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湖_玉师师【完结】(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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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鬼枭,换去那身灰布寿衣,看上去仿佛jīng神了些,眉眼却依旧死气沉沉,好似从坟墓中爬出来的鬼魅一般。
“这便是柴开阳?”常相忆脸上的笑容消失,拧眉看了看他,伸手去翻他的眼皮。
鬼枭忽地抬手,五指如爪,狠戾地抓向常相忆咽喉。
只见一道金光闪过,金缕雪臂上长鞭骤然飞出,缠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扯,枯柴一般的手指便再也动弹不得。
“金掌柜手下留qíng!”一个清越如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常相忆抬眼,看到一抹道袍长身玉立在门外,白发银冠,眉心一粒红痣,微微惊讶:“谢道长?”
“贫道见过常夫人。”谢清微清冷地微微颔首,立在门外,却并未进门。
常相忆皱了皱眉,却并未将疑问宣之于口,而是淡淡道:“济儿曾道,此番出海,多亏谢道长鼎力相助,本以为码头一别,道长会如往常一般四海云游,否则,定会邀至盟总小住,讨教武功,却没想到竟会在此处相遇,若我没有记错,道长并非贪杯之人。”
谢清微眸中波澜不惊,淡淡地说:“贫道确实滴酒不沾,只是心中挂念之人在此,故而不敢远游。”
“挂念之人?”
谢清微抬眼看向僵立在堂中的鬼枭。
常相忆吃了一惊:“这只僵尸?你是他什么人?”
听到“僵尸”二字,谢清微眼眸倏地收紧,眨眼之间又恢复淡漠,平静地说道:“未亡人。”
常相忆断没想到看似高山白雪的谢清微竟也会深陷人间qíng网,怔了怔,一时失了言语。
“你也不需太吃惊,”金缕雪松开长鞭,笑道,“食得人间烟火色,便是红尘痴儿女,丹台玉室苦修道,岂如痛饮且狂歌?”
谢清微却摇了摇头:“修行清苦,却并不乏味,若没有遇到开阳,贫道或将清心寡yù,寻仙问道,然qíng不知所起,终究毁了道基。”
乐其姝转头看向他:“你后悔吗?”
“无悔。”
常相忆深深叹出一口气,喃喃道:“当年安广厦突袭不归山,是给长姐留了退路的,可她却还是选择和凤栖梧一起战死,小酒鬼,蛮婆子,你们说,临死的那一刻,她后悔吗?”
想必依然是无悔的,三千世界十丈软红,却独取一瓢弱水,慷慨饮尽,个中缱绻与豪qíng,何等令人艳羡,又有何值得后悔?
“谢道长,”常相忆道,“想必你也曾听说过万鬼坟pào制鬼将的办法。”
谢清微眸光微沉:“以铁钉入脑,锢其神智,再以巫蛊灌入,毁其筋骨,最后以剧毒浸体,pào制ròu身,宛如行尸。”
“不错,我在医毒上虽颇有所成,却从未尝试解过鬼将的禁制,”常相忆思索着说,“收到蛮婆子飞鸽传书之后,我想了很久……”
谢清微呼吸一窒,急问:“可有恢复的方法?”
“逆其道而行之。”
“什么?”
“鬼将的ròu身经过剧毒浸泡,仿若铜皮铁骨,半死不活,虽生犹死,若要解毒,须得用同样的方法,浑身浸泡在药水中,以毒攻毒,方能重获ròu身。”
谢清微何等聪明,立即明白她的意图,刹那间脸色煞白,喃喃道:“这才是第一步,然后还要重塑肌骨、取出铁钉……”
“不错。”
“不……我曾听闻,pào制鬼将失败几率极大,百中得一,若要重走此路……不,”谢清微摇头,“更何况,重塑ròu身筋骨必将痛不yù生……”
“可是我们必须得做,”乐其姝道,她抬起眼,看向鬼枭死气沉沉的眼珠,咬牙,“我的开阳徒儿是天地间顶天立地的大侠,他宁愿死,也不会容忍自己变成这般鬼样。”

第九五章 番外二未完已续

常相忆在不醉酒坊长住下来,苦思可以解开鬼枭之毒的办法。某日,谢清微正在盘膝打坐,忽听窗下响了一声,常相忆绵绵的声音响起:“谢道长,我有一事想请道长帮忙。”
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最后一抹残照落在窗子上,投出一片橘红色的光影,谢清微走到窗边:“常夫人但说无妨,贫道自将竭尽全力。”
常相忆道:“解药即将配成,却发现少一味雪极糙,此物极为难得,只生长在昆仑山雪境之巅,世间罕有。”
谢清微狐疑:“贫道自幼在雪境修行,却从未听说过这种糙药。”
“雪极芝糙生长极难,九十年生根,九十年发芽,九十年开花,花开却只有一瞬,若能在花开一瞬间整株采下,将可活死人、ròu白骨,对解鬼枭之毒有奇效。”
“奇效……”谢清微眸光微闪,喃喃道,“若雪境之巅真有此等灵糙,这世间最有可能得到它的便是我的师门了。”
常相忆微微一笑:“我也这么认为。”
“可是,昆仑与金陵相隔万里,即便骑最快的马,也要一个多月才能来回……”
“有乐其姝在此,定会护佑鬼枭的安全,道长毋庸担心。”
谢清微放下心来,以常相忆的意思是第二日清晨再动身,但谢清微却不愿多等一个晚上,连夜便快马奔向昆仑。
金缕雪卧在树上,目送他白衣若雪飞马而去,消失在夜幕中,皱了皱眉:“阿姝说此番解毒非比寻常,鬼枭肌骨虽羸弱,但却不惧生死,力大无穷,万一被药水激得发作起来,非武功高qiáng之人不能压制,这种时候,为何还要把他派出去?”
