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生的话,只是一个引子。
江氏心中所想,则是火。
只要准备妥当。星火便可燎原。
而且不管是从若生昨日里跟江氏jiāo谈的话中看,还是苏彧说的那些事,皆证明江氏同刘刺史的夫妻感qíng虽然平平。但她一贯十分敬重他。
梅姨娘又是刘刺史身边很看重的人,一旦事qíng牵扯出了梅姨娘,江氏就不能不处置,但同时也是不好直接处置,她就只能去找“病中”的刘刺史。
这么一来,包着火焰的那层窗户纸。就该破了。
即便梅姨娘有脱身的准备,也可叫他们看一看她究竟有多少本事。
局已布下。他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等。
少顷饭毕。锦娘心心念念着同若生比比琴艺的事,早早命人搬了琴去园中,这会一搁下筷子,便拖了若生要往园子里去。
出得房门,她的圆脸上就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冲若生说:“既是比试,那就该有人评比才是,所以我方才已使人去请大哥来了。”话音顿了顿,她似懊恼般又道,“若非二哥全然不通音律,我就将他也一并请来了,这会只好麻烦大哥再去请苏公子。”
即便有母亲在前头说过,她还是照旧习惯于称苏彧为苏公子,而非苏大人。
小女儿家的心思,还是那样青涩,只怕就是她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
若生旁观着,被逗得笑了起来,心下腹诽了苏彧两句,跟着锦娘进了刘家的园子。
园子里的花,似乎开得比昨日还要秾艳繁密,香气也更是馥郁。
她们照旧去了昨日歇脚的那处亭子。
婢女已按吩咐将琴摆好,边上还搁了只三足的小香炉,清风一chuī,淡青色的烟气便袅袅而升。
锦娘自去调音,姿势虽称不上娴熟,却比若生qiáng的多。
若生望着她,不觉想起了四叔家的五妹妹来,五妹妹的琴练得就不错,侧影瞧着同锦娘也有几分相似,只是五妹妹是不知谦虚的,恨不得叫全天下都知道她琴艺高超,甩其余堂姐妹一个平康坊远……
“你这丫头怎好让客人同你比琴!”
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微带笑意的呵斥。
若生听出来声音是锦娘的兄长,遂循声望去,光看人,仍是眼生得厉害,得亏她还记得声音。倒是走在刘大郎身侧的苏彧,仍叫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想想前世遇见他的事,这八成是孽缘……
若生想着,锦娘已收手站了起来提裙大步跑至他们身前,笑容满面地道:“连姐姐不会恼我的!”
刘大郎嗔她一句:“你就仗着连三姑娘好xing儿,不用你计较吧!”
言语间,一行人已朝着亭子渐渐靠近。
上了台矶站定,几人互相打过招呼,若生依旧顿也不顿就喊了苏彧“五哥”,苏彧斜睨了她一眼,微微一颔首,自去角落里坐下。刘大郎便也去了他边上落座,然后看向锦娘,笑道:“苏大人jīng通此道,你不管如何弹,都是丢脸的事,就且放开了弹一曲拿手的吧。”
苏彧久不居京城,当年回京后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直到他跟两个哥哥请命前往燕门,迎回父兄尸骨,世人才知苏家最小的那个儿子回来了。
这之后,他的名声便在不经意间慢慢响了起来。
毕竟他师从重阳老人。
仅此一条,便足以令世人艳羡揣测。
重阳老人避世而居,终此一生也只收过两个弟子,苏彧更是四五岁上下便住进了重阳谷中,所学必定不同凡响。
人人都这般想,人人也都这样说。
在世上心目当中,他的师父重阳老人应当是个慈眉善目,身材清瘦,童颜鹤发、仙风道骨的人。其关门弟子,也势必是个人物。加上苏彧xing子不易亲近,鲜少应帖,身边友人也只贺咸一个,众人口中的那位苏大人,也就渐渐越传越神。
刘大郎生在宦官之家,即便不住京城,也听过那些事。
但锦娘是养在深闺里的姑娘,从不知这些,这会从兄长口中得知苏彧jīng于音律,当下窘迫起来,生怕自己真丢了人。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弹。
好在曲子是她平素练惯的,第一个音若说还是紧绷着的,弹了须臾,她就自如了起来。
一曲罢了,刘大郎抚掌赞叹:“锦娘你琴艺jīng进了!”
锦娘松口气,去看苏彧,却见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觉失望起来。
不过只片刻,锦娘的心思就全搁在了若生身上。
同样的一张琴,同样的几根弦,怎么琴音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
锦娘吃惊地看着若生,嘴角微张,眼睛瞪圆,心中暗道:原来连姐姐不曾谦虚!
