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你纵入蛇口,定是胆识过人,”一名黑衣少女跃出潭来道,“怎地寻起短见了?”
无敌凝目细看,原来是玉铃香,这贼妮子披头散发,解了繁冗的银饰,只一身黑绣衣裳,湿漉漉地裹住娇小的身躯,险些令他认不出了。
玉铃香见他望得紧,一手掩住衣襟:“男女有别,非礼勿视。”
无敌听了这话,扭头道:“你若是不讲,就这一副身量,谁看得出男女有别?”
玉铃香听得微微有些着恼,佯怒道:“早知你这般不知好歹,我便不来救你了。”
无敌冷笑一声:“不是你和老猪狗害老爷,老爷如何会落得这般田地!”
“狗咬吕dòng宾,不识好人心。我家主人引你来此,本是一片好意。若非如此,就凭劫门的本事,只怕你寻到蛊门时,你三弟早已一命归西。”
无敌待要再与玉铃香计较,两条巨蛇却已解开梅花络,昂首吐信,就要发难。
他噌地跃起,抖擞jīng神,擢刀再战。这一番厮杀,他周身气血飞也似运转,心脉狂跳yù裂,勉力施展浑身解数,把吃奶的劲也使了,也只是左支右绌。
他不由得狠瞪了玉铃香一眼,这贼妮子实在可恨,教他死也死不安生。
“你且撑住,我有法子治它。”玉铃香见状,飞身上壁,了一个沾满油脂的火把,放在铁柱顶端的金翅鸟灯盏上点了,掠至宫殿四角的大金炉旁,焚了炉内的香料。
霎时间,殿内青烟滚滚,异香扑鼻。
二蛇一齐弃了无敌,游至三丈高的铁柱下,将尾尖结在柱底,往柱顶缠绕而去。
无敌住手看,二蛇盘成麻花状,将铁柱拧得咔咔作响。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宫殿一阵震颤,铁柱竟长出许多锋利的枝杈,不住地开枝散叶。
这些铁枝叶将二蛇扎伤,蛇血汩汩地顺着铁柱,淌入地面汉白玉雕刻的水纹。
玉铃香道:“此处是古南诏蒙氏的地宫,埋葬于此的南诏王细奴逻,与白王三公主的姻缘,因有栖在一棵树上的金翅鸟为媒,后人便以树为图腾,铸了这先灵柱来祭祀。这先灵柱的每片叶子,都刻着一位南诏王室后裔的名字,只有当此柱长出枝叶,水纹教血填平时,地宫的三重石门才会开启。”
无敌似懂非懂:“石门开启又怎的?”
玉铃香不答只道:“你随我来。”
二人往宫殿西面掠去,只见一扇石门开了一道fèng,里头却是地宫的中殿,雕着许多石像,摆着些瓶罐和兵器,壁上绘着许多斑驳的壁画。
殿顶已让树根扎透,这些树根成千累万,一股脑往后殿延伸去。
无敌行至此处,早已应了死劫的衰败之相,浑身筋骨剧痛难当,不觉放慢了脚步。
玉铃香以为他在防备地宫的机关:“此地的机关已教蛊门破解了,原本还有许多金银珠宝,也教蛊门搬空了。只有一件宝物,留在后殿,不曾让人取走。”
无敌觑了玉铃香一眼:“便是老猪狗说的朝珠花?”
玉铃香点了点头:“蛊门的枫树蛊和能令人死而复生的蚩,全靠此花维持。正所谓斩糙除根,若不能将它拔除,纵使杀了蛊门门主滕蛇和九如神教的副教主玉有思,我等也未必能逃出点苍山。即便侥幸能逃脱,放任许多蛊虫流入大理府,百姓也会遭殃。”
“老猪狗糙菅人命,丧心病狂,还在乎平民百姓的死活?”
