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君颉从此害怕被锁起来,这种害怕已经变成一种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几乎没和别人提过自己的过去,曾经历过的事连苏琅琛都不知道。
因为当年林家的那场大火,慕君颉点着灯就没法睡觉,所以苏婉出去的时候为他把灯chuī灭了。可这个时候,慕君颉又想要点亮灯来,他忍着害怕光脚下chuáng,去找火折子。
点灯这种事都是女使们做的,慕君颉摸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火折子到底在哪,腿反而被撞青了好几块。初chūn的深夜格外寒冷,虽然屋内烧了地龙,但身上只穿了亵衣的慕君颉还是冷的直发抖。慕君颉外表古灵jīng怪,内心却极其骄傲倔qiáng,死活都不会去叫人去示弱的,于是最终放弃了点灯的念头,回到chuáng上去。
慕君颉把整个身子包括脑袋都蒙进了被子,努力让自己想一些其他的事来转移那些心理yīn影。可想着想着便想起苏琅琛怒气冲冲的脸和头也不回的背影来,心里更难受了,几乎喘不过气。他曾两次死里逃生又经过一路颠沛流离,身上的伤落下了病根,再也好不了了,只能小心的养着,严重的话还会发病,一次比一次凶险。
作者有话要说:
☆、24牵qíng处
慕君颉暗道不好,竭力调整呼吸,什么也不敢再想,闭着眼一只只数羊。慕君颉的身体不能喝酒,加上又折腾了这么大半天,渐渐的全身都开始难受,胸口钝痛一阵一阵绵延不绝,让他忍不住又睁开眼。
这么一睁,就睁着眼数羊数到了天亮。
外面破晓的一声jī鸣,让慕君颉浑浑噩噩了整夜的神智稍微多了一分清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了烧。同样浑浑噩噩了一夜的并不止慕君颉一个,甚至也不止两个,而一共是三个。
在书房里发了疯似的批了一夜庄内事务的苏琅琛自不用说,此刻本来应该好好安睡的赵宗治,却也发了疯似的辗转反侧的倒腾了一夜,怎么也睡不着。
赵宗治也是喝不醉的体质,但醉生梦死毕竟非同小可,他回房之后酒效开始慢慢发挥,让人想起心中最深的记忆来。赵宗治见多识广,老早就听闻过醉生梦死的功效,却压根儿没把其当做一回事。一则是因为不信,二则是因为他实在没有什么深的回忆,不管是美好的还是恐怖的。赵宗治天生皇室贵渭,母亲只是父亲的众妻妾之一,父母间感qíng平淡、兄弟间相处平淡,没有过什么美好回忆;他xingqíng冷漠又地位尊贵,亲眼见过死人也亲手杀死过人,都没什么感觉,更不可能有什么恐怖回忆。
所以赵宗治虽然感觉有几分酒劲上涌,但毫不在意,照常脱了衣上了chuáng,闭上眼准备睡觉。可正当要昏昏yù睡的时候,脑海中却慢慢浮现出一双眼睛来。
是一双极为明亮好看的眼睛,在落日的余辉下,好像漾着波光。眼睛的主人是个拥有动人笑容的少年,眉目似画,漂亮的不像是凡人,出现在赵宗治眼前的那一刻,赵宗治几乎以为他是山中的jīng灵。少年笑着问:“请问你知道栖霞山庄怎么走吗?我好像又迷路了。”
赵宗治不由自主放任思绪,想起那个少年丰富多变的表qíng来。耍赖的样子,装可怜的样子,坏笑的样子,皱眉的样子……每种表qíng都能牵动他的心。赵宗治猛然间心头一惊,睁开眼来。
活了那么多年来,最深最美好的记忆,竟是和慕君颉的初见吗?
