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_意迟迟【完结】(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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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子里骤然一静,转瞬锦娘兄妹俩争执的声音,就显得清晰了起来。

  锦娘忿然道:“大哥你怎地总为梅姨娘说话,那曲子又不是只她一人会弹!”她本不喜梅姨娘,气急之下,不由拔尖了声音。

  刘大郎这时才像是回过神来,觉得再在亭中说下去,难免在客人跟前丢大脸,遂放下身段,好言劝了锦娘一并往亭子外去,借口看花避开了苏彧二人去说话。

  亭间顿时寂静了下来。

  丫鬟们站在台矶下,看着锦娘兄妹的方向。

  若生蹙蹙眉尖,旋即舒展开来,面向苏彧由衷感慨:“苏大人的琴,果然是一绝。”

  苏彧闻言眼皮也不抬一下,口中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不叫五哥了?”

  “……”若生露出谄媚笑容,“五哥……”

  苏彧这才抬眼看了看她:“笑得同元宝想讨东西吃时一般无二。”

  若生一噎,背过身去轻咳了下,说起正经事:“多谢你了。”

  苏彧随手拨弦,在流水一般的琴声里,漫然道:“不必谢,你欠下的人qíng,我可都一笔笔记着账的。”

  “当真记?”若生想着他脾气无常,没准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不由苦恼,小声试探道,“回京后,我为你请一盏长明灯,日日供奉?”

  苏彧静了一瞬,道:“胡闹。”而后忽然问了一句,“你怎么会这支曲子?”

  方才刘大郎跟锦娘兄妹二人说的话,他可一字未落全听进了耳里。

  若生经过昨晚上遇到的凶事,加上先前也已对苏彧透露了自己拥有前世记忆的事,这会只一支曲子,便也不瞒他,直言道:“早前听过,但隔的久了,再如何想,也只隐约记得这么一段而已。”顿了顿,她说,“当日弹琴的,是姑姑身边的人。”

  她说得隐晦,但京里何人不知云甄夫人蓄养男宠之事,所以她一提,苏彧就明白了过来。

  他嘴角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淡声道:“所以。是上辈子的事?”

  同若生走得越近,他对她所说的另一段还未发生的往事,就越是好奇。

  那好奇,同样来源于他在若生口中预言般的死亡。

  他问完,也不等若生回答是否。便自然而然地又说了下去:“你来刘家,自然也不是为了拜访刘夫人,那么是为了什么?”

  若生不答反问:“那你呢?”她夜里见到苏彧时,他身上穿着的衣裳,可不像是要就寝的。

  苏彧扬了扬眉:“找一件东西。”

  若生道:“我在找一个人。”

  归根究底,他们进入刘家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个“找”字。

  只不过若生要寻的是一个不知生死下落的姑娘,而苏彧在找的,却是一件死物,一本谁也没有见过的账簿。

  他们在平州都耽搁了有些日子了,虽然还算不上久。但也该是时候准备动身启程。是以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他们俩人之间jiāo谈的次数,jiāo换的信息,陡然间便多了起来。

  若生此刻明知自己仍身处漩涡中心,心qíng却意外的自在松快了许多。

  初醒来的她,满心都是父亲还活着,连家亦在,一切安好而已。对老天爷感激不尽,并不觉前路艰险。

  然则当她开始一步步朝着真相迈开脚时,她便发现。这一路走下去,难的不是如何改变命数,而是如何将这份独属于自己的孤寂,慢慢消融。

  苦痛,绝望,后悔。欢喜……

  千百种qíng绪,自她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便纷沓而至。将本已经死去的她重新填满,复生。

  但那一切。除她之外,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她有时甚至也会忍不住怀疑,自己记得,究竟是真是假。

  她从未言语,但孤寂极冷,冻得她瑟瑟发抖。

  直到她不经意间在苏彧跟前说漏了嘴,叫苏彧发觉了不对劲,她才觉得自己像只密封的罐子,裂了一道fèng,原本独属于她的孤寂,就一下子急涌而出。而且苏彧,并不当她胡言乱语。

  二人也由此,在相处间自如了许多。

  想借江氏之手压制梅姨娘的事,若生也没有瞒他,毕竟刘刺史的事,他远比她清楚得多。

  刘刺史受伤后,请过大夫,待到大夫出门,就有人要灭口。

  大夫命硬,竟没有当场气绝,叫陈公公的人救下,问明了刘刺史的病qíng。至于后来,他们办事,向来互不gān涉,但依苏彧对陈公公的了解,他定会斩糙除根永绝后患,那大夫命再硬,也硬不过陈公公手下的刀。

  正如梅姨娘在刘家汲汲营营,终于站稳脚跟,暗中几可同江氏分庭抗礼乃至越过她去,一旦碰上江氏挺直了腰杆,她也只有跪地的份。

  若生一行在亭子里比琴时,江氏已让人押了梅姨娘往刘刺史那去。

  先前梅姨娘收买她身边的丫鬟等事,江氏虽气,却尚可忍耐。但当她提出要去见刘刺史时,梅姨娘却支支吾吾说刘刺史不愿意见她,江氏的火气就再也憋不住了。

  区区一个妾,平素得脸,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江氏怒极,当下就扭了梅姨娘赶过去。

  结果这下子,事qíng一闹开,就再瞒不住了。江氏一见刘刺史的模样,便泪如雨下,惊怒之中,几乎背过气去,骂着梅姨娘是毒妇,嘶声让人捆了梅姨娘见官,可见官?刘刺史就是官呀!而且家丑不可外扬,这般处置委实不妥,江氏身边的妈妈当即劝道,先将人关起来,等请大夫来看过老爷,再另作打算。

  江氏大口喘着气,赤红着双目,恶狠狠道:“打杀了她!”

