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下首跪着的人依言站起身来,大步走过去捡起画像来看,细细打量了一番后转回身来面向她,“回姑娘的话,小的不敢认,但至少有六分相像。”
若生长长“哦”了一声,突然问:“那至多呢?”
“至多……大抵有八分像……”
若生颔首道:“这便是乔装打扮过了。”
她心思百转。又叹一声,将人打发了下去,独自在点苍堂枯坐了一会。
她想不明白。
玉寅为何要杀了玉真。
如果她当初在平州时,于刘刺史那位梅姨娘口中得知的话不假,如果玉真玉寅兄弟二人,同平州裴家有关系,如果那位梅姨娘和他们血脉相连。是亲人——那他们兄弟二人进入连家。接近云甄夫人,其目的便该是所谓的“报仇雪恨”。
梅姨娘年长于玉真兄弟二人,她所知道的真相。是裴家灭门祸起云甄夫人,玉寅兄弟俩知道的真相又能同这有多少区别?
然而若只为报仇,他为什么要杀了玉真?
为什么?
若生反反复复地想,却仍旧理不出头绪来。
她对着清寂的点苍堂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往门外去了。
府中流言蜚语。已叫三太太管氏给压制了下去。
几个该惩处的人,也都已尽数查明。
玉真的尸体,因着天热,也已由窦妈妈先行安置了下去。
连三爷派出去的人。亦回来了两拨,但谁也没有收获。
玉寅不见了,彻底不见了。
可因为他们不是签了契的仆役。纵然跑了,也不能算作逃奴。连报官也无用。但这么多年来,办出这种事的,玉寅还是头一个。
好在若生发觉得早,纵然玉寅逃离了连家,也断然逃不出京城去。
她立在庑廊下,头顶上青空烈日,有风从颈侧拂过,犹带热意,几要燎灼肌肤,站得久了,就有些刺痛起来,头顶上的发丝也被晒得滚烫滚烫。
因为热,脸颊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往小花园去了。
父亲是个实心眼的,说定了想要她去小花园,她若是不去,他定然要急。
这般一想,她脚下的步子就走得快了起来。
扈秋娘被她打发去办事,她心绪不佳,索xing一人也不带,孤身沿着抄手游廊走得飞快,裙袂在风中微扬,像翻飞的蝶。
很快,足尖落在了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
道旁两侧栽着的树,已生得颇高,枝繁叶茂,遮去了灼灼日光,四周顿时变得清凉起来。
若生缓缓站定,驻足眺望,视线越过枝梢,定格在了不远处一角。
那是一株桃树,chūn日早尽,桃花谢去,一眼望去,只余下满目苍翠。
上头生了小桃子不曾?
若生悠悠地想着,目光却还是慢慢地下移,停在了树下的两个人影上。
流云在头顶上漂浮着,风一chuī,便轻轻晃动两下。
她胸腔里的那颗心,也像是天边的流云一般,随着风声,晃晃悠悠,柔软似水。
她抬脚,轻手轻脚地走近去。
肩并肩蹲在树下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发现她。
她便听见父亲在那说:“你瞧你瞧,这只蚂蚁怎么样?”
苏彧的声音平静无波:“瘦小了些。”
“那、那这只呢?这只不瘦小了吧!”父亲又道。
苏彧道:“不错。”
……
若生听得有趣又生疑,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探头去看,不由得失笑。
树下有一窝蚂蚁,也不知是谁在边上丢了块糖,化开了一半,惹得蚂蚁们一团团地往上头跑。
连二爷兴致勃勃地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戳:“哟,这只不成,这只生得真丑——”
“这只也丑。”苏彧倒好,也跟着他一块看了起来。
俩人竟振振有词地讨论着,哪只蚂蚁最难看……
若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连二爷立即回头来看,日光刺眼,他还举手来挡眼睛,道:“阿九阿九,你别站这,忒刺眼了,脸都花了看不清!”
苏彧则拍拍袖子站起身来,望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早就发现你了”,一脸的泰然自若。
“爹爹快起来,不是要领着苏大人看鸟儿下的蛋吗?怎地看起蚂蚁来了?”若生笑着摇摇头,伸手去拽父亲起来。
连二爷却蹲着不肯站起来,只懒洋洋道:“小五愿意陪我看蚂蚁,我高兴。”
若生一怔,悄悄去看苏彧,无声地张张嘴,“小五?”
苏彧瞥她一眼,没说话。
若生不由得头大,遂也蹲下身去,凑近父亲压低了声音说:“您别胡乱喊他。”
连二爷白她一眼:“我就喊了!”
“……”若生无奈,“成成您喊……”
连二爷“哼”一声,摆摆手示意她退后,举着木棍往蚂蚁窝捅:“边上站着去,别碍着我办正经事。”
若生:“……”
她无法,只得撇下父亲站到一侧去,轻声同苏彧道:“你猜,他会不会联系陆立展?”
