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不想再找了。
难怪他连听也不愿意再听她多说一句。
可她始终认为妹妹还活着!
双生子生来心有灵犀,倘若妹妹真的死了。她一定会有所察觉。
所以当着父亲的面,她连连摇头,一叠声地道:“不会的,她一定还活着。我知道的!”
父亲听着这话,又是生气苦恼,又是怜惜心痛。
恼的是女儿不知顾惜自己的难处,痛的是即便她不肯承认,二女儿只怕也是找不回了。
他望着长女哭花了的脸。无奈摇头,沉痛地道:“纵然想找,又能怎么找?模样变了多少暂且不论,这人究竟还在不在阳州也不得而知,若不在,天大地大更是没法找了。”
哭得声音哽塞的苏老夫人当场连忙道:“模样再变,那不还有我么?爹爹看着女儿,难道还能不知道妹妹的样貌?”
她们姐妹二人自小生得相像,长大了理应也不会相差太多才是。
“寻人画了女儿的小像,比照着找便是。”
可俩人的父亲听到这话。却气得笑了出来:“照你的意思,是要将你的画像满天下散发出去?姑娘家平素抛头露面已是大为不妥,你这主意根本就是荒唐无稽!”
他是刻板酸儒,当然不能同意这样的办法。
不过眼瞧着女儿哭得浑身瑟瑟,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良久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就依你的意思再好好找上两年吧。”
……
可是转瞬两年过去,二姑娘依旧杳无音信。
这一回,不管长女怎么恳求,他都铁了心不打算再找了。
又长了两岁的苏老夫人此番便也就没有再如先前那样哭闹。她只是悄悄地请人画了自己的小像,又拿出积攒多时的体己银子,瞒着父亲和继母,让人带着画像去继续搜寻了。
自那以后。她开始每年新画一幅小像。
但她手中银钱不足,实在是难以长久维系找人所需的开支。
是以这寻人一事,便总是断断续续的。
希望也仿佛日渐渺茫了。
像烛火,将要燃到尽头,火光渐微,马上就要熄灭。
她内心信念。不过是qiáng弩之末。
然而找得一日是一日,她还是坚持了下去。
……
几年后,她及笄了。
又过了一年,提亲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正是好时候,哪里会缺了人想讨。
继母开始反复掂量,既怕门第高了将来自己会拿捏不住已经出嫁的姑娘,又怕门第低了旁人要说自己薄待继女。
再者,还得仔细挑一挑男方的人品,她便很难拿定主意。
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qíng却发生了。
定国公府竟然上门为年轻的世子爷提亲来了。
于是夏柔的外祖父当机立断拍板订下了这门亲事。
苏老夫人也是婚后才知道,丈夫当时来提亲,乃是因为他早前在阳州时,无意间瞧见过她的小像,后来又在某次宴会上远远瞥见了她,就此对上了号……
他很钦佩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双生妹妹,便也开始帮她一道找。
可即便如此,那以后他们仍然找了许多年,才终于找到了妹妹的线索。
那时,夏柔的外祖父都已经离世了。
苏老夫人历经千难,最终在一个极偏僻的边陲小镇上找到了自家妹子。
若非那行商见过苏老夫人的画像,恐怕也不会将人联系起来。
谁能想到,她会流落到那样遥远的地方!
一见面,姐妹俩虽然衣着打扮迥异,但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二人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妹妹一面哭一面道:“我以为你们都死了——”
苏老夫人闻言大惊失色,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妹妹便道,是当年rǔ娘告诉她的。
……
夏柔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到这里终于也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呼之yù出。
这段往事,苏老夫人并没有告诉过她。
她糊里糊涂的,竟是牙关都咬紧了。
果然,下一刻苏老夫人便咬牙切齿地咒骂起了当年那位rǔ娘,用词之毒辣,简直不像是她。
可见她心中是真的恨极了。
她说:“当年灯会上出了事,rǔ娘回府便叫继母打了一耳光,事后遍寻不见你娘,这责任当然还是得丢了人的rǔ娘来担,于是狠狠责打了一番便一文不给打发了出去。”
第294章 忽生恶意
“可世事难料,rǔ娘那跟我们姐妹一般年岁的小儿子,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得了急症,偏她此时手里又没有足够的银钱,她便求上门来想问继母讨要。但继母犹在气头上,哪里会愿意见她,只是黑着脸让人将她赶走了。不过事后继母听说是她儿子病了要钱,便也心软了几分,又嘱人送了些银子去。”
“但没想到,这之后没几日便听说她儿子死了,她也已经离开阳州不知去向。”
苏老夫人眼里现出凌厉之色,口气也冰冷:“然而那时谁能想得到,她离开阳州之前,竟还带上了你娘!”
