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却笑不出来,嘀咕了句:“二十几岁的人,怎么就该死了……总该活到七老八十头发花白牙齿掉光才像话……”
她一贯恨自己短命,便也惜命得紧。
苏彧唇边笑意渐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然则若生闻言,定定看他一眼,心中便知他这话说得其实没有半点底气。
她想恼他信口扯了话来敷衍自己,可心里半点火气也无,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凉,一阵阵涌上来,像洪水,澎湃狰狞。
她沉默半响,终于开了口:“苏彧,你得活久点,长长久久长命百岁,头发还有一根黑的,你都别死。”
“少年白怎么办?”
“我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煞风景的人!”若生先是一怔,随即把贝齿一咬,抬脚狠狠踩了他一脚,愤愤走开,朝父亲那去。
苏彧皱起眉头,低头看了一眼脚背:“少年白头这事,又不是我胡诌的……”
话至后头,声音已是越来越轻——
“我一定活到七老八十,真的。”
第222章 没影了
知了藏在树影fèng隙间,一到正午就叫个没完。这天已近初秋,可阳光照在人身上,还是火辣辣的,要烧起来一般。
就是连二爷都不喜出门了。
若生回回往明月堂去,都能瞧见他捧着卷书坐在铺了凉席的炕chuáng上,倚墙盘腿低头看书,凑近了一看,就能瞧见那书上没几个字,全是图,一群群的小人儿,或是舞刀弄枪,或是对弈作画,倒也算活灵活现。
他看得入迷,若生有时去了唤他,他也只是低着头“嗯嗯”答应两声,连头也不抬。
等到朱氏同若生言语间,偶然提及他,不用声多大,他立马就能听见合了书探头探脑来看她们,扬声发问:“你们说我坏话呢?”
若生笑得不行,只道哪里敢说您坏话,转身便和朱氏避开去说起了悄悄话。
朱氏肚里的孩子月份还小,衣裳穿得宽松,便不大能瞧出有孕的样子。若生自己没生过孩子,也没怎么仔细看过旁的有身子的妇人,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日子,总担心孩子是不是过小。
前世若陵刚出生的时候,她就没怎么正眼看过他,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半点记不得他生得几斤几两,是胖还是瘦,是高还是矮。
兼之眉眼五官回忆起来,也是一片模糊,她便不由得惭愧极了,觉得自个儿这长姐当得不像话,而今就愈发对朱氏腹中的孩子留心起来。
二房上上下下,见惯了,便也只当她是喜欢小孩子,见她跟朱氏走得近,只是高兴。
因着玉真的事。府里折腾了一回,若生打起jīng神来不敢掉以轻心,日常呆在明月堂的时间比呆在木犀苑里还多。
连二爷一开始可高兴,嚷着阿九总算是孝顺我了,见人就说,若生这是因为太喜欢他这做爹爹的,所以才老来明月堂。
说了两回。他又故意当着下人的面嫌弃起若生来。说把他喜欢的糖都吃完了,摇头晃脑数落若生这不好那不好,可面上笑眯眯的。跟朵花似的。
有一日,若生去扒拉他的书箱,一箱子不知多久没人动过的,都生了灰了。翻翻,打个喷嚏。翻出一本皮子上光溜溜啥也没写的来,蹙着眉头唰唰翻了几页,她慌不迭合拢丢了回去,“啪嗒”一声将书箱盖上了。
金嬷嬷正好进来。撞见这一幕,“哎哟”一声上前来,看看书箱张张嘴。似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启齿。
若生心知肚明,打着哈哈:“劳嬷嬷收拾。”
“姑娘要寻书看?”金嬷嬷笑笑。目光落在那口箱子上,伸手一指书架,“姑娘往那寻摸寻摸,老奴记得那上头都是游记传纪的。”
若生道好,过去随手拿下一本就出了内书房。
金嬷嬷便赶忙走至角落里那口箱子前,掀开盖子往里看了一眼,小声嘀咕了句:“这二爷怎地又将锁弄不见了……”
这口书箱里乱七八糟堆了些旧书,还有两本chūn宫,平素上了锁,倒也无碍。只是连二爷总悄悄来开锁,拿根铜丝,偶尔竟也能叫他打开来,一打开就把锁摘走。
金嬷嬷换了几把,总是防不住。
“三姑娘可不好看这些……”金嬷嬷嘟囔了两句,觉得还是将箱子里的书移走吧,可转念一想,连二爷要是答应,这早收拾了,怎么会放到现在,只能无奈摇摇头,重新找了把锁又给锁上了。
她又担心起了若生,可回头再见若生,却是半点异样也无,她便安慰自己说,三姑娘八成是没翻到。
殊不知若生不仅翻到了,还看了几眼。
不过近日事多,若生出了书房也就将这事给抛在了脑后,根本没往心上放。
派了几波人去找玉寅,就差将京城折腾个人仰马翻,可玉寅就是不见了踪迹。
若生暗自揣测,会不会人已经被陆相给保下了,若是陆相出手,他们找不到人也就说得通了。
但苏彧却同她说,陆相也在找人。
连家找人找得声势渐大,陆相若留心,多少会听到些风声。
同样的,陆相寻人的风声,也总有走漏的一天。
没人知道他在找谁,但事出巧合,他们在找的人八成是同一个。这便说明,玉寅的确同陆立展有关,而且他对陆立展而言,挺要紧,若不然陆立展也不会赶在这个当口找人。
然而事qíng怪就怪在这里。
若生愈发想不通了,如果陆立展也在找玉寅,那玉寅究竟去了哪里?