玉铃香蹙眉道:“我家主人从不滥杀无辜,他老人家年轻时,颇有任侠之气,中了化生蛊之后,才变得喜怒无常,可待我一向很好。定是你得罪了他,他才会为难你。”
无敌哼了一声,在峨眉山发生的种种,却不好对玉铃香讲。左右是等死,索xing吊住内息,陪这小妮子捱至后殿,去见那大理四绝,风花雪月之一的朝珠花。
二人才穿过后殿石门,一股奇香就扑面而来。殿内金碧辉煌,燃着长明灯,正中有个状如人耳的水池,许多树根自殿顶垂入池内。池边赫然伏着一具穿白衣的骸骨。
玉铃香见了这具骸骨,扑上前去,把骸骨所戴的银镯捧住一看,放声大哭。
无敌本想上前问玉铃香为何哭泣,甫一迈步,便觉双腿似枯枝般松脆,哪里还有力气。兀自挨着殿门坐了,心中想道,大哥在翠屏山散功时,原来是这般的滋味。
只见玉铃香用白衣裹了骸骨,钻入后殿的水池中,树根遮没了她的踪影。
少顷,扎在水池中的树根次第枯竭,玉铃香掠出来时,攥着一株碗口大小的白花。
许多蜿似的长虫受了惊,争先恐后漫出水池来追她,却一拨儿密匝匝枯在池边。
“这便是朝珠花,”玉铃香将这沁人心脾的白花拿到无敌眼下,此花白瓣huáng蕊,和莲花极为相似,根部坠有一颗外壳漆黑发亮的果珠,“其子乃上乘补药,有开窍明目、延年益寿和调理脏腑的奇效,且能疏通脉络,令人功力大进。较之一百年一开花的玉虚雪莲,还要珍贵许多。可惜,不能起死人ròu白骨。你把它吃了,便能长命百岁。”
“我吃它做甚,”无敌看了看朝珠花,转头望着白衣裹住的骸骨,问道,“这是何人?”
“是我娘,”玉铃香平定心绪道,“当年,她为救我爹,来盗取此花,孰料……我来此地,一来是报仇,二来是为我娘收尸。你助我进这地宫,此物就送给你了。”
无敌听罢,想起自己的身世,待这诓他来蛊门的少女,再无半分记恨之意:“方才听你讲,我三弟中了生蛇蛊,即便服了解药,也只能做个废人?”
玉铃香点了点头:“若是救治得当,也没甚大碍,只是武功不能再使了。”
无敌思忖片刻,说道:“我三弟没了武功,庄家容他不下,他又是面冷心热,往后定不好过,你若有心,把予我大哥验明药xing,再让我三弟吃了,我三弟自会报答你。”
玉铃香听得一怔:“我家主人是教你吃,好让你活得久一些。”
无敌摇头,到这时,他已看出,这少女并无害人之心,只是没料到他让段天láng羞rǔ了一场,加之恼恨无名食言,一怒之下,滥用天人五衰,耗尽了阳寿。
这朝珠花虽有奇效,能否医治死劫的衰败之相,却未可知,还是让无心服用更为妥当。
玉铃香叹道:“我家主人武功盖世,传你一两招,你便受益无穷,你却非但不肯讨好他,还要得罪他。如今赐你脱胎换骨的良药,你也不肯收受。你这般的脾气,又臭又倔,真不知要得罪多少人,错失多少良机――难怪,只能做一个劫门老二。”
无敌回过神,坦dàngdàng地道:“你不必使激将之计,我年纪比你大,闯dàng江湖比你久,有什么不懂?我若不是这般的脾气,恐怕也活不到今日。这叫人穷志不短,否则,人穷志短,没了脾气,把自己看轻了,何况旁人?只能任人宰割,永无出头之日。”
玉铃香道:“你这叫打肿脸充胖子,难道,在你心上人面前,你也这般桀骜无礼?”