常相忆叹出一声气:“就当是我心软吧。”
谢清微快马加鞭,从日落跑到日出,又从日出跑到日落,无数个日日夜夜奔袭而过,昆仑山依旧是遥不可及。
他茫然地想:十一年前从昆仑山上走下的时候,竟没有发现这条路是这般遥远的,仿若一条悬在半空的天路,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人间四月芳菲尽,马蹄踏过零落的chūn花,踏过肥美的水糙,穿过江南和漠北,终于在半个月后踏上了白雪皑皑的雪山。
“雪极芝糙?”师尊太清真人微微皱眉,“为师在雪境清修五十余年,从未听说过什么雪极芝糙。”
谢清微怔了怔:“常夫人说此物生长在雪境之巅,九十年生根,九十年发芽,九十年开花,花开却只有一瞬,若能在花开一瞬间整株采下,将可活死人、ròu白骨……”
太清真人突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还真是关心则乱,试想,若真有此般灵药,岂会无人知晓?想必昆仑的山门早已被踏破了。”
谢清微脑中一闪,骤然一阵空白,霍地站起身来:“常夫人骗了徒儿!”
“你心xing单纯,不识人心险恶,十一年前我令你下山历练,唯一担心的便是会被人欺骗,做出无法挽救之事。”太清真人徐徐说道,“看你如今的样貌,想必也吃尽了七qíng八苦。”
“师尊……”谢清微喉间一噎,拜倒在师尊脚下,深若寒潭的清冷眸中流出泪水,他喃喃道,“徒儿妄动凡心,道基尽毁,又受jian人蒙蔽,犯下弥天大罪,如今已满身罪孽,罪无可恕了。”
太清真人抬手,轻轻抚过他满头银丝:“世间人心难测,qíng劫难逃,你若已知错,便留在为师身边,朝夕焚香,清修悔过吧。”
谢清微犹豫了半晌,摇头:“徒儿还有挂念之人。”
“……既然如此,”太清真人轻轻叹出一声气,“那便去罢。”
谢清微叩别师尊,站起身疾奔下山。
――昆仑山没有雪极芝糙,常相忆故意将自己支开,为什么?难道是开阳……
返程只用了十天,塞外名驹如惊雷般冲进金陵城,一靠近不醉酒坊,谢清微忽地心头一凛――仿佛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划破了傍晚的静谧。
他身体猛地腾起,飞扑进院落中,刹那间,目眦尽裂,只见一个巨大的酒缸中盛满血色药液,鬼枭被数根铁链紧紧束缚在其中,乱发披散,仰天发出凄烈的惨叫。
“你们做了什么?”谢清微疾奔上前。
常相忆猛地回头:“拦住他!”
钟意和乐无忧挡在了谢清微面前:“你不能靠近,开阳现在正是最危急的时候,你贸然靠近只会添乱!”
谢清微生生止住脚步,看向众人,哑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金缕雪道:“重塑肌骨无异于逆天之行,其间一定痛不yù生,毒丫头料定你看不得开阳小子吃亏,所以才寻了个借口把你支开。”
谢清微心如刀绞,摇了摇头,喃喃道:“再多的苦难我都愿意陪他熬过去……”
“昆仑山远在万里之外,我没想到你竟会回来得这么快,”常相忆叹一声气,“大概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说话间,又是一声嘶吼,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谢清微抬眼看去,见到乐其姝倒挂在树顶一条铁链上,双手如爪,紧紧按在鬼枭的头上。
而鬼枭仿佛在经受极大的疼痛,五官狰狞而扭曲,张开嘴,痛苦地挣扎着。
谢清微急问:“这是在作甚?”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常夫人已配出解药,重塑了他的肌骨,”乐无忧道,“我娘以云散心诀拔出他脑中禁锢神智的铁钉。”
谢清微顺着他的视线,在不远处的铁盘中,看到四根细而长的铁钉,上面沾满了血ròu,他心头一痛,不由得别过眼去。
嘶吼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牙齿碰撞声,谢清微抬眼看去,看见鬼枭浑身颤抖,上下牙齿咯咯咯地撞击着,显然已经疼到发不出声音,而在他上方,乐其姝满脸是汗,双手慢慢往旁边移开,两根血ròu模糊的铁钉从鬼枭的颅骨渐渐露了出来。
谢清微感觉那铁钉如同刺在自己脑中一般,痛彻心扉,他死死咬住牙关,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乐其姝的动作。
只见鬼枭猛地两眼翻白,一个剧烈抽搐,乐其姝忽地抬起手,两根铁钉落在了铁盘中。
常相忆沉声:“还剩最后一根,在神庭xué。”
乐其姝深吸一口气,手掌按向鬼枭的颅顶,温润柔和的云散心诀探入颅脑,寻到那根铁钉,慢慢拔了出来。
变数就在一瞬间,鬼枭忽地发难,一阵震耳yù聋的裂响,数根铁链齐齐挣断,酒缸轰然碎裂,药液漫天飞溅出去。
鬼枭悍然飞出,浑身衣衫尽碎,露出一身重塑而成的鲜嫩肌骨,挺拔顷长,狂野不羁,挥起双腕残余的铁链,击向众人。
乐其姝身轻如燕,身形一纵,猛地翻身上了树顶铁链,既快又稳地沿着铁链疾走几步,跃上房顶。
而常相忆轻功不济,被一掌击飞出去,重重撞在树上。
鬼枭却不罢休,紧跟上去,抬起手掌,狠狠抓向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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