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说完,将手一收:“所以只要我同大舅舅那么一说。这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了,表姐你说是不是?”
段素云紧紧抿着嘴,身子颤抖着,似是怒极。
若生的口气却依旧淡淡的:“呀。说来也巧……三天后大舅舅是不是正好休沐?”略微一顿,她笑着又道:“那我就约了大舅舅那天见上一面吧?”
段素云终于忍不住,于瑟瑟发抖中冷笑了起来:“爹爹焉能相信你的鬼话!”
“三表姐大可以试试。”若生抚了抚衣摆。站起身来,背过身去。
段素云断喝:“你若嫉妒我。直言便是,何须装神弄鬼!”
若生背对着她站着,没有回答,抬脚往外走去。
她再也按捺不住,想要扑上前去,然而才刚刚迈出一步,尚未挨到若生的衣裳,就听见了若生突然间冷得像是落雪一般的声音,清凌凌回响在耳畔:“三表姐还是安生呆着吧,我前些日子刚蓄了甲,一不留神划破了你的脸,留了疤,太子殿下将来只怕就不愿意瞧见你了。”
容貌之于女子,极为重要,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段素云更是十分自恃容色,自不敢冒险。
可明明不应该畏惧的,明明若生要是胆敢划破她的脸,整个连家也会受到牵累,可段素云在听到这话的那一瞬间,还是下意识地将迈出去的脚步又给硬生生收了回来,眼睁睁看着若生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待到她终于平静下来,冲出门去时,廊下早已是空空dàngdàng。
方才候在外头的大丫鬟见她神色异样,忍不住出言询问起来:“怎么了,姑娘?”
段素云腿脚一软,差点跌倒,好容易扶着墙壁站定了,缓慢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丫鬟上前扶住了她,将她送回了屋子里。
她方一落座,就问:“我爹回来了吗?”
“姑娘,这个时候,世子爷怎么会回来……”大丫鬟闻言,微微一怔,“您可是有什么事要寻世子爷?”
段素云怔怔的,“罢了,等爹爹回来再说不迟。”
大丫鬟听了这话,便也只应个是,退了下去。
可段素云这一等,就等了两天,一直不得机会见上她爹一面。到了第三天,段素云的父亲,永定伯世子段承宗果然休沐在家。段素云便想起那天若生说过的话,心头惴惴难安,便趁着父亲还未出门,先去寻了他。
段承宗却觉得奇怪得很,捧着卷书,回头问她:“怎么了?”
段素云低着头咬着唇瓣,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他们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着信她,可她并不傻,怎会看不出父母长辈们心底里其实都在揣测段素雪是不是死在她手上的。只不过,她比段素雪得宠,又是嫡出……而且已经没了一个女儿,总不能再丢掉第二个……
加上后来,太子妃的人选落实,众人自然也就无意再提及那些事。
可如果若生说了,事qíng会变成什么样?
段素云不敢深想下去,却不得不担心。
“可是出了什么事?”段承宗见她久久不语,皱起了眉头。
“爹爹今日可要出门?”
“午后同人有约。”段承宗微微颔首。
段素云的脸色一变,勉qiáng笑着,眉眼间却有掩不住的紧张:“约的是谁?我可认得?”
段承宗闻言,略有不悦:“是位同僚,你并未见过。”
他语气平缓。神态如常,没有半分撒谎的模样,可段素云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后,却难以相信他要见的人当真是他的同僚,而非若生。她回想着那天若生同自己说过的话,还有信誓旦旦的笃定模样,顿时害怕起来。觉得父亲这是同若生早早串通好了。他必定是要出去见若生的。
而且若只是位同僚,她问一问,又能如何?他为何不悦?
段素云叫自己心中闪现的念头唬了一跳。看向父亲的眼神立时变了。
段承宗则见她古里古怪的,叹口气:“可是闯了什么祸?”
“闯祸?没有!当然没有!”段素云断然否决,她近些日子都安安生生地呆在屋子里,能闯什么祸?这般一想。她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端端的。父亲为何要问她有没有闯祸?
她骇得面色发白,声音也颤抖起来,忽然说:“爹爹,我害怕……”
段承宗愣了愣:“好孩子。怕什么?有什么事,同爹爹说。”
段素云泪如雨下:“我怕自个儿担不起太子妃的身份。”
“胡说!”段承宗沉下脸,“承蒙祖宗荫庇。你方有今日的造化,怎能自己先生了退意?!”
段素云哭得更厉害了。几乎连话也说不完整:“……爹,可女儿……女儿真的怕呀……”
她像小时一般,哭闹起来。
段承宗原先还要训她,这般一见,却也是傻了眼,急忙劝慰起来:“快莫哭,哭肿了眼睛可怎么好!”
