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被他审视的目光看得满心奇怪:“前辈在想什么?”
“哦……”青谷老人回过神来,色眯眯地摸着下巴,“老夫在想,小美人儿这般惊才绝艳,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小姑娘咯。”
钟意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低头看着他,目光越发一片柔和。
青谷老人忽觉后背莫名其妙地发凉,甩起树枝抽了一下驴屁股:“快走!大美人儿,别磨蹭,吃起饭来比谁都快,赶起路来跟我装什么大家闺秀!”
钟意的神qíng瞬间变得很微妙:“前辈叫它什么?”
“你问我家大美人儿?”青谷老人摸摸毛驴的圆屁股,“这可是老夫多年的灵魂伴侣,大号心有灵犀,小字大美人儿,来来,大美人儿,见过钟堂主。”
九苞眼神复杂地看向钟意,只见他满脸木然,眼神在那一瞬间就死了,心里愤恨地想:叫你飘!看看,你在人家心中就跟驴子一个级别,人家驴子还是大的,你就是个小!
广陵果然是数一数二的繁华大城,如今天下动dàng,北方战乱之地路有饿殍,而此处却依然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青谷老人倒骑在驴背上,仰头,望着两边鳞次栉比的高楼,满眼都是惊奇。
钟意觉得好笑:“前辈以前没来过广陵?”
“笑话!”青谷老人大声道,“老夫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小小一个广陵,怎会没来过?想当年,老夫游历广陵,那排场……锣鼓喧天、鞭pào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钟意眨眨眼睛:“这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老人家嫁了呢。”
“……混账!”
一阵轻风拂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一直耷拉着脑袋赶路的毛驴猛地一甩耳朵,眼睛唰地亮了起来。
“咦……”青谷老人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钟意,“小美人儿,你看今日艳阳高照,是不是正适合举杯痛饮、大醉而归?”
钟意抬眼看向路边迎风招展的酒招旗,笑着摇摇头,衣袂翻飞,从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扔给九苞,走进酒楼。
小二立即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这位公子,请问您几位?”
“三位。”钟意走到窗前一张桌边坐下。
小二手脚麻利地擦gān净桌子,一回头,看到青谷老人,登时大叫:“好你一个臭要饭的!谁准你进来的?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滚滚滚!”
“你说谁是要饭的?”青谷老人大怒,“敢看不起老夫,信不信老夫用钱砸死你?”
“你还chuī牛皮!大爷的!”小二一撸袖子,“看我不撕了你的狗嘴!”
啪……一粒碎银子砸在了小二的脑袋上,滚落在地。
小二疑惑地回过头去,看到钟意坐在窗边,手里随意地将一锭银元宝揉扁搓圆,唇角一抹笑纹,淡淡道:“小二哥,我劝你立刻磕头道歉,不然……我家前辈脾气可不怎么好。”
“啊啊啊大侠饶命啊!”小二膝盖一软,啪地双膝跪在地上,颤声,“大侠您别跟小人一般见识,您就当小人这张嘴是个屁股……”
钟意把玩着元宝:“跪给谁看的?”
小二一转身,跪在青谷老人面前,抬手拉住他的破裤脚:“大侠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就饶我小人这一次吧。”
青谷老人瞥一眼钟意冷漠的侧脸,踢了小二一脚:“滚吧,赶紧上菜。”
小二立即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青谷老人坐在桌子对面,笑道:“钟堂主好大的威风。”
“这些狗东西狗眼看人低,一张脸奴颜媚上,一张脸欺凌弱小,欠的就是收拾,”钟意淡淡地说,转脸看向对面,眼神顷刻间变得温柔和善,笑道,“前辈若恢复本来面目,这个狗奴才一定嘴甜舌滑、哈巴狗一样地来巴结你。”
又提易容……青谷老人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没理会他的试探,眼盯着钟意的脸,一寸一寸地审视着。
钟意被他看得心底发虚:“我脸上有脏东西?”
青谷老人微微眯起眼睛,慢吞吞道:“老夫竟看不出,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钟意一愣,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双手拢于胸前,郑重其事行了个揖礼:“相逢多日,还未正式拜见前辈,晚辈本是东海盐商之子,自幼在长思剑派解忧真人门下学艺,十七岁投身天下盟,有幸得盟主赏识,忝为天下盟忘忧堂之主。”
这履历简直清晰得像一张模板,只是……
青谷老人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桌面:“长思剑派解忧真人……老夫怎么没听说过?”
“如今帮派林立,光加入天下盟的大小门派就有七十二个,未加入的就更多了,”钟意笑道,“恩师鲜少在江湖上走动,前辈没听说过也实属正常。”
青谷老人狐疑地看他一眼,收回了视线。
小二吃了教训,以飞一般的速度奔来送上美酒和佳肴,然后撒腿就溜。
钟意横了他一眼,捏起酒壶,满上一杯,送到青谷老人面前:“前辈,请。”
有美酒在前,任何事qíng都要靠边站,青谷老人果断不再纠结这货的来头,端起酒杯,和钟意边饮边聊,不知不觉一坛上好梨花白便已见底。
“这个龙天霸当真是怂,那日在江城就被吓个半死,本以为魔谷余孽伏诛,他能好一点的,没想到回广陵当天晚上就吓疯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钟意转头望去,看到几个人围坐在隔壁桌前,正对着一个锦衣金冠的贵公子高谈阔论。
贵公子背对钟意二人而坐,桌边放着一柄宝剑,华贵的剑鞘上镶金缀玉,赫然是流光星彩。
原来明日阁的主仆几人也到了广陵。
常子煊问:“吓疯了?”