一时间赵宗治心头又烦又乱,再也睡不着了。慕君颉明明就是个没心没肺骗死人不偿命的妖孽,遇上他怎么会和美好挂钩。赵宗治运功把体内仅剩的一点酒全bī了出来,然后闭上眼控制自己不再乱想,继续睡觉。
可是人心岂是能控制的东西?越是控制着不去想就越是会想。赵宗治闭着眼,耳侧甚至依稀回响起慕君颉软糯低声、或者清亮大声的一句句叫自己木头。可他身上的酒已经全被bī出来了,不可能再是酒效作祟。赵宗治翻来覆去的苦恼了一夜,整夜都浑浑噩噩的。
黎明破开了沉沉的夜幕,迎来了冬日初生的太阳,天色渐渐放亮,窗棂上流转着淡淡的曙光,早起麻雀开始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起来。
苏琅琛看着窗外,疲惫的揉了揉太阳xué,只觉得这一夜是如此漫长。外面有僮仆轻轻敲门,端着水来伺候苏琅琛梳洗。苏琅琛洗了把脸,觉得神智清醒多了,专门负责给苏琅琛梳头的苏才一边为苏琅琛束发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庄主,您早膳准备在哪用?是照常回琅阁,还是……”
苏琅琛微愣片刻,然后点头道:“回琅阁。”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心里便愈加急切,苏琅琛紧接着站起身,大步向琅阁方向走。
慕君颉此刻发烧烧的身上皮肤都是滚烫的,却又觉得冷的要命,所以全身始终蒙在被子里,连头都不露。模模糊糊中听到开门的声音,接着有脚步声慢慢临近,有人站到了他chuáng前。又过了许久,听到一声低叹,苏琅琛熟悉的嗓音响起:“慕慕,慕慕?”
慕君颉身上难受心里更难受,在被子底下动了动。苏琅琛见状,轻声问:“睡醒了吗?睡醒就起来吧。”
慕君颉始终不吭声,把自己蒙的更紧了。苏琅琛拧着眉,伸出手去拉慕君颉的被子,“慕慕,起来吃饭了。”
慕君颉拽着被子,在被子底下故意闷声道:“我才不要你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琅琛拉着被子的手一下子僵住了。昨晚慕君颉说过的‘你凭什么管我’和‘不待在山庄里也不做少主’的话还犹言在耳,此刻这一句再次勾起苏琅琛的心头痛。这种话对苏琅琛的打击颇大,以至于苏琅琛没听出小孩声音里的委屈和沙哑。
苏琅琛先是没骨气的惦念后悔了一个晚上,又大清早便跑来主动示好,小孩却跟他怄气怄到连头都不露,看都不看他一眼,刚才一句话更让他心头雪上加霜。苏琅琛胸口憋着满腔郁闷和难受无处发泄,转身道:“好,我不管你,以后再也不管你。”
苏琅琛大步走出房间,冷声朝苏良丢下一句‘把少主给我看好了’便穿过厅堂离开琅阁,随后叫人去牵了马来。翻身上马,抬手一鞭用力甩下去,马立刻撒腿狂奔,速度飞快。漫无目的的策马下山,一路飞奔,耳边的风哗哗作响。
慕君颉只听到苏琅琛丢了一句狠话便走了,继而碰的一声房门响,门再次被锁上。生病的人的qíng感本来就会变得脆弱,慕君颉怔怔的大睁着眼,心里莫名难受的厉害,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来,顺着眼角滴入被子里。
苏琅琛奔至山脚,正巧碰上从金陵城回来的苏青,禀报说莫家布庄并入百裳坊的事出了一点问题。苏琅琛便径直离开山庄,前往城内。合并莫家布庄的事一直都很顺利,只除了制作流程上不太统一,须得建立一个新的管理体制。苏琅琛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解决完莫家布庄的事,又跑去将商行和武行挨个巡视了个遍,连带得每个分行的掌管人都跟着忙忙碌碌诚惶诚恐,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事,竟令庄主突然亲自前来。等苏琅琛忙完,天已经黑下来了,天上星光稀疏,月色清淡。
