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云甄夫人那副模样叫窦妈妈看得是心惊胆战,心中知道她就是恢复了jīng神只怕今儿个也是吃不下别的,便早早让人将粥食给熬上了。
“粥?”帐子后传出云甄夫人的声音,带着些平素不常见的虚弱跟无力,“去盛一碗来吧。”
见她终于要用饭了,窦妈妈大喜,笑着应承下来,匆匆转身寻了人吩咐下去,而后转身回来伺候她起身。帐子撩起,挂于chuáng柱铜钩上,窦妈妈侧身来扶云甄夫人。
云甄夫人却摆了摆手,嗤笑了声:“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弹呢。”
窦妈妈急忙将手收了回来,又弯腰去找鞋。
“是不是吓着你了?”云甄夫人忽问。
窦妈妈身子一僵,提着鞋子直起腰来,摇了摇头说:“奴婢的胆子您知道,哪有这么小。”
云甄夫人闻言微微扬了扬嘴角:“我知道,若不然你也不能跟着我这么多年。”
她小的时候,跟着她贴身伺候她的人,就是窦妈妈,后来她去了东夷,窦妈妈就去了她母亲房中伺候,再后来她满身疮痍地回来了,窦妈妈便照旧到她身边伺候着,这一伺候就是这么多年。
云甄夫人面上难得的露出两分温qíng来。
窦妈妈正好瞧见,不由得垂首,亦弯了弯唇角,伺候她将鞋子穿好,一边说:“三姑娘担心着您,白天使了人来问过好几回。”
云甄夫人点点头:“派个人去请她来吧。”言罢,她又补了句,“悄悄地去,莫叫老二知道了,过会也跟着来。”
虽然连二爷心xing犹如小童,但他素来同云甄夫人亲近,云甄夫人有何异常,他是一看便知,到时候少不得又要费上一番工夫同他解释上一遍,倒不如等过些时候再见他。
窦妈妈明白她的心思,闻言便也只是应下,转身派了个人去木犀苑传话。
去时,绿蕉正站在廊下喂铜钱,得知是千重园来的人,当下进屋去寻若生,一站定就说:“姑娘,千重园那边来信了!”
坐在灯下沉思着的若生就立刻站起身来,应了个“嗯”,吩咐道:“告诉吴妈妈一声,我晚些时候再回来。”
如果今儿个夜里姑姑不见她也就罢了,既然决意派人寻她去,那自然就要在千重园里耽搁上一会了。说完,她看向绿蕉:“你也随我一道去。”
绿蕉应是,先转身下去知会了吴妈妈,又将给铜钱喂食的活计jiāo代给了小丫鬟,这才陪着若生一并出了木犀苑的门。
可不知怎地,换了个人喂食,铜钱便不愿意吃了,任凭捧着鸟食的小丫头如何劝如何喂,它就是低着头不张嘴,过了会索xing连眼睛也给闭上了。小丫鬟见状不由心急起来,想着绿蕉虽然脾气好,但底下的人将事qíng给办差了,她也是要训斥的,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恰逢吴妈妈打从里头走出来,一眼瞧见,板着脸问道:“愣着做什么?”
小丫鬟将头猛地一低,颤声回答:“绿蕉姐姐让奴婢给铜钱喂食,可铜钱不肯吃……”
“下去吧,我来喂。”吴妈妈道。
小丫鬟听着吴妈妈声音虽然生硬,却显然没有要责骂自己的意思,立即高兴起来,将东西小心翼翼地jiāo给了吴妈妈后便急忙退了下去。
谁知还没走远,她就被吴妈妈给叫住了。
她惶惶回头,问:“妈妈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吴妈妈给铜钱添着水,皱了皱眉:“绿蕉跟着姑娘去了千重园,那秋娘呢?怎么也不见人影?”
往常若生如果带了扈秋娘,就多半不会再带着绿蕉,今儿个既然带走了绿蕉,那扈秋娘就理应在木犀苑里才是。
小丫鬟却也是许久不曾见到扈秋娘了,低着头仔细想了又想,终于说:“奴婢午后似是瞧见秋娘姐姐应了姑娘的吩咐出去了,这之后就在没有见过她,好像还未回来。”
吴妈妈皱着眉挥挥手:“去吧。”
“是!”小丫鬟如蒙大赦,脚下不停,须臾便没了人影。
吴妈妈却对着虚空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三姑娘怎地神神秘秘的……”
偏生这连府里头,老一辈的人早都仙逝了,二房的主子一个不管事,一个是继母也不能揪着若生的事管,再加上千重园那厢的云甄夫人从来不觉得府里的姑娘做事有主见有何不好,只恨不得她们人人都能自己拿主意办事,哪里会来管若生平素吩咐婢女做什么。
吴妈妈想了一圈,见自己是断不好拿大去拘着主子的,想将这些事报给上头又显然没什么用处,便索xing也不去想了,只等着扈秋娘回来了能问就问上一两句,平时将木犀苑里的杂事给管好了就成。
只是这三姑娘,究竟在做什么呢?
