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本如今已经被他封为尚书令,追随他的左右。
此人乃是当初老忠信郡王身边的谋士之一,足智多谋。
哪怕他并不如其他人一般,对凌宪多有恭维,但凌宪仍是很看重他,此次大战,亲自将他带在身边。
第六百一十章 忠言
刘昌本叹息了一声,犹豫半晌:
“臣以为,此时不宜进,反该退。”
话音一落,府中众人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刘昌本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已经在动摇军心了。
若不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换了个人说出这样的话,凌宪怕是当场就要勃然大怒。
他虽没有发火,但眼里却飞快的闪过一道杀意,温和的笑着问道:“爱卿此言何解?”
刘昌本yù言又止,看着此时皮笑ròu不笑的忠信郡王,这位郡王如今已经自立为皇,可在刘昌本心中,他却仍是当年的忠信郡王罢了。
他自立的朝廷,人数稀疏,在场的诸位‘大臣’,大部份都是志大才疏,趋炎附势之辈罢了。
凌家准备并不充足,凌宪便匆匆谋反。
当日刘昌本便不看好他起事,如今不过是当初的预感,现在才应验罢了。
老忠信郡王曾对他有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者死,哪怕他已经看出此时凌宪对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但刘昌本却是咬了咬牙,拱手道:“黎密所说之言,不无道理。只是您有没有想过,您急于拿下幽州,与屈刺里应外合,幽州之内,戚绍的想法却也与您是一般无二的。”
他说完这话,凌宪愣了一下,一双眉就皱了起来。
此时的凌宪如一只被bī急想咬人的兔子,可是幽州里的戚绍也差不多。
就如之前中年谋士所说,只消屈刺将幽州击破,再与凌宪合谋,可反将郭翰及俞昭成领的人马,到时说不定也是胜券在握。
正是因为这一目的,凌宪必会费尽力气,qiáng攻幽州。
可是戚绍也差不多。
尤其是眼见如今即将有外援到达,他只消咬牙拼死抵抗,熬过这些时日,等到郭翰等人领大军到来,幽州之困,自然是便解了。
“幽州乃是上古九州之一,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却易守而难攻。”
刘昌本说到此处,顿了片刻:“若戚绍拼死守城,只消熬得三五日,郭、俞二人领兵前来,到时幽州之围自然便解,倒是您却会腹背受敌,qíng况堪比今日的幽州。”
甚至凌宪到时会被困在这定州城中,比幽州还要不如。
“屈刺当初虽与您有约,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关外蛮子茹毛饮血,不知信义为何物,到时您一旦落入困境,臣只担忧,屈刺会退兵逃出幽州百里之外,以避灾祸。”
他点出这一事实,府中众人俱都沉默了。
刘昌本说的话,极有可能是会发生的。
在此之前,府中众人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谁都不敢冒着被凌宪所厌弃的危险说出来罢了。
凌宪深呼了一口气,眼睛眯了眯,忍住了心中的杀意,语气越发温和:“既如此,依刘卿看来,如今朕又该如何?”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刘昌本进言道:“您起事之时,准备并不充足。当初容涂英一己之私,却将您害至如此地步。”而如今的qíng况看来,当日容涂英所做的一切事qíng,怕是都落入了皇帝眼中,容涂英事败被诛便也罢,只可惜当日的忠信郡王实在是太着急了。
两位嫡子接连死于燕追之手,使他深感受rǔ。
再加上别有用心之人的撺掇,他心底滋生的野心,更是令他走出了错误的一步。
“依臣猜测,当日燕追she杀两位世子,怕是有意激怒您,bī迫您逆反,以清西京之权的。”
说到此处,刘昌本看着凌宪难看的脸色:
“若臣所猜属实,那么……”凌宪最终之反,怕是就落入了燕追及当初嘉安帝的圈套。
他这话没有说完,但凌宪已经明白他话中意思了。
府中一时静得可怕,众人都不敢出声,好一阵之后,凌宪才问:“那依你所言,如今朕又该如何做呢?”
刘昌本定定的望着他看,凌宪微笑着,下巴绷得极紧,唇上胡须似钢针一般,那目光闪烁,令人心中发寒。
对视一番之后,刘昌本率先低下头来,心头苦笑了两声,哪怕有以往相熟的旧友与他不停使着眼色,他却仍一字一句道:“您应该将弃定州而往西北而上,渡桑gān河,途经……”
刘昌本指着推演而成的沙盘,神qíng凝重的开口:“以此逃离唐兵的追捕。”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开口说话时,凌宪眼中的yīn鸷之色越来越重,几个与他向来jiāo好,昔日共同效力于老忠信郡王的部下看到这样的qíng景,都接连看了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往西北而上?”
