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看着,觉得自己的嘴角已在微微抽搐,忍不住别开了脸。
一侧目,发现苏彧正在看文牒,她不觉愣了下,下意识问:“有大案?”
“还未可知。”苏彧将眼睛从文牒上移开,看着她摇了摇头。
入夏以来,京里就隐隐有些不大太平。
他始终有不详的预感。
苏彧将文牒收妥,道:“是时候了。”
若生神色一凛,点点头起身往马车外去。
元宝一直盯着她,见状拔脚就要跟上来,却被苏彧伸脚一横挡住了去路。
它愤怒:“喵!”
若生听见声音,又见它挂在那,似乎要摔下去,忙要伸手去抱。
苏彧拦住,神色微异,将元宝丢给了忍冬,同若生一并下车后方才解释道:“它又胖了。”
若生便低头看看自己细瘦的腕骨,又去看了看元宝愈发圆滚滚起来的身子,扶额退散。
她戴上帷帽,遮去面容,随同苏彧一齐朝着那并不大的宅子走去。
门前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点燃过,上头蒙了一层薄薄的灰,风一chuī,灰尘飘扬,像一场灰蒙蒙的雪。然而门前落脚的地上,却gāngān净净的,并没有灰尘覆盖。
若生抿了抿唇,隔着帷帽看了苏彧一眼。
他似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笑,而后抬起手来,屈指叩响了那扇紧闭的门。
“笃笃——笃笃——”
四周太过寂静,这声音就显得格外响亮。
无人应门,苏彧面上也不见半点不耐,只慢条斯理地一下下叩着门。
说来,若生让扈秋娘打探过方才知道,这座宅子,大凶。
约莫是五六年前,这宅子里住了个行商的外室,后来也不知怎地,那外室渐渐有了做大的意思,担了个平妻的名,再后来那正妻所出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行商却领着外室直奔京城,连面也不露了。当娘的悲痛yù绝,竟尾随他们,悄悄来了京城,而后改头换面进宅子做了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
某日夜里,趁着丈夫跟外室熟睡之际,她抄起一把刀子进了里头,活生生将俩人给剁了。
命案发生后,这宅子里据闻就不太平。
加上话越传越骇人,这宅子附近住着的人,慢慢的也都搬了个gān净,如今得隔上条街,才有人烟。
不过据说,这些日子,附近的宅子又有人开始买卖了。
只怕用不了多久,便又能恢复过去的景象。
但在这之前,拿这样的宅子来藏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若生沉思着,面前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来。
门后的人探出半张脸,皱眉问:“什么人……”
然而话音未落,那张脸上蓦地覆上只手,轻而易举地将来人给拖了下去。
若生只听见一声闷哼,就叫苏彧挡住了视线。
他说:“日头真好。”
若生仰起头来,天空是灰的,根本不见太阳。
第145章 木贼(二)
又是“吱呀”几声轻响,那原本只开了细溜儿一道fèng的门,被大大打开了来。
方才立在门后,探出半张脸问话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里头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拖行着,飞快远去。
若生恍恍惚惚有些明白过来,不由得低头侧目,多看了苏彧一眼。
他似浑不在意,任由她看。
宅子dòng开的大门后,是荒芜的庭院,不远处有长廊,暗幽幽的。天气不佳,日光黯淡,这人气不足的宅子里,就显得更加荒僻而没有生机了。分明还是白日,又正处夏时,可门里似乎不停地冒出丝丝凉气来。
若生不觉喃喃自语:“就这么瞧着,倒真像是没有住过人的。”
如果不是一早便已探明,此刻她站在门前,必定以为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忽然,长廊下飞快地掠过了几个人影。
不及反应,站在她身旁的苏彧,已然抬脚越过门槛,往里头去了。
他走了两步,却没有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蹙了蹙眉,回过头去,见若生怔怔地站在门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轻轻唤了一声“连三”,她却恍若未闻,没有半点反应。
略一迟疑,他伸手牵住了她。
少女的手掌纤细而柔软,像初初盛开的花朵,有着柔滑的肌理。
他微微一愣,将她往前拽了一步。
若生这才回过神来,皱眉向他看去。
可隔着帷帽,谁也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qíng。
苏彧泰然自若地牵着她往里走,一面淡淡道:“可是怕了?”
她找了那么久的人,终于要出现了。可她认得的是十六岁的雀奴,而不是现如今那个方才十一岁的小丫头。
若生怕吗?大抵是怕的。
也不知雀奴都吃了什么苦头,不知自己该如何同雀奴说起这些事,不知雀奴见了她,会作何反应……她什么都不知道,茫茫然的,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先寻到雀奴。
她跟着苏彧的脚步。一点点往前走,像是近乡qíng怯,心生惶恐。
“说不怕。自然是假的。”良久,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苦笑着说道。
苏彧目视前方,并未看她。徐徐道:“你都已经死过一回了,世上还有什么可值得怕的?”