“要不怎么说他怂呢?”那个属下不屑地说,“再怎么也是个堂主了,竟然被一个鬼影子吓到神智失常!”
“鬼影子?”常子煊问,“具体怎么回事?”
“别提了!这个龙天霸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看到赤炎门被灭门,吓得当时就疯疯癫癫,然后魔谷余孽不是伏诛了嘛,他终于放下心来,回广陵喝了一晚上花酒,半夜起夜,回来就疯了。”
常子煊仍没听明白:“为什么起夜的时候疯了?”
那个属下解释道:“听说,他在藤廊里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抱剑拜月,那把剑啊,雪亮雪亮的……”
“什么?”常子煊猛地站了起来。
属下压低声音:“天底下雪亮的剑有很多,可亮得让人望而生畏的,只有照胆,少主,红衣雪剑,龙天霸那天晚上看到的,是十年前就死了的乐其姝啊。”
啪……青谷老人的酒杯脱手而落,碎在了地上。
钟意吃了一惊:“前辈?”
青谷老人擦擦桌子上的酒浆,淡淡道,“年纪大啦,眼还没花,手都开始抖了。”
第九章
他低着头,慢吞吞地擦完桌子,想要喝酒,却发现自己的酒杯已经摔碎,手指略顿了顿,拿起了筷子,木然夹起一块鸭ròu,余光瞥到钟意。
不知道怎么了,他心头蓦地一跳,鸭ròu掉了下来。
钟意眼中浮上一丝苦楚,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涩声道:“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你放心……”
“哈哈……”青谷老人没心没肺地笑道,“什么放不放心,年纪大了要服老,手抖眼花都是正常,难道你能让我变年轻不成?”
钟意愣一愣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谁说就没有那一天呢?”
青谷老人陡然发现自己竟给自己挖了个坑,狠狠咬了一下舌头,大口吃菜,打定主意不再跟这货废话了。
偏偏有人就是不识趣,一见对方不愿理自己了,钟意笑得越发开心,歪头道:“前辈,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青谷老人默默吃着眼前一盘翡翠虾球,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钟意双手托在脸边,笑嘻嘻地哼唧:“前辈,不要不理我嘛,只是一个小赌,赌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彩头。”
咦,这个虾球清淡慡口还真不错,青谷老人假装自己是个聋子,还是个十分贪吃的聋子。
没想到钟意这厮恶劣起来得心应手,青谷老人正吃得欢呢,眼前的虾球连盘子整个都没有了,他筷子在空中一僵,愤怒地抬起头,怒视。
“前辈,”钟意送上一张笑靥如花的脸,“赌不赌?赌嘛!前辈又不吃亏,我的彩头说不定前辈还会细化呢,即便是前辈输了,那彩头也很小,不过是为生活平添几分趣味。”
青谷老人扶额,即便知道这货绝不会让自己好过,却还是叹一声气:“什么赌?”
钟意瞥一眼隔壁常子煊锦衣高冠的背影,压低声音笑道:“我们便猜一猜绣chūn堂这位龙堂主,会不会和赤炎门的马飞沙一样惨死并且……灭门。”
青谷老人不由得一顿,目光怪异地看他一眼,皱眉:“马飞沙死于魔谷余孽寻仇,难道这位龙堂主的疯病,也是被魔谷余孽吓出来的?不,以魔谷灭马飞沙满门的行事风格来看,怎会把龙堂主单单bī疯就算了?”
钟意含笑看着他:“这么说,前辈是觉得龙堂主必死无疑咯?”
“不对,”青谷老人摇摇头,“马飞沙虽然位列天下五佬,但赤炎门毕竟只是依附天下盟的一个普通门派而已,而绣chūn堂却是正宗的天下盟嫡系,老夫听闻这位龙堂主还颇得你们盟主的看重,想必天下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甚至灭门。”
钟意端着酒杯,chuī了chuī水面漂浮的桂花,嗤道:“灭什么门,此人无妻无子,正儿八经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杀他一个,也算灭门么?”
“那你想杀他几个?”
钟意盯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笑嘻嘻道:“前辈可曾听说,杀人,不如诛心。”
“哦?”
“人这一生,不过借得上天一张皮囊,苟活百年,放眼天下,海天之间,岂有人长生不灭?所以主宰了一张皮囊的生死存亡,又有何难,有何意义?”钟意冷笑,“若要杀人,则应灭其信念、摧其执着、毁其心智,让其虽生犹死、生不如死、生死不能。”
青谷老人叹气:“哀莫大于心死。”
钟意哈哈大笑,dàng开一句,将话题扯了回去:“既然前辈觉得天下盟能救龙天霸一命,那若他死了,前辈可要满足我的一个要求哦。”
青谷老人听他语气中满是雀跃的少年心xing,不由得笑起来:“什么要求?”
“我要与前辈坦诚相见。”
“咦……”青谷老人拖长了语调,那双与苍老外表格格不入的灵动双眼转了转,停在钟意的胸口,语气甚是猥琐地问,“是老夫想的那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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