凌宪打断了刘昌本说的话,他话中隐忍着不耐之色,显然此时刘昌本的长篇大论已经使他颇为厌烦了:“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到了这样的地步,有人坚持攻城,但也有人认为刘昌本说过的话有一定道理,凌宪确实应该未雨绸缪,趁郭翰等人没有攻入定州,先行离开此地再说。
定州不如幽州,城墙薄弱,若大军一来,到时被人形成夹攻之势,忠信郡王怕是当真难以逃脱的。
如今定州qíng况严峻,在太原、西京尽数失手的qíng况下,郭翰等人随时可以前往定州。
商议了大半日时间,直到忠信郡王的长子进来,议事才告一段落了。
忠信郡王起身出去,其余谋士也三三两两的跟着离开,刘昌本却坐在椅子上未动,一个穿了青衫,留了稀疏胡须的老者见众人都已经离开,才向刘昌本靠了过来:“如今这样的qíng况,你明知郡王……皇上心中想法如何,却又何苦逆他心意,尽说他并不想听的话来使他疏远了你呢?”
老者是当日老忠信郡王在世时心腹手下之一,也与当年的刘昌本一般,深得老忠信郡王看重。
老忠信郡王离世之后,这些昔日凌家的心腹手下,便也顺理成章留在了西京,听从凌宪调遣。
刘昌本看着面前摆放着的沙盘,心中想起凌宪之前闪烁的目光,他笑了笑,伸手去将自己之前以指画出来的行军路线图推平了:“忠言逆耳。”
第六百一十一章 逆耳
他叹了口气:
“当初郡王对我有知遇之恩,识我于微末之时,许我以荣华半生,如今凌氏后人有难,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那老者听他如此一说,正要开口,刘昌本接着又道:“纵使我明知前途艰难,不过一命罢了,你不必再劝。”说到此处,刘昌本想了想:“如今我已经是个惹人厌烦之人,你还是少与我说话为妙,以免将来连累你。”
他对于自己下场,仿佛也猜到了几分。
那靠过来与他说话的老者闻听此话,苦笑了两声:“你既心中有数,又何苦来哉。”
老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理了衣襟,转身出去了。
而另一侧府中,凌宪听着长子刚收到的消息,郭翰已经领大军即将与俞昭成会合。
一旦两军会拢,向定州进发之时,便是他落难之日。
当日他匆匆起兵之时,分明还向往着分裂大唐疆土,割据大唐称皇称帝的美梦,现如今这‘帝位’尚未坐稳,便已经被人bī至如此境界。
凌宪的脸色有些yīn沉,他的长子说完消息之后,战战兢兢的看他,他的目光里带着森然之色,想起今日刘昌本说的话,仿佛就如一个诅咒般。
“刘昌本不能留了。”
他咬了咬牙,yīn声道:
“此人乱我军心,是个祸患。”
他的长子听到此话,也不敢接声。
定州也非久留之地,郭翰等人随时会打入定州来,当夜凌宪召了部署随从,却唯独将当日老忠信郡王几位忠心的部曲摒之门外。
这样的qíng况众人都看得分明,他没有召刘昌本等人前来议事,显然已经不再视刘昌本如心腹一般。
凌宪再问及如今大军往哪个方向时,有刘昌本这个前车之鉴,众人自然不敢再提往西北方向桑gān河一带逃亡的话了。
事实上不少人回去细想之后,照刘昌本所说,若大军往桑gān河而逃,只要出了关内,再往外便是蛮夷之地,到时唐军就是想要抓捕凌宪也难,确实是条逃生的好时机。
可凌宪此时态度,摆明了他不愿做丧家之犬一般。
便有了善揣测其心意之辈,提出了向函谷关进发的建议来。
函谷关位于洛阳至西京要道之间,紧邻淮水,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因关在峡谷之中,深陷如函而得名。
此关极窄,仅容一车通行,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
谋士提议,若进函谷关,可以直通洛阳至西京要道。
到时进可取洛阳,杀大唐新帝,退可夺回西京,再谋他事。
燕追领郭翰、俞昭成二人点兵向太原、西京出发之时,洛阳城中必定也点了十六卫所人马跟在二将身边,洛阳城守备不一定有那般森严。
若燕追一落入凌宪之手,当初两位世子先后折于燕追手中之仇可报得,更重要的是,燕唐连失两位皇帝,必定大乱。
到时这关中之地,会再次陷入战乱纷争之中,他可以从中浑水摸鱼,再谋得好处的。
而哪怕这个主意不成,洛阳久攻不下,他也可以退回西京,郭翰虽夺回了西京,但那里是凌宪大本营,曾被凌家经营多年,他只要回到西京里,稍事经营,西京仍然姓凌,到时再图谋大事也不晚。
打定了主意,凌宪自然没有再将刘昌本所说的弃定州往西北之上而逃的话放在心中,反倒是决定往西南方向而下,直bī函谷关。
他将众人挥退之后,一面令人悄悄私下去点兵马,一面又令人去传刘昌本前来,令他严守定州城,并亲自镇守城北门外,紧盯幽州。
刘昌本愣了一愣,应了下来。
直至天亮之后,城中原本凌宪当初领来的三万五兵马,则一夜之间,悄悄的退出了定州城。
凌宪领兵走了,留给刘昌本的,只是定州城中百十余人可供使唤的旧部,及当日qiáng召为兵的定州城民罢了!
刘昌本得到消息之时,整个人都蒙了。
他曾想过凌宪会不喜他进言,毕竟他说的话,不同于其他讨好凌宪的谋士,是字字句句难听了一些,却是处处为凌宪着想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莞尔wr 宫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