生离也好。死别也罢,种种滋味都已尝过,还有什么苦不能吃?还有什么疼咽不下去?
言罢,他转过脸看了她一眼。
若生莫名的心神一定。
少年白皙的面容。在昏暗的天光底下,有着玉石一般的光泽。他没有笑,眉宇间似乎还有隐藏着的冷峭。可他的神qíng看起来却又丝毫不显冷硬,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一片澄净,温柔又纯粹。
若生心尖一痒,竟是忘了甩开这“登徒子”的手。
她小声腹诽着,跟着他亦步亦趋地往长廊尽头走去。
扈秋娘跟忍冬,并没有跟上来。
长廊空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足音在轻轻回响。
若生垂眸,突然瞥见地砖fèng隙里,藏着一抹红,暗沉沉的,却还未凝结。
她见过血,见过许多次,自然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新鲜落下的血珠……
她被苏彧牵着的手,倏忽一颤,下意识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
“会不会给你惹麻烦?”若生咬了咬唇瓣,担忧道。
她的人,一部分是从三叔手底下要的,一部分是四叔手底下的,虽然收拾掉老吴之后,她便命扈秋娘一个个查了个底朝天,选了几人加以重用,可真到了这时候,人手似乎就不够用了。
尽管,多费些工夫,这事也能办成,可那样就又得耽搁上了几日。
是以当苏彧提议做个jiāo易的时候,她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虽然是jiāo易,可到底是他帮了她。
她面露忧色,愁眉苦脸,脊骨僵直。
苏彧察觉不对,亦低头朝地上看去,眼尖地看见了那抹红色,双目微敛,chuī了声口哨。
若生怔了下,只觉身后似有风声骤起,不觉转头看了过去,长廊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蒙面人。
“血。”苏彧低低吐出一个字来。
那蒙面人便立即低头往地上看去,瞧见那抹血迹后,飞快蹲下身去,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来。
是块帕子!
若生:“……”
只见他捏着帕子,翘起兰花指,朝地上擦去。
若生抬头看苏彧,苏彧似笑非笑道:“便是惹了麻烦,那也是我的事了,只要你莫要忘了你的事便好。”
若生听着,心里“咯噔”一下,讷讷道:“许多事,隔得久了,我只怕也记不大清楚。”
“下朝后,永定伯同陆立展,可说了好一会的话。”他眯着眼睛微笑,神色狐狸一般狡黠。
若生顿时醒悟过来,他愿意帮她,可并不单单只是为了那件事而已,只怕还是想见永定伯府倒霉才是。
她放下了心来。
论jian猾,论狠辣,她可都比不上他……
俩人沿着宛转的长廊,一路向前,穿过一间间屋子,终于到了那座小小的绣楼跟前。
站得近了,若生更觉绣楼枯朽,没有生气。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上了木阶。
脚下的阶梯,便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
宅子外头看着陈旧,里头却并没有多少积灰,这里的确是有人居住的。
她一步步往上走,这心跳声也就跟着越来越响亮,“怦怦——怦怦怦——”,像在同老去的楼梯对着话。
苏彧突然唤了一声:“阿九。”
若生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他一把将她遮面用的纱幕给撩了起来,皱眉道:“面无人色,像鬼。”
她讪笑,夺回面纱:“所以得遮呀……”
能再见雀奴,她心中滋味百般,难以言喻,怎能不紧张。
然而,她真正惴惴的,却是里头的人,并不一定就是雀奴。
只要一刻未曾亲眼见到,一切就都还没有定数。
“候着吧,我先去看一眼。”苏彧道。
她摇了摇头:“不了,都已经走到这了,还候什么。”
左右就算里头的人不是雀奴,也不能再留在这。
可走到那扇门前后,她却不敢去推门,咬牙半响,只得回头来央求苏彧,柔柔地笑:“劳苏大人开个门……”
第146章 木贼(三)
这门,却像是新的,上头亦gāngān净净,不见半点灰尘。
上头挂着的那把锁,倒有些旧了,但硕大一把,沉甸甸的,十分惊人。不过这会,锁已经开了,狰狞地坠在那。
若生盯着门fèng,不敢将视线移开半分,似乎只要她一移开眼,这门上的锁就又会重新挂回去,锁得牢牢的,再不放里头的人出来。
一只手,探了过去,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
角落里站着个人,同样蒙着面,见状冲苏彧无声地行个礼,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
而若生跟苏彧则一前一后,进了里头,朝光亮处走去。
那是一扇窗子,不大,且紧闭着,像是被钉死了的,只有微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将窗下一角照得亮堂了些许。
出人意料的是,屋子里摆设众多,山水字画,木雕瓷器,应有尽有,甚至于临窗靠着的那张chūn藤案上,还搁了只青花的笔洗。不过那上头除此之外,却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书卷,没有笔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空dàngdàng的笔洗静悄悄地摆在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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