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_意迟迟【完结】(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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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是老天爷早知道要有这么一天,叫她再结结实实痛上一回,所以才不肯叫她死,非要她活着。

  人死了就不会伤心不会痛了,活着才是真正的惩罚呀……

  她说着,亦叹息了一声,而后打量若生两眼,屈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忽然道:“你虽然一向顽劣,却并不是糊涂孩子,说与你听也就听了吧。”

  若生蓦地明白过来,心尖隐隐作痛。

  姑姑言下之意,已不再拿她当个孩子对待了。

  所以这些个事,姑姑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口。

  若生扶着桌沿,屏息坐了回去,紧绷着的身子也松懈了下来。

  云甄夫人手指摩挲着碗壁,上好的材质,触手微凉,隐隐生温,滑腻如同羊脂,碗中的粥食已有些冷了,凝了薄薄的一层皮子,在灯下泛着微光。她的声音变得莫测起来,带着些微沙哑,语调慵懒散漫,话语却沉重而绝望:“他死了。落地的那一刻就死了。”

  若生好容易放松下来的身子,刹那间又僵硬了。

  她在想,窦妈妈可知道这件事?府里各房的长辈们又是否知道这个事?她那已经离世的祖父祖母,又是否知道?

  从云甄夫人口中吐露出来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短,可这寥寥数字,却像是一道惊雷落在了若生耳畔。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还有谁知道?”

  “皇上知道。”云甄夫人淡淡地道。“至于旁的人。知道的,全死了。”

  若生身子更僵了,连带着舌头都僵住了。半响发不出一个音来。

  她当然明白姑姑不会因为她知道了这件事而灭她的口,她怕的,只是姑姑提到了嘉隆帝!

  京畿上下但凡知晓云甄夫人的人,就也知道她同嘉隆帝之间感qíng深厚。不同寻常。

  若生身为连家的孩子,身为云甄夫人的侄女。当然更是清楚,但是姑姑、皇上、孩子……这三个词她从来没有放在一块设想过,如今乍然联系起来,只觉心头一寒。头皮发麻。

  像是有把极其锋利的小刀,从她后颈沿着脊柱一路下滑,凉而快。火辣辣的痛,又叫人冷的直打哆嗦。

  云甄夫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忽然笑了起来,轻描淡写道:“皇上与我qíng同兄妹,仅此而已。”

  虽然这里头发生过的事,远非“仅此“二字便能概括。

  若生自然也知道,以嘉隆帝对待连家对待云甄夫人的方式来看,他们之间必定还发生过许多的事,但她听了这话,还是无声地透了口气。

  孩子,不会是嘉隆帝的。

  否则,姑姑要说的就绝不会只是这样一句话。

  她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微微蹙着眉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茶水也如云甄夫人碗中的粥食一般,冷了。

  但这凉意正好,叫人警醒。

  若生想了想,将杯中茶水慢慢饮尽,润过方才突然gān涩起来的嗓子,问道:“孩子的父亲,是您倾心过的人?”

  云甄夫人哈哈一笑:“自然如此!”笑着笑着,眼角却似有微光闪烁。

  夜露渐浓,月色如水,沿着窗棂fèng隙蜿蜒而下,洒在了地上,像一片冷霜。

  云甄夫人抬手扬袖半遮了脸,手肘支撑在桌上,说:“罢了,不过些陈年旧事,也无甚可说的,不说了……不说了……”

  堆乌砌云般的发间,隐约有冷光浮现。

  若生看着,愣了一愣。

  那是一支簪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磨雕琢而成,竟像是乌金一般,有着迥异于大胤妇人寻常用的发簪样式。

  若生从未见过这样样式的簪子,绞尽脑汁想了一会,仍无丝毫记忆。

  她没有在旁的地方见过这样的簪子,在连家也还是头一次!

  千重园里胭脂水米分胡乱堆放,姑姑的首饰衣裳虽然有人看管着,却也因为多而繁杂,堆得满满当当几大屋子,每回要用什么,都要使人先去翻找上大半日。

  然而若生见过的首饰里头,虽然也有样式别致少见的,可像云甄夫人此刻戴在发间的簪子,她着实不曾见过。

  这分明,像是异域之物。

  她不觉皱起了眉头,仔细看去,姑姑发间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委实怪哉!

  为何是今日戴上?

  为何偏偏是这支簪子?

  脑海里像是闪过了一道白光,突然劈开了重重迷雾。

  若生眉眼间犹有稚气未脱,此刻双目一睁,眸中光华却凛冽而执拗,不似深闺少女:“姑姑昔年,可曾去过东夷?”

  第137章 心思

  “东夷?”云甄夫人挑起一道眉,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怎地突然问起了这个?”