……
那晚的灯会上,夏柔的母亲在夜色中叫人拐走后,转眼便当做自己的闺女卖给了人牙子。
那牙婆人jīng似的,虽将人留下了,可听着小丫头嘴里拼命哭喊爹爹姐姐,又像是怕极了那带她来的中年汉子,便知这孩子的来历怕是有些说法,于是拿布一把堵了她的嘴,又捆了手脚丢去角落里,只等日后离开阳州再卖去别处。
可赶巧,牙婆子跟rǔ娘是认得的。
她往前借着rǔ娘也在夏柔外祖家做了好些生意,此番也特地来问rǔ娘府里还要不要小丫头。
rǔ娘那会已被赶出了李家,哪还有什么能帮她牵线搭桥的本事,又刚没了孩子,更无心思同她打jiāo道,便恹恹地不愿意搭理。
但牙婆子不知她已丢了差事,见状还以为是她不满意自己说的那几个人,便嘬了嘬牙花子笑起来,说你那主家怕是还真瞧不上那些个乡下出身粗手粗脚的,真是可惜了,倒是有一个生得是米分雕玉琢的,可那瓷娃娃似的丫头却不好卖在阳州里,不然也省得带着她跑。
rǔ娘原先神不守舍的,只想赶紧将人敷衍过去算了,然而没想到这一听。却听出了里头的门道。
若是寻常人家收来的丫头片子,哪有不好卖在这卖在那的说法,不过是因为来历问题怕叫人发现了什么,才不好卖罢了!
她立刻就想到了前两天失踪的二姑娘身上去。便嘀咕着要去看一看。
牙婆子觑着她的眼色,觉得有些古怪,便打着哈哈起身说时辰不早了,她这就要走。
不曾想,她刚站直身子就叫rǔ娘给拽住了胳膊。
牙婆子有些不高兴:“你既无生意与我做。又拉着我做什么?”
rǔ娘道:“有的,有生意的,我想起一门来,就是不晓得你要不要做。”
牙婆子面色稍霁:“哦?”
rǔ娘低了低头:“那孩子,我想去看一看,若是好,便买了给我家小儿结个yīn亲。再说,我们姊妹一般,就是有什么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言下之意,不管那孩子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她都能帮瞒着。
“yīn亲?”牙婆子瞪起了眼睛,“夭寿了,这怎么能成?”
可她嘴上虽然这般说着,手却立刻挽住了rǔ娘的胳膊,领着她往外去了。
谁想,rǔ娘一眼就认出了几日不见的李家二姑娘。
她当下就要带人走。
牙婆子急了,嚷着道:“价钱还没说呢,你这是做什么?”
rǔ娘冷笑不已:“这人是哪儿来的你说说?你敢不敢同我去见官?”
牙婆子倒吸了口凉气:“怎么,是你认得的?”
这时,浑浑噩噩的二姑娘认出了rǔ娘。当下扑过去抱住她的腿直哭着喊她:“rǔ娘——rǔ娘——”
牙婆子不由瞠目结舌,明白过来方才rǔ娘那些话就是骗她带人来看的,不觉哆嗦了:“这、这是李大人家的姑娘?”
rǔ娘冷着脸点了点头:“外边找了几天的人了,你就没听说?”
“我、我这哪里敢听这样的消息。这丢孩子的也不止一个两个……”她手里领着的,也还有旁人偷来的孩子呢。
rǔ娘便道:“你让我现在将人带走,我回头便说是路上撞见的,绝不提你一个字,可你要是不让我带走,我就只好去回禀老爷太太。让人带衙差来了!”
牙婆子叫她唬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敢拦,只好自认倒霉,让她快快将人带回去。
rǔ娘便带着小小的夏柔母亲出门走了。
路上,夏柔母亲哭了起来,问她是不是回家去。
rǔ娘牢牢抱着她,闻言身子一僵,慢慢将视线落在了眼前的分岔路上。
往前走,就能回李家大宅去。
她踟蹰着,往前走了几步,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个恶念来:
凭什么她没了儿子,却还要帮李家找孩子?
凭什么?
她心念一动,脚下步子便收了回去,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告诉年幼的夏柔母亲李家前些天遭了贼,全死了。
可夏柔母亲年纪小,却也不笨,便问说你方才明明还说去告诉老爷太太!
rǔ娘就说那是说来哄她的,咱们快走,莫要叫她发现了。
二姑娘害怕得大哭起来,嚷着要姐姐要爹爹,rǔ娘便一把捂住她的嘴跑回了自家去。
她也发了狠,差点真叫二姑娘跟幺儿结了yīn亲,但到底是害怕没敢真下手。
然后过了两天,她就想方设法说动丈夫,带着长子离开阳州去别处讨生活了。
结果这一走,就一直走到了边陲。
她将夏柔母亲当待年媳带大,一等及笄就嫁给了自己的大儿子。
一个粗鄙bào躁的男人。
男人并不知道夏柔母亲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母亲当年只告诉他说是外边捡来的孩子,他也就一直认定她长大是要嫁给自己的,是自己的所有物,能够任由自己处置。
而夏柔的母亲,日渐长大后不大记得自己当年是怎么叫人从灯会上拐走的,却牢牢记得rǔ娘救下自己时说的那些话。
她没有亲眼瞧见,也没有听别人说过,这心里总是不愿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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