就连坐在一旁听着琴音的刘大郎也是震惊不已,偏又不便当着人面捂耳,只得稍别了别脸,谁知这一别,他就看到了更叫自己诧异的事。
——苏彧竟然听得津津有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他不禁狐疑起来,难道这琴曲是天上有而人间罕闻的妙曲?不是弹得不好,而是他们这等凡夫俗子不知欣赏?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至于坐在那,正奋力用自己不入流的琴技,磕磕绊绊弹奏着记忆中玉真弹过的曲子的若生,则浑然不知这些。
几年过去,她只听过一遍的曲子,已经十分模糊,加上她的琴声素来被颜先生称作魔音穿耳,这会听上去简直曲不成调,便是她自己听着,也觉得牙根发麻,就要弹不下去了。
但这是同苏彧说定了的事,她记得多少,就弹多少,不论好歹……所以若生的面上,仍是一派的云淡风轻,悠然自得,仿佛自己指下所弹就是仙乐……
无意中瞥见她面上神qíng的刘大郎,终于忍不住开始自省。
良久,若生姿势优雅地停了手。
锦娘惊得合不上嘴,转头去看刘大郎。
刘大郎便勉qiáng挤出一丝笑来:“连三姑娘的琴艺,令人望尘莫及……”
若生笑着颔首:“刘公子谬赞。”
“不不不,这琴曲在下从未听闻,实乃出众,连三姑娘在音律上颇有建树。”
若生被夸得嘴角抽搐,只好立即给苏彧使眼色。
苏彧这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道:“听了这琴音,在下也不禁手痒了。”
锦娘大喜:“苏公子可要奏上一曲?”
“且试一试吧。”他落座,抬手,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琴弦上。
而后他竟按着若生弹过的音跟手法,将方才那曲子重新奏了一遍,但传入众人耳中的琴音,这一回则真的恍若仙乐。
饶是若生已有准备,这会听见,也是唬了一跳。
锦娘就更是吃惊了,当即脱口道:“这不是笑chūn风吗?”
第094章 争论
“这怎会是笑chūn风。”刘大郎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是锦娘你听差了。”
锦娘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屏息细听,然后摇起头来:“是大哥你听错了,这曲子就是笑chūn风,同梅姨娘拿手的那一曲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刘大郎面色微沉:“只是一段而已,你怎就知道两首曲子是一模一样的?”
这话听似疑问,但落入若生跟苏彧耳中时,他二人便知刘大郎也是听出来了的,只是不知为何却不肯承认。然而他们听明白了刘大郎的话,xing子尚且娇憨的锦娘却没有听懂,真就将兄长的话当成了问句,回道:“大哥你仔细些听,这一段同梅姨娘弹过的曲子,是不是相同?虽然其中意境听着似乎并不大一样,但琴音,分明是一致的。”
“锦娘!”刘大郎的语气骤然低沉了下来,突然斥了她一声。
锦娘还未说完的话就直直咽了下去,眼里露出些微不悦来。
若生就站在她边上,见状也不禁心生疑惑。
尽管刘大郎跟锦娘兄妹共处时的模样,算上这一回,她也只见过两三次而已,但是刘大郎先前待锦娘,一向很是亲近温和,如果不是一早知道,旁人初见,定然会误以为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而且按照锦娘的话说,她同同父异母的大哥之间的兄妹之qíng,远胜过她跟同是江氏所出的二哥之间的。
比起二哥来,她更喜欢长兄。
长兄待她,一直以来,也是再好不过。
可眼下看。刘大郎那一声“锦娘”里,显然带上了怒气。
他为何生气?生的谁的气?
锦娘的小嘴已经撅了起来,面上不虞丝毫不掩。
刘大郎看看她,竟也无意缓和气氛,但他的声音终于还是放得轻柔了些。口气也变得和缓许多:“笑chūn风这曲子,曲谱本不是坊间流传之物,除梅姨娘弹过外,我也从未听过旁人弹奏。锦娘岁数小,乍然听闻,便说这是笑chūn风实乃不对。这琴曲同梅姨娘弹的那首笑chūn风。还是颇有些不同之处。”
“大哥睁眼说瞎话!”锦娘很不满意。
刘大郎背着手,“锦娘,你如何说话的?”
他是长兄,锦娘是小妹,委实不该这样同他梗着脖子说话。锦娘心里头也是知道的。见他背着手瞪眼看自己,语气就软和了下来:“谁叫大哥不信我的话。”说她听错了,可不就是在说她琴技平平,甚至不好?
锦娘不高兴的是这个,言罢见刘大郎面露无奈笑意,便也勉qiáng按捺了下心中不满,只看看若生又看看苏彧,惊奇道:“原来这笑chūn风人人都会弹!”
“你怎地就听不明白。这曲子并非笑chūn风。”话音未落,刘大郎的话就接了上来。
锦娘撇撇嘴,来问若生:“连姐姐。这曲子叫什么?”
“我也不记得名了。”若生摇摇头。
锦娘断言:“你昨儿个说过,似乎往前听过笑chūn风,兴许你便那样记住了,这曲子就是笑chūn风无疑。”
刘大郎cha话:“梅姨娘十分擅琴,笑chūn风之难,寻常人只怕是弹不了。”
若生微微一挑眉。心道刘大郎这话大抵也没有错,所以她这“寻常人”一弹。就成了魔音穿耳,换了苏彧这“非寻常人”上手。琴音便截然不同。但她不经意间看向刘大郎的目光,不觉沉了沉。
他怎地,似乎字字句句都在为梅姨娘说话,觉得那笑chūn风既出自梅姨娘之手,世上就理应再无人能比得上她,所以这曲子,不论如何像,他都不愿意承认,这就是笑chūn风?
思忖中,苏彧已停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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