,非常人力所能及。
何况是一个久病肺损,喘息不便,本就是一副柔弱之态的少年郎。
但千钧一发,赵将军称无名托住城门,同党方可逃脱,无名当真就托住城门。
好似这件事是自然而然,仿佛落在肩头的,不是城门,而是一片鸿毛。
千斤闸,究竟有多沉?
只有无名自己知晓,也并不沉,因为,他如释重负,心头是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快意。
这种快意,是无人dòng察的报复,是不可告人的赎罪,也是终得解脱的寂静。
无名注视着踉跄奔来的庄少功,潜运天人五衰心法,借尽余生修为,维持这一条生路。
千斤分量砸在肩头,五脏六腑一阵剧震。内息在胸腔中翻成血làng,背脊不由自主要折下。他却连眼也不眨,只将双足陷入尘泥中稳住身形,笔直的脊梁,仿佛比镔铁城门还硬。
夜烟岚和其余世家公子见了,登时惊为天人,只觉今日见了许多怪事,这病劫简直是本领通天,千斤闸落在他的肩头,震了震,就稳稳当当,不再作响下降。
一众也顾不得惊叹,击退追兵,趁无名托住千斤闸,鱼贯而出,便往外逃去。
“无名,休要再逞能了,”庄少功出了千斤闸,心疼地劝道,“快把城门放下!”
无名默不作声,闭上双目,片刻后才睁开,看了夜烟岚一眼。
夜烟岚忽然神qíng一变,解下系在无名身前的行囊,拽过庄少功就往外走。庄少功被拽出百步,勉力挣脱,回过头就去寻无名。只见无名仍承住城门,立在原地,神qíng已看不分明。
“义兄,”夜烟岚拦住庄少功,“快走罢!”
庄少功急道:“无名还在城下!”
夜烟岚道:“无名方才传音,他说他,他还不能走……”
庄少功不明所以:“这是为何?无敌还在瓮城内,他是要等无敌么?”
“不错,他让我们先走,我们留在此地……对付不了追兵,反倒会让他分神!”
庄少功不疑有他,只道无名说一不二,决不会骗自己。他早已明白,自己是个拖累,万一认不清局势,好心帮倒忙,便误了无名xing命。恨只恨,不能如无敌那般,与无名协力退敌。
可要他当真动手杀人,他宁可束手就擒。这般胡思乱想,随夜烟岚奔过长gān里,忽见官道边的凉亭旁,停着几架马车,十余个穿短打的壮汉牵马守在此处。
正不知是敌是友,一位公子挑开车帘,跳下来招呼道:“阿佚!”
庄少功认得,这是匠门少主鲁琅,与无名颇有些jiāoqíng。
鲁琅见二人神色láng狈,问了问城中的qíng形,把他俩请上马车一同返程。
庄少功倚车壁歇了片刻,心神稍定,便犯了愁:“我上了马车,无名如何寻来?”
鲁琅沉默片刻,听闻无名托住千斤闸,他便已知晓,无名是凶多吉少了。
那闸门有千斤重,就算是铁打的筋骨,也会被牢牢钉在原地,一动就压成ròu饼。也只有庄少功不通武功,以为无名能托住闸门,就一定有放下的余力。
为了稳住庄少功,鲁琅劝慰道:“阿佚,吉人自有天相,他只要还有命在,一定会来见你。”说罢,自怀中取出一只小木匣,又从小木匣中拈出一只木鸢。
这木鸢仅有一寸长,雕工入微,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他捉住木鸢的脚,拧转了数十匝,往窗外一掷,木鸢便展开翅,扑棱棱往来路飞去。
庄少功瞪大了眼,他在书中读过,鲁国的公输般,削竹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
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等手艺,当真是神乎其技,因此问道:“贵门是鲁般之后?”
鲁琅答道:“那怎么敢当,我祖上是前朝的工匠,名唤鲁一般,彼时住在雁门,经不住外敌侵扰,才进蜀中避难。岂料没多久就亡国了,只好在蜀中安顿下来。”
庄少功点点头,担忧无名的安危,听得心不在焉。
鲁琅观颜察色,转变了话题:“我和无名相识,也因我家世代为匠,认识许多同行。想当年,在京城,有间宝墨斋,远近闻名。掌柜的姓江,是一位儒商,和敝门常有生意来往。他所制的修造颜料,色泽鲜丽,经久不褪。就连皇陵壁画的颜料,也是他家提供的。”
庄少功曾翻开无名的行囊,见过一个彩绘泥偶,其底部刻有“见墨如面江晓风”。
问无名,江晓风是谁。无名自认是江晓风。
此时听鲁琅讲和江家有来往,他不禁正襟危坐,打起了十二分jīng神:“阁下与无名――”
“我和江晓风,”一语未尽,鲁琅已承认,“自幼相识,乃是儿时挚友。他这个人,一向知书达理,垂髫年纪便称我为排云兄。排云是他替我取的表字。我俩虽在两地,不常见面,却从未断绝书信往来。别说他改名换姓,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的笔法。”
说到此处,鲁琅顿了顿,目光如炬,盯着庄少功,好似在等他提问。
庄少功立即道:“那阁下可知晓,十余年前,江家惨遭灭门之事?”
鲁琅苦笑一声,yù言又止,望向抱着行囊坐在一旁的夜烟岚。
庄少功正待打听下文,连忙道:“夜姑娘不是外人。”
“哦?”鲁琅面露促狭之色,故意拖长调子,“不是外人,想必是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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