无敌怅然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只有个小丫头,让我三弟勾走了。”
玉铃香似有所悟:“原来你也喜欢你四妹,我真想见一见,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会惹得三位武林高手,为她出生入死,还能有容人之量,互相扶持,和睦共处。”
无敌xing命将尽,听了这话,当真哭笑不得,可一想到,筋骨已然衰朽,动惮不得,这地宫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不能再亲眼见到无名,不觉心中一痛:“你把此花jiāo予我大哥,定会见到我四妹。你若见到我大哥――”
玉铃香奇怪道:“见到你大哥又如何,你不和我一道出去么?”
无敌道:“我大哥,对我素有猜忌之心,容不得我。这江湖恩怨,说也说不清。我要趁机摆脱这厮,便在此调息片刻,拿些金银器物,奔贺兰山去了。”
“若是如此,你不如拜在我家主人门下,他自会庇护你。”
无敌听得睁圆双目:“我就是死,也不会拜在老猪狗门下!”
玉铃香拗不过他,望着四面的壁龛,说道:“据传,这些金罐,盛放着南诏列王的骨殖。余下的银罐,则是贵族家眷的骨殖。其中兴许有些珠玉,但你取用时,还是小心为妙。”
无敌并未放在心上,没口子答应,待玉铃香离去后,只是闭目等死。
恰在这时,殿顶的树根彻底枯萎,许多裂隙没了依托,石泥簌簌地砸入殿内。
壁龛上的金罐随之跌落,骨殖散了一地。一只镌有龙蛇图纹的金罐,滚至他脚边。他只觉脚踝一凉,勉力用手去抓,指间滑软细腻,微微蠕动着,竟是个活物。
无敌睁眼来看,一条小指粗细的金蛇,正吐着信子,在他指间缓缓扭动。
这条小金蛇,与那两条巨蛇不同,好似才睡醒,没甚头绪,张开粉红的嘴,温顺地打了个哈欠。继而撒娇似地,缠住他的腕,抿着尖尖小嘴,把下颔搭住他的脉搏。
片刻之后,它微微昂起头,用红豆似的亮晶晶的眼,若有所思地瞅他。
无敌心道,这小蛇不畏人,住在金罐里,想必是南诏王的陪葬之物,能活到如今真是不易。他xing命将尽,哪里还有杀生之心,见它模样娇懒讨喜,出言说道:“你的主人殁了,地宫就要坍塌,正所谓,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家,你快逃命去罢。”
说罢,便要松手放了小金蛇。小金蛇却突然发难,亮出两颗细长的尖牙,迅疾埋头,咬住他的脉门。他功力尽散,样貌虽年少,筋骨却已和老翁无异,哪里制止得了。
顿觉脉搏一麻,手少yīn心经似有一股子凉液注入。他暗知是蛇毒,可除了初时麻刺刺的微痒,并无中毒的迹象,反倒是心脉陡然搏动几下,气血渐渐循转和顺。
就在这时,地宫坍陷,尘土四溅,一块石板当头砸落。
无敌本能地想躲避,转念一想,躲避也是徒劳,索xing僵着身子,坐以待毙。
可坐了须臾,仍不见石板落地,身后却有清风拂来。
无敌心念微动,转身打量,只见无名无声无息,立在他身后,着一袭濡湿的白衫,正一手将石板接住,伞似地挡在他头顶,一手探下来,捞住他的肋窝,把他往肩上扛。
他伏在无名肩头,眼前就是一花,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已掠至前殿。
两条巨蛇犹然困在长满枝叶的铁柱上,无名弃了石板,单手掌住铁柱一旋,锐利的枝叶收回铁柱内,两条负伤的巨蛇立即挣脱下来,向扛着无敌的无名袭至。
无名施施然地拔身往水潭倒退,自腰际摸出三枚小刀,照准其中一条巨蛇颈下心脉处,甩腕一掷,那巨蛇登时嘶鸣一声,拧动着身子,一头撞在壁上,没了声息。
无敌扭头呆望着殒命的巨蛇,不禁在无名耳边说道:“我怎地又梦见你这王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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