  若生闻言,心中却已是了然。

  依照姑姑的xing子,如果从未去过东夷,这会她必定直接便说了,可她模棱两可,避而不答,反倒瞧着像是心虚。

  这样的云甄夫人,委实反常,是若生平素没有见过的,加上若生念着方才云甄夫人说的孩子一事,顿时也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了。她随即说了句:“您挂在墙上的那只皮褡裢,瞧着不像是咱们这块常见的东西。”

  云甄夫人挑着的那道眉又松懈了下来,她微微一笑:“是吗?你眼力不错,那东西的确是东夷来的。”

  话虽如此,她却仍然没有直言自己可曾去过东夷,只说那只皮褡裢是打东夷来的。

  两国虽然多番jiāo战,明面上不通商贸,可暗中仍有不少,不过区区一只皮褡裢,可能是从货商手里买的,也可能是从别处得来的,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若生仔细分辩着姑姑说的话,闻言点点头,将这话给掀了过去,再不提及。

  云甄夫人亦不再多言,只重新吃起了碗中已经冷了的粥。

  若生忙说:“我去让人重新盛一碗热的来!”

  “不必了,省得他们又折腾。”云甄夫人轻轻一摆手,制止了她要起身下去的动作,而后漫不经心地问起了今儿个白天她去泗水河观看重五赛舟的qíng况来,“多年不曾去看过,今日去看了,如何?”

  若生沉吟着,拣了几件要紧的说了:“今儿个昱王也下场了。”

  云甄夫人执勺的手动作一顿。抬头望过去,问道:“果真是昱王?没有瞧错?”

  “不会错,定是他。”若生肯定道。她虽然不认得昱王,四叔家的五妹妹说的话她也不敢尽信,但边上还有那么多的人,不会谁也不知道,而且折花赛后。获胜的的确是昱王无误。是以她见过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昱王。

  云甄夫人就笑了起来:“瞧着怎样?”

  若生苦着脸,皱起眉头:“您问我这个。我可是连他生得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云甄夫人嗔道:“你这记xing,回头也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她摇了摇头,“让你边上的人多留心,你记不住。她们可不能也记不清人!”

  “是,她们都记着呢。如果不是有她们几个时常在边上提醒着,保不齐府里的几位婶婶,我也得记混了。”若生笑着说道。

  虽然三婶跟四婶xing子全然不同,但四婶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也是仪表端庄的贵妇人,同三婶无甚区别,她乍见二人。可难以分清。

  这般想着,她便又说了句:“对了姑姑。白日里四婶瞧着似乎有些不对劲。”

  云甄夫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她什么时候对劲过?”

  若生无力扶额,姑姑倒还真是半点也不掩饰她不喜欢四婶的事,她斟酌着字句:“我瞧着她神色不对,让秋娘去悄悄打听了一下。”

  “都打听出什么来了?”云甄夫人照旧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并未将若生所言放在心上。

  若生便垂眸,压低了声音说:“不是什么好事,听说是有个妇人抱着孩子来说是四叔的骨ròu。”

  云甄夫人将勺子一顿,击在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她终于抬起头来,说:“闹开了?”言罢她自己却又反应过来,若是事qíng闹开了,哪里还轮得到这会若生来告诉她,早早就该有人将事qíng一五一十地说到她跟前了,她的神色便骤然冷了下去,“她还算有些脑子。”

  连家四太太的xing子如何,阖府上下无人不知,云甄夫人当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罢了,你四叔也不是孩子,这事如何处置他心中自然有数。”她将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站起身来,同若生道,“你段家表姐的亲事定了。”

  若生一怔:“是……太子殿下……?”

  云甄夫人背对着她朝前方喊了一声窦妈妈,而后转过身来颔首说:“是这桩。”

  若生哑然,突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说。

  好在云甄夫人也不过是同她随口一提,并没有要同她细说的意思。

  转瞬,窦妈妈打从外头走了进来,见云甄夫人已经离桌,知道她已经用完了饭,便命人将碗碟给一一收拾,扶着云甄夫人进了内室。若生也跟了进去,方站定就听见云甄夫人在吩咐窦妈妈说:“去,将玉寅唤来。”

  窦妈妈立即应声而去。

  若生瞧着,眸中光亮微闪。

  她知道姑姑已经在命人着手查探玉寅兄弟二人的事,可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姑姑竟然还是十分亲近他们俩人。

  千重园里养了那么多的人,姑姑想要有人在跟前伺候,不管叫了谁来都一样,然则她这会吩咐窦妈妈去找的,却仍是玉寅。

  若生虽然不是极玲挑剔透的姑娘,可却并不痴愚,云甄夫人今儿个心qíng不佳,她看得清楚。

  是以她更加想不明白了,为何姑姑到了这个时候,想要见的人还是玉寅。

  他在姑姑心里头,到底是有哪里不一样?

  她前世忽略了太多的事,以致于如今想要看得明白一些也是不能,暗暗叹口气后,若生走上前去,偎到云甄夫人身旁,撒娇般道:“姑姑,时辰尚早,我再留一会,您可别烦了我。”

  云甄夫人顺手搂住她的肩头:“我烦了谁也不能烦了你呀。”

  姑侄二人说着话,外头的天已渐渐黑得深浓了。

  屋外廊下悬着的灯,被风chuī得火光摇曳。

  若生将头靠在云甄夫人的肩上,胸腔里“怦怦”跳动着的那颗心,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而外头的脚步声,由轻到重,又远至近,也终于到了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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