而自从早上苏琅琛离开山庄后,慕君颉发烧越来越严重,难受的躺在chuáng上动也不想动,一整天滴水不进,头和胸口疼的像要裂开,连闻着苏良从窗口送进来的饭菜的味道都觉得作呕。慕君颉对身体上的病痛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里难过的厉害,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看着chuáng顶的帐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君撷觉得自己当初不该跟着苏琅琛来到栖霞山庄。当年他从林府逃出来,独自一人从汴京赶往洛阳老家,按照父亲的遗嘱回洛阳找慕家的亲信和属下,几经险境才抵达洛阳,刚进入城内主gān道,就在官道上差点撞到一个马车。他记得自己一身láng狈,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陌生男人却很温和的把他扶起来,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他抬头就看到男人脖子上挂的玉佩,正是他娘亲留给他、又被他送给他在汴京救过的人的那块。那个时候,他太讨厌一个人孤零零的感觉,太害怕孤单,所以点点头什么也不说就跟苏琅琛走。可现在才发现,原来两个人越是相处,越是亲近,就越会害怕孤单。而一个人无牵无挂,才可以无所畏惧,没有牵挂才没有害怕。
苏婉和苏燕见送到窗口的饭菜没有人动,透过窗子又看不到屋内的qíng形,不知道慕君颉现在怎么样了,在外面急的要命。苏良每隔一个时辰就命人将冷了的饭菜从窗口撤掉,再送新的热饭热菜进去。慕君颉却根本不理会外面的动静,意识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夜幕再次降临,像一张网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栖霞山庄。慕君颉睁着眼面对着空dàngdàng的黑暗,把自己裹的更紧,整个身体蜷成一小团。意识朦胧中,慕君颉似乎看到了死去的父母还有林家父子,对他轻轻微笑。他们所有人都对他很好,可最后全都走了,只丢下他一个人。苏琅琛也对他很好,却也同样丢下他一个人,径自离开了。
夜渐渐深了,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越是夜晚,金陵城却越是热闹。城内街道两边的酒楼屋檐上早早就亮起明角灯,每条街都有数千盏,照的道路明亮如昼。秦淮河上有细弹细唱的乐舫悠悠驶过,曲子在岸边飘dàng,凄清委婉,唱的正是柳永的词牌,对月临风,空恁无眠耿耿,暗想牵qíng处1。苏琅琛听着曲子,心里更加不舒服。
自古来,便多qíng总被无qíng恼。一个的若无其事,连累另一个的全心全意,一个的漫不经心,勾去另一个的千愁万绪。如果说不公,那这便是了。
栖霞山庄在金陵城内有两处宅子,一处是一年前苏琅琛专门为慕君颉买的,既靠近夜市又临秦淮河畔,比较繁华热闹,另一座是苏家老宅,虽也在城中心,但地处幽静。巡视完所有的铺子,苏琅琛径直回了老宅,仿佛还不觉得累似地,又叫苏远把山庄各地分堂的账册都拿来给他看,一直看到夜半快天明,苏琅琛终于累到什么都没办法想,回房倒头就睡。
备注:
1、对月临风,空恁无眠耿耿,暗想旧日牵qíng处。……因循忍便睽阻。相思不得长相聚。好天良夜,无端惹起,千愁万绪。――宋仁宗时柳永的词牌《女冠子》,柳永的词在当时市井间流播极广,并为歌jì传唱。
作者有话要说:
☆、25昏迷
黑夜终于过去,东边的天际抹上第一道朝霞,万物在微曦的晨光中复苏。
天刚亮,东方远急匆匆的赶来了琅阁。东方远昨日正巧外出办事了,早上回庄才得知消息,虽然不清楚事qíng原委,但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东方远走进厅堂,抬眼一看到卧房门上明晃晃的锁,顿时皱起了眉,暗骂了苏琅琛一声蠢蛋,然后命令苏安:“把锁给我打开。”
苏良为难的道:“东方总管,这是七窍锁,只有庄主才开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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