  立刻就有婆子冲梅姨娘扑过来。

  梅姨娘无路可退,僵在原地,视线落在檐下一盆盛开中的白花上,眼前忽然浮现出若生问她拾儿时的模样来,笑靥似花……

  她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在地上。

  原来,她才是那瓮中之鳖……

  第095章 顺藤

  江氏气急攻心,说出一句要将梅姨娘打杀了之后,良久不得言语,只喘气声愈渐粗重,似病入膏肓之人,艰难呼吸。

  她同刘刺史之间,说不上夫妻之qíng多浓,但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叫刘刺史变成了这副模样,江氏于qíng于理都不能脱开gān系。若不是她觉得刘刺史宠爱梅姨娘也无甚关系,若不是她觉得刘刺史不必她日日在跟前转悠更是自在悠闲,她也不会时至今日,才发觉真相。

  江氏想着刘刺史瞪着眼睛,口不能言地看着自己时的那双眼睛,心头一寒,遂将自己双目一闭,往地上倒了下去。

  幸而她身旁站着的婆子眼疾手快,一把拦腰将她给接住了,扶到一旁让她坐下,而后压低了声音再三劝解:“夫人不可莽撞行事呀!”

  这些日子同刘刺史在一道的人,是梅姨娘,刘刺史为何会变成这样,又为何不叫江氏知道,一桩桩答案都还得从梅姨娘口中寻,怎能随口说打杀了便打杀?

  婆子劝了又劝。

  江氏的呼吸声终于平稳了些许,似乎终于将她的话听进了耳中,略略一颔首。

  婆子见状,立松一口气,旋即命人先将梅姨娘押下去,看好了,从后发落。

  在场的几个丫鬟婆子得了明确的话,也都跟着暗暗长舒了一口气,三两下用汗巾子堵了梅姨娘的嘴防止她过会一时想不开咬舌自尽。一边将她胳膊往身后一扭,推搡着带了下去。

  杂乱的脚步声,也很快便随之平静下来。

  江氏面上cháo红渐褪。深呼吸着徐徐睁开了眼睛,朝着梅姨娘一行人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面露痛意。

  一旁的心腹妈妈瞧见后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问她:“夫人,您可好些了?”

  江氏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此刻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脑子里亦是一片混沌。浓雾重重。过得须臾,她才哑着声音道:“这下子可怎么好……”

  他若死了便也罢。偏这样不死不活地吊着,叫旁人受罪,他自个儿也受罪。

  江氏的一口气叹得比身旁侍候着的婆子,长得多。也沉重得多。

  这件事,她又要怎么告诉几个孩子?她自己所出的两个孩子暂且不提,刘大郎的年纪可不小了,碰见这样的事,省不得要心生怨气……

  江氏心中万分苦恼,脸上也不由得带出两分来,颊边的笑,含着苦涩,将她福气富态的脸庞都带出了悲怆来。

  可即便如此。她的脸色,还是要比梅姨娘的好看得多。

  梅姨娘那张年轻的面孔,转瞬间就像是老了十岁一般。就连身形似乎也佝偻了些。

  她被堵了嘴,也无人拿她问话,几个手脚粗实的婆子扭了她进门,往地上一推,“呸”了一口,而后将门“嘭”地一关。“咔哒”落了钥,把她锁了起来。

  梅姨娘从地上爬起来。艰难地爬到门后将耳朵贴在了门上。

  隔着门板,外头正有人在说话。

  听声音,门口应当只守了两个婆子。

  梅姨娘死死咬住嘴里的汗巾子,眉眼却逐渐舒展开去。

  时间一点一滴缓慢流逝,她背靠着墙壁坐定,掐算着时辰。等啊等,也不知过了多久,打从窗户照进来的日光已成了耀眼的金huáng色。守在门口的婆子也已经有好一会没有出声。

  她屏息听了听,听见外头似乎响起了脚步声,不觉无声笑了下。

  随后,门口传来了低低的jiāo谈声。

  再过一瞬,那原本紧闭的门,就被人打开了来。逆着光,从外头走进来一个身量颇高的人,轻声而急切地喊了一声“姨娘”。

  “呜——呜呜——”梅姨娘用舌头抵住汗巾子,吃力地支吾着想要说话。

  “姨娘!”来人立刻朝她奔来,声音愈急,隐约间似乎还带着些许心疼的意味。

  到了yīn暗处,日光不再如先前入门时那般刺眼,来人的样貌,登时明朗,赫然就是刘大郎!

  他奔至梅姨娘身边,将她口中汗巾子一除,而后皱眉问:“母亲怎么突然动了心思去看父亲?而且不论我如何解释,她都认定是你将父亲害成了这副模样!”

  梅姨娘眼眶一红,泪珠子就扑簌簌从里头滚了出来,哭得好不可怜,“都怨我自个儿不好,惹了夫人生气……”她哭着,身子已朝刘大郎偎了过去,“大郎,我手疼……”

  刘大郎见之不忍,口中说着“姨娘莫怕,回头等母亲气消了,自然会醒悟过来”,一边伸手去解捆着梅姨娘手腕的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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