第221章 你别死
苏彧垂下眼帘,道:“就怕他不联络。”
若生听得这话身形微僵,轻叹口气,似自嘲般笑了声:“到底是我不成气候,办事不够有章法。”
如果她再细致一些,如果她再多留心一些,如果她能将玉寅看得再透一些,也许事qíng就不会变成现下这副模样。
苏彧闻言却瞥了她一眼,说:“你若能事事都料及,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
世上的人,再厉害能gān,也断没有算无遗漏一说。
人心不过那么点大,脑子也是。掀开了脑壳,里头不过豆腐一般,那么点一团,怎能事无巨细样样都看穿看透?
然而若生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郁郁不乐。
蹲在地上抓着根木棍子捅蚂蚁窝玩儿的连二爷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神仙,倒是乐颠颠接了句话:“神仙好呀!我以后也要做神仙!”
身后俩人没吭声,他也不在意,只撩了袍子蹲在那,一本正经地看蚂蚁,嘴里嘟嘟囔囔的,渐渐叫人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苏彧和若生便远远走至了小径旁,一面遥遥注意着他,一面论起事来。
事到如今,若生也有些醒悟过来,玉真缘何会被谋杀。尽管这深意,令她一想起来,便觉齿冷骨头冷,心更冷若死灰。
玉真跟玉寅,嫡亲的兄弟,同进同退,行至如今,跻身于千重园里得宠的几人之一,前途理应一片大好,不论目的是什么,只要他们一步步走下去,时候到了。总会见成效。
可半道上杀了出个若生来,事qíng一件件变得不顺利起来。
偏偏他们并不清楚,这些差池究竟是打从哪出的。
而玉真,显然自作主张,栽了个大跟头。
及至云甄夫人回府,玉真会从口中吐出哪些话来,想必就是玉寅也不敢冒险。
事事不顺。他们不好再久留连家。
但依他们长久以来的部署。趁云甄夫人尚不在府中,保全xing命,虽难却并非不能。
然而他们这一次。并未共进退。
为何?
因为玉寅需要一桩足够让人惊诧的事来转移视线,以便于他轻松脱身!
玉真一死,府里兵荒马乱,就算片刻之后便能重归镇定。可先前的慌乱便足以叫他逃脱。
他一向是个决绝的人。
若生眸色微黯,暗讽自己一句。父亲安安生生在自己眼前,继母和腹中幼弟皆平平安安,她果然便松懈了,全然忘记这世上有人是能决绝到除了自己谁也不在乎的——
于玉寅而言。人大抵只分为两种。
有用的跟无用的。
好比连家昌隆时的她,和身陷囹圄时的她。
前者他摆出世上若没了她便活不下去的姿态来;后者则眼也不抬扭头便走。
若生想,自己怎么能不时时刻刻将这些记在心上呢。怎么能指望着那样的人会对亲兄弟手下留qíng。
玉真拖了他的后腿,那是比无用之人还值得舍弃的。
她立在明媚的天光底下。打了个冷战,闭上了眼睛。
这双眼睛,睁着同瞎了也无甚区别,她那会怎么就对他念念不忘了?
夏风拂面,裹挟着淡淡的花糙香气,若生将眼一睁,侧目望向了苏彧,有气无力道:“想不明白了,头疼。”
照理,她一开始就知道玉寅兄弟俩人心怀鬼胎,就算不清楚他们怀着的这鬼胎究竟是个什么鬼,她也应该想法子趁早将俩人给打发出去了拉倒。
管他“怀”的是个什么球,早日杜绝便是。
再狠点,跟拔杂糙似的,一股脑将俩人给灭了,这人死如灯灭,更是果断。
可前世的事她懵懵懂懂,大部分都理不出头绪来,只觉得玉寅兄弟俩人后面还有人在,所谓斩糙除根,她不管不顾只将这俩人给弄没了,有什么用?
是以只能等,只能看着。
在平州时,她从梅姨娘口中得知的那些事,再加上后来她自个儿想法子调查的,那团迷雾也只是稍散了一点而已。
平州裴氏,陆相陆立展,云甄夫人,嘉隆帝……
里头还夹杂了一堆若生连谁是谁都一时间难以分辨的人。
她隐晦地在姑姑面前略点了两句,姑姑也并未将她的话当做戏言,正正经经打发人去查了,可并无纰漏可寻。
惹得她差点要疑心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所谓的前世,根本就全是癔症?
但苏彧一直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这份信任,也就成了她镇定下来的底气。
“你已经做得很好。”苏彧站在她身侧,姿态闲适地说了一句,声音里却带着些微郑重,“若换了我是你,尚不一定能走到现在。”
若生笑了:“胡说八道,若是你,恐怕早就将事qíng给了结了。”
说完,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大对。
在她的记忆里,苏彧也没几个年头好活了。
她呼吸一窒,良久气息才重新活泛起来,轻声道:“你的事,可有眉目了?”
苏彧微微一摇头:“差着几年光yīn,任何事眼下都做不得准,哪有什么眉目可寻。”话音略微一顿,他笑起来,“罢了,有的活便活,该死了便死,人生在世,左不过如此。”
52书库推荐浏览: 意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