苏彧举起双筷子递给她,又在桌上摆着的醋碟里添了些嫩姜丝,道:“集多方之力去找,只要他没出京城,就是死了也该找到尸体。”
若生夹了块片肴蹄,肥ròu白如羊脂玉,瘦ròu殷红,蘸了姜醋吃,入口丝毫不腻。她吃了一块,问:“可眼下寻不到人,是否说明他藏在不容易触及的地方?”
他们寻人,手段再多,也不可能闯到那些世家勋贵家中去找。
但有几个人,会收留来路不明的人?
越大的门户,越不可能。
形势变得古怪了起来。
苏彧微微颔首:“所以,再找下去恐怕也找不出什么。”便是陆立展,似乎也渐渐放任不再找下去了。但是——他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白白净净一张脸上似笑非笑,道:“他还在京城,迟早会再次露面。”
玉真死在连家,玉寅走也不是好走,说明他们想办的事还未完,只要命还在,玉寅一定会再次出现。
既能瞒过他们的眼线,又能躲开陆立展,这桩事里必定还牵扯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再找下去,也不过打糙惊蛇。
若生嘴里泛苦,神色yīn沉:“连家树敌不少。”
苏彧道:“说得恰当些,应是云甄夫人树敌不少。”
“消息早已让人快马送去给姑姑,但行宫一行人,最快恐怕也得过阵子才能回京。”若生无奈,心不在焉又吃了块ròu,嚼了两口也不忘夸他,“苏大人这厨艺又jīng进了。”
苏彧得了这话面露满意之色,嘴上却只是说:“江淮菜吃得少,不过胡乱一做罢了。”
若生点点头,再吃一口。
苏彧忽问:“你约了曼曼明日见?”
“你倒是消息灵通。”若生歪头托腮,笑了下,“前些天便同曼曼姐约定了的,明日一齐去探望雀奴。”
第223章 心结
静养了些日子,雀奴身上大好,慕靖瑶作为医者见了也欢喜,便时不时同若生一道去看雀奴。
大抵是不清楚慕靖瑶的身份,只当她是年轻的女大夫,雀奴见了她,比见了旁人神态要自如许多。
若生便也就乐得慕靖瑶愿意同去,听到苏彧问及这事,她一想这人当初还是苏彧引见的,雀奴的事他亦是门儿清,便客客气气问了句,明日是否一起。
苏彧微微一摇头:“可惜了,不得空。”
若生停箸略等了须臾,见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便也不问,只颔首表示知晓了。
翌日,暑热渐消,风中带了凉意,若生只穿了身舒舒服服的豆绿衫子带着绿蕉出了门。
扈秋娘病了,不严重,但到底身子虚了些,瞧着高大堪比男子但内里终究还是个妇人,若生让人请了大夫来给她把了脉开了药,便让她歇着去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是人,不缺她伺候。
可扈秋娘耐不住,说了几回,若生都要恼了,她才算答应下来好生呆着养起了身子。绿蕉倒是惶惶不安起来,一路上见马车越行地方越偏,这脸色都发了白,悄悄问若生:“姑娘,咱们这是上哪儿去?”
若生笑吟吟作答:“去看个人,熟门熟路走惯了的,你别担心。”
往常都是扈秋娘跟着她出来,这条路对绿蕉而言陌生得紧,难免有所顾虑。
是以尽管若生说了不必担心,她还是一路惴惴到了下车。
进了门,瞧见了慕靖瑶,绿蕉这才松口气。心说慕家姑娘也在,自家姑娘那句“熟门熟路走惯了的”,恐怕不是虚言,是真的。
她守在廊下,若生跟慕靖瑶则一前一后往里头去,俩人间或聊上两句,语速快。声音轻。加上渐行渐远,绿蕉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很快,说话声像风一样。散去了。
走进了正房寝室内的若生跟慕靖瑶,也的确噤了声没有再言语。
空气里还残留着盛夏时节的酷热,可雀奴蒙头盖着被子,躺在那像是睡熟了。有人进来,也未动弹分毫。
若生垂眸。苦笑了下。
她十回来,雀奴至少有九回是躺在那睡觉的。
闭着眼睛,真睡还是假睡,若生也无意追究。因为她知道,这事说不明白,她要是大大咧咧就这么去和雀奴说。上辈子你救了我,所以我一发现自己重活了一世就立马张罗着满世界找你。好容易找着了就把你救出来养在这,请大夫给你治伤养病,但求你能好好活下去,雀奴要不拿她当疯子看,她就信了邪了。
就是真要说,那些事也远不是眼下就能说的。
伺候雀奴的婆子见状,便要上前去唤醒雀奴。
若生横手一拦,轻轻摆了摆示意她退下去,自己也轻手轻脚往外走去。慕靖瑶跟在她身后,见此有些不解,但雀奴和若生之间的关系,她原也就不清楚内qíng,纵是想说些什么也无从说起,只能是若生进她也进,若生出她也出。
二人去了东厢房,慕靖瑶去摆弄她的药箱,若生便传了婆子来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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