段素云却哭个不休。
他没了法子,一面命人去请夫人来,一面耐下xing子劝起了女儿。
可段素云的xing子跟六月天,孩子脸似的,一会晴一会雨,断断续续的,却始终不叫人安生。段承宗嫌她哭得头疼,转身要避,却还不等迈开步子,就叫她给拖住了,哭着喊“爹爹,我委实怕得厉害”。
段夫人见状,就也在一旁陪着轻声啜泣起来。
他这腿就再也迈不动了。
结果这一日,他没能出门。
时至午后,段承宗同夫人一起陪着女儿,终于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罢了,不去便不去了吧……
左右他要见的人,不是同僚。
自然,若生今儿个也没有打算要见他。
她见的人,是苏彧。
一大清早,若生就寻了个由头出了门,说是想起大伯母的生辰快到了,她得去找找合适的寿礼。
是以这会马车一角,就搁着一只礼盒,里头躺着尊玉佛。大伯母孀居,吃斋茹素,成日里念经,送她的礼,最容易。礼盒静悄悄地躺在那,边上也静悄悄地躺着一团东西。
忽然,那东西动了动,抬起半张脸来,“喵——”
叫唤了声,它打个哈欠,又将脑袋给伏了下去,一动也不动。可一当马车里的人没有注意到它,它立即就探出爪子抠起了礼盒外层来,“嗤啦——嗤啦——”,像磨爪子。
“元宝。”轻裘缓带的白衣公子低低唤了它一声。
它立马将爪子收起,用ròu垫摩挲了两记礼盒外被自己抠出来的痕迹,“喵呜喵呜”讨好地叫起来。
苏彧却没有看它,只望着眼前的绯衣少女道:“时辰差不多了。”
若生便撩起帘子往外探眼看了看:“果然,叫三表姐缠住了脚。”
“你算得很准。”苏彧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有着鲜见的赞许。
第144章 木贼(一)
若生的视线,则仍旧落在马车外头,并未看见苏彧说话那一瞬间变得不一样的眼神。须臾,她转过身来望向他,弯起唇角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她只是得了先机,知道段家有多看重段素云的这桩婚事而已。
段家几位长辈早起疑心,可到底这事没有证据,也无旁人知晓,加上已有那丫鬟做了替罪羔羊,只要今后没有纰漏,就不会有事,是以只掀过不提。
但事qíng一旦出了意外,那依段家人只认利益,而不顾亲qíng的本xing,段素云必定没有好果子可吃。
她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是以若生那样一诈后,段素云今儿个哪里还敢叫她爹出门?
思忖间,若生听见马车外忽然有人道,“主子,四下无人”。
——是忍冬。
三七管苏彧叫“五爷”,从来不叫“主子”,只有忍冬才会这般称呼他。
若生连寻常两个生得截然不同的人也分不清楚,三七跟忍冬兄弟二人她就更分不清了,但好在这兄弟俩xing子大不相同,习xing也迥异。
所以慢慢的,她似乎摸清了苏彧的习惯。
他带着三七出门的时候,办的多半是公事,抑或闲事,而当他撇下三七,改带了忍冬出门时,所办之事就都没那么简单了。
就好比,他们今天要办的这桩事。
这原本是若生自个的事,但苏彧愿意帮忙,她自然乐见其成。她到底还只是个闺阁少女,许多事不懂也不知如何办,如果不是那几年她曾跟雀奴一道居于市井。这坊间的许多事,她至今也不会明白分毫。
她是在连家的锦绣富贵堆里长大的,有些事,便是她有心想见,也是见不到的。
她不由得眯起眼睛问苏彧:“找的是花魁?”
苏彧斜睨她一眼,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可惜了。砸了许多银子。白送他一个花魁,我自个却连花魁的面也没有瞧见。”
他眉间神色疏朗散漫,闻言淡然道:“不过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同天底下的人生得没有半分区别。”言罢,他轻笑了下,“更何况,落在你眼里。还有谁生得不一样?”
若生哑然,而后讷讷道:“你生得……就不同呀……”
苏彧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不觉怔了下,然后便想起了初见她的时候来,她似乎的确从来没有将他同旁人记混过。
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
马车外乔装打扮过的忍冬跟扈秋娘,没有听清楚里头的俩人在jiāo谈些什么。但是隐隐约约,听见了“花魁”之类的字眼,不由得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窄巷里,寂静无声。
而一墙之隔的宅子,似乎比巷子里更安静。
没有人走动的声音,也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高高的绣楼,不用翻过院墙,就能瞧见,在死寂般的宅院里,静谧地耸立着,像沙漠里孤立无援的旅人,泛着将亡的灰白色。
与之对比一番,就连窄巷里停靠着的马车,也似乎从灰扑扑的不起眼之物变得亮堂了。
若生掐着时辰候着,一面盯着元宝看,终于将那只厚脸皮的猫也看得害羞起来,拿ròu呼呼的爪子胡乱捂着脸往角落里缩。
“喵呜……”它轻轻叫着,偷偷拿眼睛看她,看她一直坐着没动,忽然也不躲了,就地躺倒,将四肢一摊,摆出任君抚摸的姿态来,“喵——”
52书库推荐浏览: 意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