吴妈妈百思不得其解。
而眼下就跟着若生前往千重园的绿蕉,也是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明明午后三姑娘几次三番打发人去千重园里探听消息,急得不行,这会却是再不见半点急色。
少顷进了千重园,若生径直朝云甄夫人所在之处走去,到了门外绿蕉就被留下了。
屋子里头,若无云甄夫人的吩咐,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去。
若生一进门,伺候着云甄夫人用饭的窦妈妈便也弯腰退了出去。
云甄夫人小口喝着粥,用眼神示意若生落座,而后搁了勺子,说:“姑姑无碍。”
“不,您有事。”若生略微一顿,接着道,“您若真的无碍,根本不会说出无碍两字来。”
云甄夫人看着她,脸上神色莫测,将双肘抵在了桌上,双手十指jiāo握,忽然叹息道:“你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见涨。”
若生双目清澈:“如果要叫别人相信自己,就得自己先相信,姑姑方才那话,您自个儿分明就是不信的,阿九更不能信了。”
第136章 透露
云甄夫人失笑:“嘴皮子也利索了。”
“姑姑,可是出了什么事?”若生试探着问道。
云甄夫人却只摇头不语,随后笑言:“能出什么事……”
若生一边听着她说话,一面也在心间飞快地思量了起来,眼下玉寅兄弟二人的事,尚在查,还未有消息,何况便是真有哪里不对,也不至叫姑姑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她如今瞧着,分明有种qiáng弩之末的意思。
她望着姑姑,沉吟道:“姑姑若有心事,便是不能告诉阿九,也请同窦妈妈说上一说,饶是不明说也总好过憋着一个字也不吐露。”
这人一旦有了心事,憋得久了,就成了心魔,将jīng神气一点点吸光,终将变成一具苍白无力的行尸走ròu。
云甄夫人遇事素来镇定,面上神qíng惯常没有什么波动,鲜少流露出今日这样的疲态来。而且若生来时就已听窦妈妈说了,姑姑今儿个白天一直歇着,连门也未出过,就是没有一直蒙头大睡,也断没有遇上什么叫人疲累的事。
她这疲倦,显然是因为心里头的事。
能这样,这事必定不小。
然则若生始终只是个晚辈,加上年岁又不大,有些事不好问得深,这般说了一句也只能低头去吃她的茶,不便再劝。
桌案上的茶,却也不是云甄夫人平常喝惯的武夷茶,而是若生早前从平州带回来的花茶。云甄夫人虽然谈不上喜欢这茶,收下后却也没有命人闲置在一旁,只让人摆出来,闲时吃茶就嘱人煮上一壶。
若生饮了一口,齿间顿时便有一阵阵淡淡的花香散开去。须臾口腔内便显得香气充盈。
她心头微动,暗叹口气,想着是不是还是该多问上两句,抬起头来看向了云甄夫人,然而她还尚未张嘴,就先听见坐在那的姑姑突然间说了一句——“你应当,还有一位表兄。”
若生不觉怔住。表兄?她自然是有表兄的。
她娘出身永定伯府。家中兄弟数人,各自娶妻成家生子,她有许多位根本分不清的表兄。
这些还算是亲近的。稍离得远些的,定然还有不少,只是那些人她就更加没有仔细留心去记过,眼下要回想。也是万分艰难。
她不懂,便只能问:“姑姑说的是哪一位?”
云甄夫人沐在灯下。神色间陡增落寞,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她在笑,笑得却半点没有欢喜,她说:“是你没有见过的那一位。”
可若生听到这。却愈发得糊涂起来。
她没有见过得表兄弟,只怕不少,而且就是见过了。她也压根记不住人。
她越发弄不明白云甄夫人口中说的“表兄”究竟是谁了。
就在这个时候,云甄夫人突然道:“是我的孩子。”
“什、什么?”若生一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骤然听见姑姑说这话,她最初还当是姑姑有了身子,可转念一想姑姑嘴上说的可分明是表兄,那就是年长于她的,又怎么可能是现在才有的?可据她所知,姑姑从未成过亲嫁过人,这“孩子”又是打从哪里来的?
若是年长于她的孩子,那今年至少也得有个十三岁了!
不过片刻光景,若生脑海里已经飞快闪过无数个念头。
十三年前,千重园已是建成,姑姑已经开始养着那些个人了!
难道姑姑口中她那位不曾逢面的“表兄”……
若生瑟瑟发抖,突然间不敢再继续深想下去。
大胤风气纵然开放,贵族妇人蓄养面首的,远不止云甄夫人一人,可若是同面首有了孩子,还生了下来,那就不得了了!
若生心里头叫云甄夫人一句短短的话说得乱糟糟的,胡思乱想着,想了那孩子的身世,又来想姑姑若是有过孩子的却一直瞒着他们,这心里该有多艰难,这日子该过得有多不痛快?
那孩子如今又会在哪里?
她看着云甄夫人,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自己身为一个晚辈,在这样的事qíng跟前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她分明,连一个字也不好多问。
“姑姑……”良久,若生只长长叹了一声。
云甄夫人面上的疲态却缓缓消了去,她伸出手指用力抵住眉心,狠狠揉了两下,笑说:“吓着你了?”
若生颔首,就她方才那样,如今就是说没吓着,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云甄夫人慢慢收了笑:“这事原本也不该叫你知道。”已经瞒了这么多年,就是瞒到她死的那一天,也没有什么。有些秘密,从一开始就应该被人带到棺材里去的。可惜她当年没有死成,拖着这残破身心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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